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郭樹清，中國人民銀行副行長、國家外匯管理局局長，對中國國際收支和外匯管理問題作出綜合分析

　　中國的外匯管理

　　國民經濟的內部平衡和對外平衡十分緊密。在不斷走向開放的中國，國際收支發(fā)揮著 越來越重要的作用

　　當前中國國際收支的基本情況

　　在過去25年里，中國對外經濟飛速發(fā)展。2003年的國際收支總額預計將超過1萬億美元，按現行匯率折算，約相當于GDP的80%。而且，在發(fā)展開放型經濟過程中，中國沒有發(fā)生國際上屢次出現的貨幣或債務危機。

　　目前我國國際收支具有以下基本特點：(1)國際收支順差總規(guī)模不斷擴大；(2)資本凈流入逐步成為國際收支順差的主要來源；(3)貨物貿易順差下降；(4)外債規(guī)模增加；(5)外匯儲備增長加快。

　　在經濟全球化迅猛發(fā)展和中國經濟高速起飛的特定形勢下，出現某種不平衡是難以避免的。現階段中國國際收支持續(xù)較大順差是多種原因造成的，并不是中國政府所刻意追求的。

　　從國際上看，經濟全球化的發(fā)展是中國國際收支持續(xù)順差的主要原因。20世紀90年代，工業(yè)發(fā)達國家開始新一輪產業(yè)結構調整。開放的中國經濟自然而然地融入了這場世界性的產業(yè)轉移浪潮。中國加入世貿組織之后，由于國內人力資源豐富，基礎設施和法律環(huán)境日趨完善，進一步成為國際制造產業(yè)轉移的主要目的地之一。外商投資企業(yè)躍升為中國外貿發(fā)展的主力軍。這造成了，一方面我國直接投資形成凈流入，另一方面外貿進出口呈現順差。

　　一些發(fā)達國家以國家安全等為借口，對本國企業(yè)向中國出口高新技術設備施加種種限制。這自然會增加中國國際收支順差。

　　此外，當前不合理的國際金融體系也是造成外匯儲備被動增加的重要原因。在當今國際貨幣體系下，一國發(fā)生金融危機，事實上無人可以救助，特別是象中國這樣的發(fā)展中大國更是如此。因此，發(fā)展中國家為防范金融風險，不得不積累大量的外匯儲備。

　　從國內看，國際收支順差反映了經濟快速發(fā)展與結構調整滯后之間的矛盾。在最近五年里，我國的商品、資金和勞動力市場都出現了過剩，其問題的根源是生產結構不能適應需求結構的變化，無法滿足多種類、多層次的需要，導致有效總需求不足，并進一步造成就業(yè)困難和需求增長乏力等問題。這種現象正好與涉外經濟高速發(fā)展同時發(fā)生。一國儲蓄多，而有效投資和消費相對較少，其結果只能是過剩儲蓄轉移到境外，必然進一步擴大國際收支順差。

　　國際收支順差的影響和未來走勢

　　國際收支順差，外匯儲備增加是中國綜合國力增強的重要標志。對外部門表現強勁，外匯儲備充足，人民幣匯率穩(wěn)定，有利于增強國際清償能力，提高海內外對中國經濟和人民幣的信心；有利于防范和化解國際金融風險；有利于發(fā)揮穩(wěn)定國際金融市場的作用。此外，外匯儲備經營管理可以帶來一定的投資收益。

　　但是，持續(xù)較大順差與逆差一樣，也是國際收支不平衡的表現，會帶來其他矛盾和問題，應該引起重視。一方面，應該關注國際收支順差的構成和發(fā)展態(tài)勢，防范跨境資本流動形成沖擊。當本外幣利差、匯率預期等有所變化時，可能會出現資金較為集中的大規(guī)模流出。許多國家的經驗表明，資本大進大出很可能引發(fā)貨幣金融危機，進而對實體經濟造成嚴重損害。另一方面，更要關注外部均衡對內部均衡的影響。一是購買外匯成為基礎貨幣投放的主要渠道，影響貨幣政策的主動性。過分寬余的貨幣供給，如果集中在商品市場，就是通貨膨脹；集中在資產市場，就可能形成泡沫經濟。二是金融資本大量回流發(fā)達國家，對中國來說意味著一定程度的經濟資源閑置。此外，外匯資金數量巨大，也增加了經營的難度和風險。三是企業(yè)對價格競爭力依賴較大，會影響產品升級換代和技術更新的積極性。

　　未來一段時期內，可以預見中國的國際收支狀況將進一步發(fā)生變化。

　　貨物貿易項下可能出現逆差。相對于巨大的人口規(guī)模來說，中國貿易順差的規(guī)模一直不大，而且隨著對外貿易進一步發(fā)展，出現逆差的可能性也在增加。對于中國這樣一個處于經濟起飛階段的大國，出現貿易赤字不僅是可能的，甚至也是必要的。因為這更有利于合理利用國際國內“兩個市場”和“兩種資源”。只要直接投資項下有足夠的凈流入，一定的貿易逆差有利于資源的合理配置，而且也沒有什么風險。但前提是，需要進一步調整結構、擴大內需，同時國外應取消對華的出口限制。

　　對資本項目收支狀況要具體分析。目前，外商直接投資增速逐月放緩。這是暫時性原因，還是一個長期的趨勢性變化，還有待進一步觀察。但一般制造業(yè)的轉移總是有限度的，因而從長期看，制造業(yè)的外商投資增長速度可能會下降。雖然中國未來的服務業(yè)大有可為，但其對資本的需求有限。更何況中國國內資金充足，外商在國內籌資的可能性加大。因此，外商投資快速增長的勢頭可能會持續(xù)一段時期，但也可能發(fā)生變化。另外，如果發(fā)達國家普遍上調利率水平，也有可能引起我國的資金流入逆轉。

　　總之，中國未來國際收支狀況發(fā)展還有許多不確定性。我們要兩手準備。但就近期而言，最主要的問題仍然是國際收支順差較大。

　　調整國際收支平衡的對策選擇

　　中國政府明確把保持國際收支平衡與促進經濟增長、增加就業(yè)、穩(wěn)定物價并列為宏觀調控的主要目標。前一個是對外均衡目標，后三個是對內均衡目標。只有內外兼顧、協調統一，才能使經濟運行的質量和效益最好。如果國際收支出現較大順差，就有必要采取一些政策調整措施。

　　在理論上，改變國際收支順差的狀況，有五種對策可供選擇：(1)增加進口；(2)抑制出口；(3)擴大資本流出；(4)減少資金流入；(5)增加匯率彈性。但是，實際經濟生活有許多限制條件，可能導致某些對策效果并不理想，甚至弊病很大。因此，需要對它們逐一分析和比較。

　　——增加商品進口。我國現階段增加進口可以促進產業(yè)結構調整和技術進步，有助于引進人才和管理經驗。但是，這不能靠行政命令，而要取決于結構調整和擴大內需的效果，要由市場自主選擇。因此，這一措施見效不一定很快。而且，由于目前我國外貿順差已經較小，一般地增加商品和服務進口難以根本上解決國際收支較大順差問題。

　　——抑制商品出口。采取非優(yōu)惠措施來限制出口，不符合市場經濟和自由貿易原則，不利于我國參與國際分工與合作，不利于資源的合理配置。而且，我國出口與進口相輔相成，如果強制壓抑出口，很可能同時減少我國從國際市場上的進口。

　　——減少資本流入。加強對資本流入的管理，關鍵是要加強對短期資本流動的監(jiān)控和限制，抑制投機性熱錢的流入。但是，以貿易和投資名義進入的短期資本很難剔除，對于這方面加強管理的效果要有清醒的估計。從根本上講，還是應該通過利率、租金、稅率等價格信號調節(jié)資金流向。我們還要在提高質量的基礎上，繼續(xù)積極利用外資。同時，應為外商投資企業(yè)境內融資拓寬渠道，減輕外資大量流入造成的外匯供求失衡的壓力。

　　——擴大資本流出。這不僅有助于改善國際收支平衡，也符合我國外匯管理體制改革的方向。但是，不能采取簡單取消管制的方法，在操作上必須既積極又穩(wěn)妥。我國要在有效防范風險前提下，有選擇、分步驟地放寬對跨境資本交易活動的限制，并把適當擴大資本輸出與深化經濟體制改革和健全宏觀調控機制結合起來，逐步實現資本項目可兌換。

　　——增加匯率彈性。中國國際收支出現“雙順差”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全球勞動密集型產業(yè)向中國轉移，人民幣匯率一定幅度的調整不會改變這種趨勢。據我們觀察，近年來我國外貿進出口發(fā)展與人民幣綜合匯率水平關系不大。同時，人民幣匯率調整更不能解決其他發(fā)達國家的貿易不平衡和國內經濟問題。如果人民幣匯率大幅波動，不僅對市場機制不健全的中國不是好事，對亞洲地區(qū)乃至世界來說都可能帶來明顯的消極影響。因此，目前需要特別強調保持人民幣匯率的基本穩(wěn)定。

　　合理的、可能的對策選擇，應當是一個有效的相對靈活的組合，包括在繼續(xù)支持出口的同時鼓勵擴大進口；研究和探索在有效防范風險的前提下，增加資本流出的渠道；探索完善人民幣匯率形成機制，使匯率在合理、均衡的水平上保持基本穩(wěn)定，等等。

　　改善國際收支平衡與深化外匯管理體制改革

　　2001年以來，我們外匯管理部門積極配合國家宏觀調控，主動適應加入世貿組織和融入經濟全球化的要求，以促進國際收支平衡為目標，深化外匯管理體制改革，積極推進貿易和投資便利化，出臺了一系列政策措施。

　　下一步，我們將根據國家統一部署，繼續(xù)加大政策調整力度，進一步深化外匯管理體制改革，改善國際收支平衡，促進經濟內外均衡、協調發(fā)展。

　　一是繼續(xù)積極創(chuàng)造條件，便利貨物、服務貿易和個人外匯收支，完善經常項目外匯管理。研究改進結售匯管理辦法，進一步提高企業(yè)可保留外匯的限額；完善進出口核銷管理，在提高技術手段的基礎上，對部分優(yōu)秀企業(yè)出口收匯實行批次核銷和自動核銷；解決中外資跨國公司、企業(yè)集團外匯資金統一運用、集中收付等問題；完善非貿易外匯管理，擴大商務、會展等供匯范圍，規(guī)范售付匯憑證，簡化審批手續(xù)。

　　二是推動資本項目管理創(chuàng)新，支持境內機構對外投融資往來，穩(wěn)步推進資本項目可兌換。加快實施“走出去”戰(zhàn)略，支持國內企業(yè)進行海外直接投資；有條件地批準部分外資跨國公司將暫時閑置的資金調往境外運作，支持中資跨國公司補充其海外公司資本金或營運資金，便利跨國公司的資金全球運作；允許合法移居國外的公民和非居民個人按規(guī)定匯出其在境內合法擁有的資產；有選擇地引進國際金融機構在國內發(fā)行人民幣債券；鼓勵外商投資企業(yè)使用國內銀行貸款，進行外商投資企業(yè)在境內上市融資的試點，適當減輕外資流入的壓力；按國民待遇原則統一境內中外資銀行外匯貸款政策，嚴格控制國內外匯貸款結匯；研究探索境內合格機構投資者制度，允許符合條件的非銀行金融機構用自有資金或向社會籌集的資金對外進行證券投資。

　　三是加強反洗錢工作和對短期資本流動的監(jiān)測，防范金融風險。加大反洗錢工作力度，落實各項制度和措施；規(guī)范外匯市場秩序，建立和完善外匯市場信用體系；加強對銀行收匯與結匯的監(jiān)管，查處無實際交易背景的短期資本流入境內套利行為；提高國際收支監(jiān)測預警水平，健全對異常外匯資金流動的監(jiān)測體系和分析機制。

　　四是理順外匯供求關系，增強市場交易主體競爭力，完善外匯市場。擴大銀行結售匯周轉頭寸浮動區(qū)間，適當增加銀行制定掛牌價格的權限，增強境內機構支配外匯資源的自主性；逐步試行做市商制度，增加外匯交易主體和品種，積極培育外匯市場；建立健全匯率調控的參照指標體系，增加中央銀行外匯市場干預手段和對沖工具，提高中央銀行匯率調控水平。

　　改善國際收支平衡的政策措施效果，不僅取決于涉外經濟部門，還取決于國內結構調整和擴大內需的進程；不僅取決于中國，還取決于世界經濟金融發(fā)展變化與國外對華經濟政策。因此，在實施過程中，要加強配套改革和政策協調，隨時根據形勢變化進行調整。促進國際收支平衡不僅有利于我國國民經濟的持續(xù)、協調發(fā)展，也將為促進全球經濟復蘇和調整世界范圍的外部失衡作出一定的貢獻。-

　　摘自《世界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