北京的琉璃廠文章今天依然風光不減當年，依然沒少了文人墨客的光顧，依然重演著高山流水的佳話。

　　在一家店鋪里，原北京大學美學教研室主任楊辛被一幅狂草的《登鸛雀樓》吸引，順藤摸瓜找到作者，竟是一位"圈外人"--中國銀行業監督管理委員會副主席唐雙寧。

　　年逾八旬高齡的楊老先生登泰山40多次，卻稱在書法上一直沒有找到"一覽眾山小"的感覺。唐雙寧這幅字，使這位當今美學泰斗興奮之情不能言表，二人一見如故。楊老先生要去了那幅"白日依山盡"，作為北大的美學教材。

　　雖然書法是業余愛好，但唐雙寧并非名不見經傳。2000年由國際文化出版公司發行的《中國當代著名書畫家系列叢書》，匯集了當代30名書畫名家的作品，唐雙寧的作品躋身其中，且被業內譽為上乘之作。中國楹聯學會會長、書法家孟繁錦先生評論："雙寧先生是在用心寫字，用情寫字，抒發的是個人情感，寄托的是個人的幽懷，所以自成風規，卓爾不群"。

　　沈鵬先生聞知唐雙寧先生的書法成就，親自登門同唐雙寧探討書藝，還在最近由文物出版社出版、啟功先生題簽的《唐雙寧書法集》扉頁上題寫"世上無物非草書。雙寧先生善學多悟，由萬物可知草書也。"

　　筆墨

　　唐雙寧的家里，沒有豪華裝修，沒有時尚家具。墻上掛只有他的書作，散發著撲鼻的墨香。

　　上午8點在沈陽主持會議，10點坐飛機回到北京，12點到辦公室，邊吃午飯邊批了24份文件，下午又開了個會，晚上飛到重慶檢查工作。這是唐雙寧擔任中國人民銀行監管一司司長期間，繁忙工作中最典型的一天。那樣的忙碌中，他平均每天工作十四五個小時，通宵達旦也不少見。

　　工作再忙也有業余時間，業余時間反正要干些事，或者打麻將，或者高爾夫，這些他都不會。唐雙寧常常以揮為快，原是休息的一種方式，不期卻書藝上不斷提高。

　　鮮言寡語的唐雙寧，談起書法興致盎然，他自己說，既不用什么成本，也不要多少時間，有時靈感來了，就是幾分鐘的事，攔都攔不住，不吐不快。

　　于是放縱筆墨，任性恣情，加之寬松不羈的心態，使作品達到無我的境地。

　　書法非常講究筆墨工夫。唐雙寧的書法具有特別強大的震撼力，很重要的一點是得力于他墨色的夸張和筆鋒的多變。孟繁錦評論說，值得一提的是他的枯墨散筆，造就他富有個性的書法線條和書法語言。在他筆下的線條時粗時細，時聚時散，時潤時躁，然而從總體上看又是粗不為重，細不為輕，聚而不死，散而神凝，潤而不俗，躁而不煩，在強烈的對比中，營造高雅的審美情趣。他一直強調法為我用，我有我法。他曾這樣詮釋草書的理念："乍一看，無法無天，我行我素，這才像草書；再一看，于無法中而有法，這才是草書；更一看，于無法中見大法，于常法中見超法，這更是草書。"他用這種理念激勵自己，塑造自己。

　　百忙之余堅持讀書習字，且幾十年如一日，總會觸發人探究其動力的好奇。唐雙寧只說："是一種愛好，是無意而為之。"儒家的"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對唐雙寧影響極深。他這樣理解，：立德是必須有的，立功不是自己能決定的，立言則是自己有主動權的。詩詞書法都是立言的表現形式，可以延長人的生命，包括物質生命，更包括精神生命。

　　雖然謙稱自己只是個"書法愛好者"，但唐雙寧視弘揚中國書法藝術為已任。一次，參觀中國美術館時，看到齊白石等大師的作品時，他忽發奇想：書法是世界藝術大家庭的一員，書法又是中國的獨有藝術，中國有那么多的館，惟獨沒有一座以自己的傳統藝術--書法為內容的建筑載體--中國書法藝術館。如果我們這一代人不去想、不去建，有朝一日日本人建了、美國人建了，我們沒法向歷史交待，沒法向子孫后代交待。于是他致書文化部領導，倡議建立中國書法藝術館，孫家正部長很快就做了批示。

　　詩賦

　　唐雙寧的書法具有強烈的抒情性。每件作品從內容到形式都突出了自己的心境和感觸，把激情與眷戀融入筆墨之中，痛快淋漓，令人叫絕。他書寫的"高山流水"，居高臨下，水流湍急，大有知音難覓的悵惘。他創作的"無欲則剛"，也許總結了多年從政的經驗，把"剛"字寫得斬釘截鐵，其中立刀作了夸張，一筆三頓，猶如勁節凌宵，耐人尋味。

　　任何一個有成就的書法家都不僅有嫻熟的字內功夫，而且還有渾厚的字外功夫。簡而言之，這種字外功夫就是博學廣文。

　　回顧大學生活，唐雙寧說自己"沒怎么好好學習"。不過，他五花八門，成天泡在圖書館里學雜學，什么都看，但最多的是文史哲。比起單純課堂上的知識獲取，他的學習是立體的。《資本論》他讀過兩遍，一次是上大學時，一次是畢業后。"且不說它的理論深度，就說它的語言，簡直跟小說一樣。很多語言很有哲理，非常幽默。"

　　唐雙寧認為，讀書要邁三個臺階：第一是文學。文學是人學，源于生活，高于生活，可以給人以最形象的收獲；第二個是歷史。歷史是現實的一面鏡子，它給人最真實的收獲；第三個是哲學。哲學是關于世界觀的學說，它給人以最深刻的收獲。

　　一次，唐雙寧批一個業務工作報告，有感而發：希望今后寫文章要有歷史學家的眼光、哲學家的思維，詩人的語言。在湖北給當地黨政干部講金融監管時，講到"逃廢債"問題，看到外邊的黃鶴樓，信口說出："債主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債主一去不復返，銀行資產空悠悠。"把嚴肅的問題寓于趣味之中，調劑了聽者的情緒。

　　唐雙寧的讀書心得是"讀萬卷活書，行萬里實路"--盡信書不如無書，一定要讀活書；實路就是實實在在的路，不是急功近利。

　　做人做事，唐雙寧一向遵從的原則，就是不管干什么，心態要平和，要平和對待進退。

　　很多書對唐雙寧的影響都很大。讓他舉出影響最大的三本書實在勉為其難。按寫作的時間順序，他列出的第一本是《道德經》。人們說中國有兩本書：一本是《論語》，一本是《道德經》。依唐雙寧之見，《論語》講做人的一般準則，是普及型讀物；《道德經》講做人的最高準則，非大智慧者不能領悟。《道德經》的核心是辯證法；第二本是盧梭的《懺悔錄》，它的可貴之處在于教人真誠；第三本就是毛澤東的《矛盾論》了，把辯證法講活了。唐雙寧講，《矛盾論》讓他受用終生。

　　書法藝術中的黑與白，潤與躁，虛與實，開與合，遲與速等都是辯證的統一，只有善于駕馭統一物的對立面在矛盾中轉化，才能達到藝術上的深厚、雋永、回味無窮，呈現活潑向上的生命力。唐雙寧把書文貫徹于筆墨。

　　氣勢

　　著名文物鑒定家、書法家楊仁愷先生評論唐雙寧的書法作品"若長槍大戟，屈鐵盤絲，豪放不羈，氣度恢弘，于無法中而有法"。

　　唐雙寧的書作氣勢昂揚，落筆自然，流露出所向披靡的氣概。書法與兵法有許多相似之處。孟繁錦認為，如果在書法領域也分戰略家與戰術家，唐雙寧是書法上的戰略家。從作品中可以看到，他不計較"一城一池"之得失，不在乎細枝末節上的一些缺憾，而在于高屋建瓴，統攬全局，氣貫全篇，品位高拔。他的可貴之處，是那些斤斤計較一兵一卒，生怕打破壇壇罐罐，似乎筆筆不茍，工整無瑕，卻是通篇平庸至極的"戰術家"所永遠望塵莫及的。

　　要用墨跡反映心跡，要得心而應手，沒有一定的天賦，沒有一定的靈感，沒有一定的積淀，是萬萬不行的。

　　"興之所至，呼之欲出。"唐雙寧這樣答對贊賞他勤奮的人。學習是必要的，但也不一定要太刻苦，關鍵在悟，在靈感。他認為，書外功夫、悟性、個人修養等等可能比臨字更重要。沒有悟性，或者說沒有開"悟"，那就只有匠氣，食古不化，被稱之為"書奴"。

　　唐雙寧寫書法，記得有三次得"悟"。一次是1996年的一天，他臨毛澤東的書法，不知怎的一下子就悟出來，只要注入真情實感，打破框框，自由發揮，又能做到和諧統一，就會出現整體的動態美，就會出現亂石鋪街、渾然一體的效果，產生精氣神；第二次是在1998年，他突然覺得散鋒可以產生飛白的效果，與正鋒搭配，可以出現強烈的對比美；第三次是2002年，他突然覺得書法的"法"，最高境界表現為"無法"。無法即有法。有法的法是很容易掌握的，無法的法則是很難掌握的。但它是書法的最高境界。

　　"規范"通過刻苦是可以達到的，氣勢和章法是與生俱來的。

　　唐雙寧這樣定義書法："以漢文字為對象，以中國傳統筆墨紙硯為工具，以書外功夫為基礎，用以宣泄情緒、創造美感的一種藝術。"

　　書法絕不單單是一種純粹的藝術，它同一個人的閱歷、知識、修養、品位緊密相聯。"書外功夫"不可或缺，寫狂草的書外功夫更重要。唐雙寧認為，純粹的書法家傾泄不出豪放不羈、回腸蕩氣、撼人心魄的狂草作品的，只有飽經磨礪的大政治家，才具備狂草的氣勢和神韻，一幅好的狂草作品，實際是政治風霜和與生俱來的藝術天賦的完美統一。

　　"宣泄情緒"是書法家的真情實感通過特定工具、對特定對象進行的一次自我傾述、自我表露。如果不是真情實感的傾述、大喜大悲的表露，運用特定工具也好，面對特定對象也好，渾身是書外功夫也好，頂多只是一種演戲、一種作秀。這樣的人，唐雙寧謂之"匠。""創造美感"是利用書外功夫宣泄情緒的本質再現，是書法家真情實感的最終表露結果。書法創作的最終功能就是創造美感；欣賞書法的惟一標準就是"美"。宣泄情緒并非亂涂一氣，結果一定要創造美感，才堪為書法。

　　中國書法林林總總，唐雙寧認為惟草書是頂峰；狂草又是頂峰的頂峰。在他看來，其他書體頂多只有小女人清秀之美，而狂草卻有大英雄的氣概。

　　水波不興與大風大浪，哪個更美？假山小丘與崇山峻嶺，哪個更美？金融專家唐雙寧不依感性定論，而是用經濟學的方法來衡量：社會必要勞動時間決定商品價值量。大自然在創造河溝小汊與大風大浪時，哪一個付出的勞動量大，那一個就最美。

　　撰文/方然攝影/張新波

　　附件一

　　唐雙寧簡歷

　　1954年10月出生。

　　1978年，考入東北財經大學。

　　1982年，在建設銀行遼寧省分行工作。

　　1985年，任建設銀行沈陽市分行常務副行長。

　　1989年-1997年，任沈陽市人民銀行副行長、行長。

　　1997年-2003年3月，中國人民銀行信貸管理司司長、貨幣金銀局局長、銀行監管一司司長。

　　2003年4月，任中國銀行業監督管理委員會副主席。

　　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若干大學兼職教授，博士后指導教師，高級經濟師，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

　　自作詩詞千余首，著有《若水齋詩集》、《霜凝詩詞選》，散文、詩作曾在《人民日報》、《人民文學》、《中華散文》、《詩刊》、《北京文學》等報刊發表。

　　對金融監管、投資、貨幣信貸等頗有研究，在《人民日報》、《經濟研究》等發表經濟論文百余篇，著有《投資與金融--實踐者的理性思考》、《中國信貸政策問題研究》等多部專著。

　　附件二

　　滿江紅·習字

　　唐雙寧

　　尺幅之間，

　　原竟是，

　　蒼穹萬里。

　　風刮得，

　　滿目行云，

　　一天星雨。

　　墨濤起處猛虎嘯，

　　瀚海動時游龍戲，

　　忽驚雷閃電共闌干，

　　如訴泣。

　　唇咬破，

　　腳嵌地。

　　腕高懸，

　　愁自去。

　　軒窗任拍打，

　　無我境地。

　　世事蒼茫都不見，

　　人間從此無足慮。

　　血涌一身癲狂豪氣，

　　誰人醉？

　　附件三

　　名家點評

　　雙寧先生對草書情有獨鐘，遠學唐人張旭、懷素，近學毛澤東、于右任的草法，心靈手巧，古今貫通，運用自如，習之即久，自己的素養和個性逐漸滲透在字里行間，正是步入了隨心所欲的境界，已然具有自我的書風，筆走龍蛇，為之喜出望外。雙寧先生的書法，具有自己的個性，有其獨到之處，故為觀者所稱道，也就是千百年來，真正書法家之所以一直為大家所仰慕，它的核心問題，就在于斯。

　　不應該忘記雙寧先生本人在金融、學術、詩文方面的突出成就。他的視野廣闊，思維敏捷，知識面的聯系廣泛，因此有助于書法藝術不斷地跨入又一個新的層次。

　　他的詩文讀來氣勢不凡，時有驚人之筆，使讀者回味無窮，正是與書法開拓境界的割據完全一致，前人所謂文如其人，書如其人，詩如其人，信然。

　　--楊仁愷

　　唐雙寧先生對書壇巨擘張旭、懷素、于右任、毛澤東的作品推崇備至，不知心模手揣了多少遍，繼而從中領悟狂草的妙諦。他發現，并不一定是書法家就能寫出驚天動地的狂草，也不一定是政治家就能揮就蕩山撼岳的佳作。書法家必須有政治家的氣魄、膽識；政治家必須有藝術家的天賦、靈感。只有兩者完美結合，才能出現流芳百代的曠世之作。雙寧先生正是基于這種理念，一方面不斷嫻熟自己的書法技巧，另一方面不斷強化氣勢、神韻等潛伏在作品里面的內在力量，終于使自己的作品更加凝重而高古。

　　這些年雙寧先生憑他對中國傳統書法精神風貌的獨到理解，以及對中國古代文化的深諳，其作品勢雄而健，宣泄著浪漫的情懷，展現著倜儻的風采。他在《人民日報》以狂草形式發表的王之渙《登鸛雀樓》詩，儼然懷素再現，行家們無不拍手稱道。在他的筆下，無論是斗方、中堂、還是條幅，均有如亂石鋪街，渾然成趣，展現一種動態的美。他書寫的毛澤東《長征詩》，更是達到了神似的境界，注入了他鮮明的個性以及他對狂草探險中的真知灼見，而為軍事博物館所收藏。

　　--孟繁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