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科學探索的道路上,我們歌頌站著的英雄,也不忘倒下去的勇士
本報記者陳紅
歷時幾個月的“非典”雖然肆虐的時間不長,卻在每個人的心上留下了難以撫平的印記,無疑也成為我今年甚至今后最難忘的報道經歷。
前后持續了幾個月的SARS報道中,我采訪過沖在一線的發熱門診醫生、從死神手里搶救過病人的小湯山醫院的護士,也采訪過運動生理學專家、社會心理學專家、健康教育專家,這其中有幾位給我留下了難忘的印象。
第一位是電話采訪過兩次卻一直未曾謀面的國內著名社會心理學家、北京師范大學教授鄭日昌。一個人如果僅靠對話就令人難忘,他的魅力一定來自于他的思想和語言。
當多數媒體把廣東發現的“非典”當做傳言的時候,《財經時報》已經開始正視SARS——那是今年2月中旬,廣東開始搶購食醋和板藍根,對鄭教授的第一次采訪就在那個時候。我希望鄭教授從心理學家的角度分析甚至批判一下造成人們恐慌的從眾心理,沒想到鄭教授給出的答案出乎我的意料,“趨利避害和從眾心理是人的天性,沒必要過多指責”,同時他還強調,應該由官方出面,請醫學專家告訴老百姓事實真相,如此,政府的公信度也會提升。事實證明,他的預見是正確的。
第二次采訪鄭教授是SARS在北京肆虐的5月,警惕伴隨著恐懼,人人自危,我和鄭教授討論SARS災難的功過。在最艱難的時刻,鄭教授表明了他樂觀的態度:“對于一個民族,一場災難就是一次磨礪。每場災難過后,都會伴隨著一次社會進步作為補償。”在每天增高的SARS發病人數和死亡人數的恐怖陰影籠罩下,這樣的報道無疑給人以信心。
第二位留給我深刻印象的被采訪對象是,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CDC)主任李立明。第一次見到這位目光深邃、渾身充滿自信的CDC領軍人物是在2003年4月4日。我為什么一直記得這個日子?因為前一天的4月3日,前衛生部長張文康出面宣稱SARS在國內已得到控制,沒有蔓延。其時,正是我采訪SARS受阻、一籌莫展之際,忽然接到CDC通知,出席有關SARS的媒體見面會。
“我今天從一個流行病學專家的角度介紹一下疫情的整個發展過程。”直奔主題的開場白讓我感覺到李是一位實干家。會上李立明坦言:“在和WHO專家組討論時,我說,中國作為全球大家庭的一員,有責任對全球人的健康負責,我們會很認真地對待病原的研究,也會實事求是地把疫情報告給WHO。”
當時媒體和公眾正急于了解SARS的發病和流行真相,在這里,我第一次聽到專家在描述SARS時使用了“疫情”兩個字。作為第一個站出來在媒體和公眾面前坦承SARS疫情的醫療衛生機構,CDC的此次公開露面,為4月中旬SARS大白于天下開啟了前奏,像鐘南山、蔣彥永一樣,李立明也是我們在抗“非典”中不該忘記的一個人。
第三位令我難忘的抗“非典”英雄,是71歲的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病毒病預防控制所首席專家洪濤院士。
SARS成就了鐘南山、成就了千千萬萬醫護人員,卻沒有成就洪濤院士。同樣是在此次媒體見面會上,他提出的SARS病毒為衣原體一說最終沒有得到證實,或者可以說,他對SARS病毒的研究結論是錯誤的,對于一個科學工作者來說,這是生命中最痛苦的不幸。
洪濤院士若想保持“晚節”是很容易的,學術上他已經取得了一般人達不到的成就。他發現并研究了15年流行性出血熱病毒,又花了15年發現并克隆了造成1982年全國腹瀉大流行的成人腹瀉輪狀病毒。當新病毒來臨時,古稀之年的他還是沖到了一線。
之所以把他稱為英雄,不是因為他在古稀之年還拿著解剖刀親自解剖SARS病人,不是因為他在SARS期間每天只睡4個小時,堅持進出實驗室,而是因為他和他代表的一大批科學工作者堅持不懈的探索精神。
正像洪濤自己說的,很多傳染病經過幾百年到現在也沒完全搞清楚,有些傳染病的病毒變異了,又要研究新的方法對付。因此,在科學探索的道路上,我們歌頌站著的英雄,也不忘倒下去的勇士。
陳紅2003年主要作品:
《恐慌也傳染》《SARS我們知道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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