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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財經》雜志特稿:南海華光40億元貸款迷局

http://whmsebhyy.com 2003年12月12日 10:55 《財經》

    相關鏈接:財經類雜志封面秀

  □本刊記者曹海麗葉偉強/文

  雖然在今年2月當選為廣東省40位“最佳民營企業家”之一,馮明昌主要還是因為今年8月一起涉嫌金融詐騙的大案案發,才引起了海內外媒體的高度關注。

  馮明昌是廣東佛山市南海區沙頭鎮人,當地大型板材企業華光裝飾板材有限公司(下稱華光公司)的董事長和大股東。作為南海最為顯赫的民營企業之一,華光公司素有“亞洲最大的膠合板生產基地”之稱,員工過萬,年產值達20億元。

  正是這么一艘巨型“民企航母”,在今年8月驟然沉沒——

  8月11日,近5000名工人聚集在華光公司大門口,靜坐抗議公司連續五月拖欠工資,未發分文。如此大規模的靜坐示威在當地前所未有,震驚南海、佛山,并驚動中央。

  靜坐事件后,華光公司宣布因資金短缺而停產。消息人士透露,直至11月下旬,由中央與廣東省有關部門組成的“806專案組”仍在南海駐扎,調查這起據稱涉及數十億元人民幣的金融騙案。

  “華光騙案”事發,廣東當地及香港媒體均有披露,據稱是一起涉案40億元人民幣以上的惡性事件。但真相究竟如何?人們一時仍難窺其詳,而輿論再度出現關于“民營企業家”落馬的議論。

  事實比膚淺的推理要深刻得多。連月來,《財經》記者數度赴廣東南海、香港、馬來西亞等地采訪,確切地獲知此番“華光騙案”雖然主角姓“民”,但整個事件與正常的民營企業行為相去甚遠。擁有“民營企業”之名的華光公司并非嚴格意義的民企,其過往10余年發展壯大的過程,正是從“官企民營”到“官民合一”的奇特過程。

  在民營企業蓬勃繁榮的廣東南海,馮明昌的“華光模式”或許只是一種扭曲的特例,但卻又是值得格外關注的特例。

  “公有民營”“馮老板”的華光板材廠從一開始就是沙頭鎮政府的集體所有制企業

  南海位于珠江三角洲腹地,距廣州不足一小時車程。1990年,南海沙頭鎮出現一家只有一間廠房的工廠——華光裝飾板材廠(下稱華光廠),經理是“賣魚佬”出身的馮明昌。

  當地人回憶說,這家小廠當時只生產一種用于家庭裝飾的表面貼花的低檔板材寶麗板,賣得相當紅火。至1993年,廠里員工已達400人。

  1993年,華光廠走上了中外合資之路——當年5月,華光廠和兩家香港公司合資,成立了中外合資華光裝飾板材有限公司。注冊資本為130萬美元,中外方各出一半。投資總額為180萬美元。合資公司的法人代表、董事長是沙頭鎮干部關聯發,兩名董事分別來自香港啟光貿易公司和香港廣安實業公司,總經理為馮明昌。

  南海當時是珠三角地區民營經濟最為活躍的縣級市,改革開放多年來從不諱言“民營”二字,其數千家民營企業支撐下的發展模式被專家學者稱為“南海模式”。在許多華光公司的老員工眼中,華光的老板從一開始就是馮明昌,公司是民營企業。

  然而,當地登記的工商資料顯示,看似民營的華光廠事實上是一家集體企業,由沙頭鎮政府組建,注冊資本為220萬元人民幣,法人代表為馮明昌。縱使在1993年“中外合資”之后,新建華光公司的中方股東華光廠的終極股東,仍然是沙頭鎮政府。這或許可以解釋,何以馮明昌只能出任總經理,而華光公司的法人代表、董事長是沙頭鎮鎮干部關聯發。

  從1990年到1997年的工商登記資料看,華光廠及后來的華光公司雖一直在穩步擴張,但其盈利卻不甚可觀——1995年和1996年兩年,華光公司盈利均為負值,其中1995年虧損17萬多,1996年虧損上百萬;從1997年開始,公司開始轉虧為盈,但每年的凈利潤余額也僅維持在幾十萬左右,最高的一年為1998年,也不過48萬余元。

  只是從1998年起,華光公司才開始了令人驚訝的擴張,而這一狂飆突進式擴張的資金支撐,是一筆接一筆的國家銀行巨額貸款。

  “官民互動”一次巧妙的增資安排令馮氏夫婦掌控華光

  在華光公司的產權變遷史上,1997年是值得記敘的年份。這一年3月20日,這家中外合資公司進行了一次增資安排,增資額為100萬美元。

  有意思的是,增資并未按原中外股東五五持股的方式安排,總額100萬美元的增資額中,中方股東華光廠增資40萬美元,外方——香港啟光和香港廣安各增資30萬美元。華光公司注冊資本由此增至230萬美元,投資總額也增至280萬美元。

  由是,在增資后的華光公司,華光裝飾板材廠持股46%,啟光和廣安各持股27%。這一變化看似很小,但可知華光公司已經成為外資控股公司。

  《財經》至今仍無法知曉華光公司的兩家外方究系何人,但從種種跡象分析,覺得更像兩家由馮明昌控制的殼公司。1999年7月,華光公司外方易手,兩家公司將共持54%的股權轉讓給一家在香港注冊的華森企業有限公司(下稱華森公司)。

  華森公司的大股東正是馮明昌及其妻盧碧茹。至此,華光公司雖然仍是中外合資、中方為集體企業的企業,但馮明昌的老板身份終于實至名歸。

  到這一階段,華光公司與當地政府的關系又有了實質性遞進——在香港金城銀行向南海市工商局出具的資信資料中,華森公司的大額銀行授信擔保人正是南海市政府和南海市財政局。

  成立于1996年的華森公司有三名董事,除馮明昌夫婦,還有一位持股四成的股東孫延輝。據《財經》今年11月在華森公司現場采訪該公司員工獲知,孫長年駐香港,是該公司實際主持人。持香港身份證的孫延輝系南海人,“其父為南海市財政局干部”。

  由于華光案事發,目前孫延輝已不知所蹤。有消息表明孫系南海市財政局前局長孫伯寬之子,但《財經》詢問南海財政局時未能得到答復。

  華森公司接手境外大股東之后,馮明昌終于成為華光公司董事長。當年的沙頭鎮干部關聯發則離開了華光。

  “銀企合作”張冠李戴式的“民企貸款”并非無意混淆

  《財經》記者數度前往南海,始終未能找到關聯發其人。不過,就在1997年之后,他仍沒有在馮明昌和華光公司的擴張記錄中消失。

  據相關人士回憶,國內多家銀行是從1998年起和馮明昌接觸并開展業務往來的。深發展有關負責人告訴《財經》,那時許多銀行信貸員得排著隊找馮明昌,要拉到他的生意還真不容易。中行佛山分行一位經理人員則告訴《財經》,馮明昌當時還是腳踏實地辦企業的,他記得在1998年,中行一年內大約向華光公司放貸幾千萬元。

  1999年開始,馮明昌從銀行的借貸規模迅速擴大,其標志性事件,是當年馮明昌收購了一塊位于遙遠的馬來西亞的山林。

  關于這塊海外林地的收購,《南方日報》曾有報道,“華光板材廠利用亞洲金融風暴造成東南亞各國貨幣貶值的有利商機,果斷出擊,以低廉的價格在馬來西亞買斷了近1000平方公里(10萬公頃——編者注)山林開采權,組建直升機運輸隊和遠洋運輸船隊,規模迅速膨脹,成為亞洲最大的膠合板生產基地。”

  一位當年曾負責華光在馬來西亞山林項目的知情人告訴《財經》,馮明昌正是通過該項目從工商銀行南海支行貸到5億元人民幣。

  收購交易從1999年5月啟動,7月完成。正是在這年5月18日,新華社報道稱,民營企業家馮明昌旗下板材企業從中國工商銀行廣東分行獲得5億元人民幣授信額度,“這是迄今為止,廣東金融業給予民營企業的最高綜合授信額度。”

  雖然新華社消息將獲得授信的企業稱為“一家民營企業,現有職工近1萬人,總投資額超過8億元,是目前東南亞地區最大的裝飾板材生產基地”,而這種描述更容易使人聯想到亦官亦民的華光公司,但細心人不難發現,這一回,與中國工商銀行廣東分行簽約的企業并非華光公司,而是另一家企業粵華裝飾板材廠(下稱粵華廠)。

  華光與粵華并非一種混淆。《財經》在采訪中發現,由馮明昌擔任法人代表的粵華廠確實存在,而且也是一家集體所有制企業。粵華廠的注冊資本僅230萬元人民幣,組建單位為沙頭工業材料公司。沙頭工業材料公司溯及蹤源則與華光廠頗為相似,同在1990年成立,組建單位同為沙頭鎮政府,董事長同為關聯發。

  稍做推算,馮明昌以粵華廠之名拿下5億元授信是5月,以華森公司大股東身份取代關聯發出任華光公司董事長是7月。前后兩個月時間,其中內情不得而知,卻令人思索。

  既然馮明昌已經明示民營企業家身份,何以在工行貸款不以華光公司出面,卻使用粵華廠名義,原因不得而知,抑或與華光公司的“外資身份”有關。需要說明的,這種張冠李戴式的銀企合作遲至2001年仍在進行。

  廣東發展銀行南海分行有關負責人告訴《財經》,2001年4月,馮明昌曾以粵華廠的名義向廣發行提出貸款要求,得到了廣發行總行的批準,授信額度為5億元。粵華的抵押物是進口木材原料和成品板材,以及3億元的定期存款。

  之后,廣發行南海分行在辦理貸款抵押手續時發現,這筆貸款的貸款主體和經營主體并不一致——馮明昌以粵華廠的名義提出貸款要求,但貸款卻準備用于華光公司,其提供抵押的資產也屬于華光公司。

  另外,他們發現馮明昌在提交的資料中,謊報粵華廠的注冊資本為5000萬元人民幣,而信貸人員在粵華廠營業執照上看到的注冊資本卻只有230萬元人民幣。此后,廣發行信貸人員在粵華廠作資產評估時,發現用作抵押的成品板材用紙皮箱封著,一箱箱地壘放起來,粵華廠的人口頭宣稱箱子里有多少立方的板材,但信貸人員發現這些箱子中有光線透出,因此懷疑是空的,于是提出抽檢,但遭拒絕。后來該行人員爬上貨堆,開箱檢查,發現里面都是空的。廣發行最終沒有發放這筆巨額貸款。

  “產權明晰”“馮明昌家族合資公司”正式奠立

  2001年,華光公司又發生了一起重大股權變動。1月3日,華光廠將所持華光公司46%的股份轉給另一家公司南海華光板材實業公司(下稱華光板材),后者成立于當天,其企業性質為“非國有獨資有限責任公司”。

  注冊資金達1688萬元的華光板材有兩名股東,一為馮明昌,持股90%;一為馮氏之妻妹盧碧艷,持股10%。馮、盧二人皆為自然人股東。

  至此,華光公司實際上成為“馮明昌家族合資公司”——中方是馮明昌和盧碧艷,外方是馮明昌、盧碧茹和孫延輝,沙頭鎮政府徹底退出。

  沒有記錄表明,華光板材在從華光廠手中獲得股權時曾經出價購買。事實上,華光廠早在1999年3月即已在南海市工商局的登記資料中注銷。由是觀之,始于2001年的轉讓,更像一次“產權明晰”的過場。

  在股東更新馮氏掌控的華光公司,馮明昌只當了13天董事長,遂讓位于身為華光板材小股東的盧碧艷。至當年9月,馮盧易位,馮再任董事長。

  其時的華光公司已經是地道的家族公司,董事不過馮明昌及妻子盧碧茹、妻妹盧碧艷三人。其內部職位互換緣由何在則不得而知。

  “華光帝國”一筆筆巨額銀行貸款支撐華光狂飚突進

  1999年至2001年,對馮明昌來說是至關重要的三年:長期以來以“民營企業家”身份出現的馮明昌,只是在這三年間才真正將華光公司納入個人名下;而長期的政府關系和政府出身,正方便大舉向銀行貸款,并憑借一筆筆巨額貸款,支撐他已經完全掌控的“華光帝國”狂飆突進式的擴張。

  據《財經》調查,馮明昌的大舉擴張,在依托華光公司之外,更多的是通過一系列新成立的關聯公司來實現的。從2000年至2002年,馮明昌以不同方式成立了至少7家公司或工廠——

  2000年9月至12月,短短3個月內,先后有3家外商獨資企業在南海市沙頭鎮工業區注冊成立。這3家公司的法人代表全是馮明昌,其外方企業也全是一家——香港德華國際有限公司。這三家獨資企業分別為南海華盈木業有限公司,注冊資金3900萬港元,投資總額9000萬港元;南海進益木業有限公司,注冊資金1196萬美元,投資總額2990萬美元;南海華茂木業有限公司,注冊資金400萬美元,投資總額800萬美元。

  香港公司注冊處的工商資料顯示,德華國際有限公司正是由馮明昌及其妻盧碧茹組成的私人公司,成立時間為2000年8月,注冊地址與華森企業有限公司的辦公地址一致。據《財經》在香港調查,德華并無實際業務,不過是一個空殼公司。

  2000年5月前后,在與華光公司僅一河之隔的沙頭鎮環球工業區,馮明昌建起了一個膠合板車間,被稱為“亨達膠合一車間”。2001年八九月間,另外兩個同屬華光的旋切車間和“亨達膠合一車間”一起,構成了“亨達分廠”。華光員工告訴《財經》,亨達分廠一直沒有明顯的招牌,大約于2001年九十月間開始招工,而招工一直由華光公司統一負責。

  “亨達膠合一車間”建成后,另一個中纖板車間又開始在亨達附近開工興建,至2001年底,該中纖板車間建成1號、2號生產線,據稱每條生產線價值2000萬元人民幣,兩條生產線于當年底投產。2002年五六月間,3號線投產;2002年底,又建成了4號、5號、6號線。這個中纖板車間一度被華光員工稱之為“佳順分廠”。

  與此同時,在亨達和佳順所在的這片大約500畝的廠區上,又將佳順中纖板車間的4號線劃出來,成立了一間名為“恒益”的工廠。此外,還建起一座熱電廠,負責為亨達等廠的生產提供電力及蒸汽。

  上述在南海本土的擴大再生產項目,在中共南海市(現為區)委政策研究室編撰的《年度國民經濟運行情況綜述》里,也可以找到佐證。《綜述》顯示,2000年,華光投入6000萬元新上中纖板車間;又租地380畝新上成品膠合板生產線,預計投入2億元;至此,華光廠房占地達1600多畝,擁有員工1萬多人,年產值超過20億元,銷售網點遍及全國各地及歐美、中東、日本等地。其名號從“全東南亞最大的木業制品生產企業”升級為“亞洲最大的膠合板生產基地”。

  在南海本土大手筆擴張的馮明昌,在2002年再次把目光投向了海外的山林。這一次,他的手筆更大。2002年4月4日,世界木業巨頭RAYONIER公司與華光林業有限公司(Huaguang Forests Co. Limited)簽署協議。根據協議,RAYONIER以6350萬美元,將新西蘭東海岸吉斯伯恩約33615公頃林地的99年運營權售予華光。

  5月28日,Rayonier宣布與華光的交易已完成。2002年12月20日,在最后付款期限前,華光向Rayonier全部付清了交易款項6350萬美元。

  因為貸款而有了錢的馮明昌,除了在國內和海外大舉擴張,還開始捐助公益。正是在獲得工行廣東分行授信5億元人民幣的1999年,馮慷慨解囊,興建了數個公益項目,包括華光中學、沙頭醫院、華光公園及一條馬路,其中華光中學投資近4000萬元。

  “沙頭鎮有一半是他建的,”華光廠區小賣部的樓姓老板說。

  “官民合一”一系列巨額交易在香港興業與華光間展開

  在“華光帝國”迅速擴張的同時,一家香港上市公司——中國興業控股有限公司逐漸浮出水面。

  中國興業大股東原為南海籍港人鄧六根,1995年易手南海人梁紹輝全權控股的Mighty Management Ltd公司(MML)。后者雖為私人企業,但梁事實上是原南海市財政局副局長。早在1995年交易進行之時,當事人便心照不宣。香港市場與有關當事人始終確信,中國興業已成為南海市財政局背景的“染紅公司”。

  中國興業的主業系國內桂林、廣東等地的少量物業,經營并不很景氣,但股價在1997年“紅籌熱”中也曾同步飚升,最高探至1.7港元。1998年以來,該公司經營不景,股價下滑,一直是低價仙股。

  自梁紹輝入主中國興業后,該公司持股10%以上的大股東為兩家:一是梁氏執掌的MML,持股1.1億股,占總股本的22.7%;一是新建業集團有限公司,持股6493萬股,占總股本的13.33%(據中國興業1999年年報數據)。

  2000年4月28日,中國興業與盧碧茹簽訂發售新股協議,以每股0.25港元向獨立第三者盧氏發售每股面值0.1元之新股份9600萬股,集資2400萬港元作為公司營運資金。盧由此成為中國興業第二大股東,占總股本的16.47%,但盧并未進入中國興業的董事會。

  1996年以來長期處于虧損狀態的中國興業,其時在香港市場無人追捧,交易量極為有限。在2000年4月28日,中國興業與盧碧茹簽署發售新股協議的當天,其股價約為每股0.23港元,比協議中盧氏的購買價0.25港元為低。可見盧氏進入中國興業,并非出于商業考慮。

  2001年10月,就在馮明昌重返華光公司董事長職位后一個月,原南海市財政局局長孫伯寬加入中國興業董事會,成為與梁紹輝齊名的聯合主席。此后,華光公司和中國興業又出現新的交易。

  中國興業的年報顯示,2002年2月19日,中國興業與黃浩洋簽訂收購協議,以總價2.7億港元,向黃浩洋收購Can Manage Trading Limited之全部已發行股本及股東貸款。Can Manage的主要資產,是其在南海佳順木業有限公司的所有股份權益。

  6月25日,中國興業再次與黃浩洋簽訂收購協議,以港幣3830.6萬元向黃浩洋收購Shi Men Properties Limited的全部已發行股本及股東貸款。Shi Men的主要資產,是其在南海亨達木業有限公司之所有股份權益。

  黃浩洋系何許人也,尚無線索。但南海市工商局的注冊資料顯示,南海佳順木業有限公司成立于2001年8月31日,注冊資金3980萬港元,投資總額9000萬港元。外方為注冊于英屬維爾京群島的康美貿易有限公司;而南海亨達林業有限公司則成立于2001年10月31日,注冊資金800萬美元,投資總額1300萬美元,外方同為康美貿易有限公司。這兩家外商獨資公司的法人代表均為神秘的黃氏。

  收購佳順、亨達前一年的2001年,中國興業的營業虧損為597萬元。而在收購佳順、亨達的2002年,中國興業一轉連年虧損之頹勢,當年扭虧為盈,全年經營贏利達1805萬元。中國興業2002年的盈利完全歸功于對佳順的收購,其年報顯示,佳順2002年全年產量共13萬立方米,總銷售額為港幣1.34億元,全年凈經營利潤港幣6922萬元,“為興業提供之盈利貢獻為5564萬元。”

  目前還無法確認佳順、亨達兩公司與華光的關系,但《財經》在采訪華光廠區時發現,兩家公司的廠區與華光公司連為一片,在華光員工心目中同為一家,正是當年華光的“亨達分廠”和“佳順分廠”所在地。華光員工并透露,黃浩洋曾在華光公司工作。

  華光公司與中國興業更進一步的關系尚需探究。但記者在香港采訪時發現,目前中國興業的總部所在地永安廣場901單元,正是2001年5月華森公司以2550萬港元高價買下的物業。

  2001年,正是馮明昌的華光板材從沙頭鎮的華光廠接受華光公司46%股權的關鍵年。

  尾聲“華光帝國”締結的龐大關系網仍未現全貌

  “華光騙案”事發后,多年來相當低調、今天驟成焦點的馮明昌已被拘押。此外,還有多名當地政府官員及銀行負責人被調查。由于專案組及南海官方至今未有正式消息披露,人們對整個案情仍難窺其詳。

  1999年以來有如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華光公司,資金鏈究竟如何斷裂,后果怎樣,現在仍不得而知。種種跡象表明,2002年底是個分水嶺。

  雖然2002年3月香港的中國興業曾經完成了大規模收購,但華光公司的資金緊張似乎來得更早。《財經》采訪獲悉,該公司原材料短缺始于2003年初,公司在新西蘭拖欠工資始于2002年底,而公司在馬來西亞的拖欠工資則可溯至去秋。曾經在馬來西亞加工廠工作過兩年多的黎永成于去年4月回到沙頭鎮。今年2月,老板馮明昌再次叫他去馬來西亞準備籌建一個打碎廠以供應中纖板的生產。但黎在馬來足足等了三個月,資金也沒有到,最后又打道回府。

  據香港媒體今年9月報道,華光被披露出巨額問題貸款,與今年初南海市并入佛山市有關。據《財經》記者在南海采訪多位知情人獲悉,這一因素是促成華光龐大資金鏈斷裂的最主要原因,這一說法也是當地人的普遍看法。

  2003年1月8日,并入佛山市的南海區正式掛牌,成為佛山市五個行政區之一。而在此之前,也即2002年底,原南海市在合并過程中與佛山市進行財政、金融交接,在交接審計時,南海多家銀行及信用社均出現嚴重逾期、遲遲無法回收的巨額貸款,而這些貸款很多都貸給了華光,總額達40億元人民幣左右。其中壞賬最嚴重的工商銀行南海支行,有近20億元人民幣貸款遲遲無法收回。在審計中發現的問題,促使有關部門加強對當地銀行的監管,多家銀行幾乎一致停止了對華光的貸款,最終導致華光資金鏈的斷裂。

  無論如何,從1990年的一家鎮辦企業開始起家的“華光帝國”,在其13年的發展中與政府和銀行構成了諸般復雜的利益關系,其最終案情真相極為引人矚目。《財經》仍在繼續對此案進行調查,并將適時將較為完整的調查結果公之于眾。-

  本刊記者康偉平、張帆,本刊特約記者章文、端綿對此文亦有貢獻

  輔文

  這塊曾被廣為鼓吹的馬來西亞山林,不僅面積大幅縮水,價值也遠低于馮明昌藉此獲得的巨額貸款

  馬來林地光環剝落

  □本刊記者康偉平發自馬來西亞

  2003年9月,“華光事件”爆發次月,香港媒體披露,華光公司“在1999年以40億元巨資越洋收購馬來西亞一處山林,但該項收購其實是一個‘騙局’。收購令企業日后出現財政困局,最終導致在今年8月中全面關閉,逾萬員工加入失業大軍”。

  在一年前的2002年9月,中共廣東省委機關報《南方日報》亦提及此項收購,不過通篇皆為溢美之詞——“華光板材廠利用亞洲金融風暴造成東南亞各國貨幣貶值的有利商機,果斷出擊,以低廉價格在馬來西亞買斷了近1000平方公里(10萬公頃——編者注)山林開采權,組建直升機運輸隊和遠洋運輸船隊,規模迅速膨脹,成為亞洲最大的膠合板生產基地。”

  前后兩篇報道一褒一貶,皆因一年前的“華光帝國”正如日中天,而一年后則轟然倒塌。

  據《財經》調查,華光對馬來西亞山林的收購固然實有其事,但其面積及價值卻與當初的鼓吹相去甚遠,其運營也一直捉襟見肘。而“華光帝國”的由盛轉衰也由此塊山林肇始。

  進軍海外

  收購馬來山林,是馮明昌掌控之下的華光公司大規模向銀行借貸擴張的開始。一位當年曾負責華光在馬來西亞山林項目的知情人告訴《財經》,1999年5月,馮明昌正是通過該項目從工商銀行南海支行貸到5億元人民幣。

  這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知情人介紹,由于中國板材行業普遍信賴進口木材,因此直接到海外購買山林采伐權,若經營得當,可大大節省原料成本。

  據他回憶,1999年,馬來西亞當地一位林姓華人因經營不善,急于將手頭一塊位于馬來西亞沙撈越州的山林脫手。通過一位(以下簡稱“深圳光大”)華人朋友的引薦,林和深圳光大木業公司取得聯系,并將山林資料寄到深圳光大。但深圳光大當時無意投資。

  正在這時,馮明昌出現了。

  1999年5月,馮明昌與當時的深圳光大總經理吃飯。席間馮明昌提出,能否幫他在馬來西亞搞一塊山林?如果能幫成忙,他可以給一筆中介費。碰巧,林姓華人要賣的那塊山林和馮明昌開出的條件很吻合,深圳光大總經理便推薦給了馮,但無意收取中介費。

  兩天后,山林資料送到馮明昌處。沒過幾天,工商銀行南海支行便批了這個項目,同意向馮明昌貸款5億元人民幣,用于購買這塊山林10年的采伐權。

  此后,馮明昌和馬來林老板在香港進行了近兩個月的談判,并于當年7月正式簽約。而其成交價格僅為2100萬美元,遠遠少于馮明昌藉此獲得的銀行貸款。

  愿打愿挨?

  為進一步調查這塊在華光擴張史中至關重要的馬來西亞山林,《財經》記者于10月26日飛赴新加坡,再由新加坡轉機前往華光在馬來西亞的公司所在地——沙撈越州SIBU市。

  沙撈越州位于東馬來西亞(以下簡稱“東馬”),南鄰印尼。SIBU系沙撈越州港口城市,擁有近20萬人口,其中華人占很大比例。在SIBU隨處可見掛有中文標牌的店鋪,或是“茶鋪”,或是“藥材行”。在SIBU,可開采的林地被稱為“林芭”,而SIBU的很多企業都擁有“林芭”,做木材生意的人更是比比皆是。

  當地知情人告訴記者,華光是多年來惟一一家在SIBU購買山林砍伐權的中國企業。實際上,盡管東馬林地資源豐富,但來此購買山林的外國企業卻較罕見。一則東馬山林已經砍伐過度,政府也已加強管制,對砍伐數量和林種都有嚴格規定;二則外國企業在山林砍伐的技術和管理上都存在諸多困難,很難賺錢。

  據悉,上世紀60年代,正值東馬木材業發展初期,許多外國企業來東馬購買山林,其中以英國企業為多。但未幾,皆因采伐成本過高而難以為繼,外企紛紛將山林賣給本地人,撤資回國。上世紀70年代末后,到東馬投資山林的外企日漸稀少。

  記者在沙撈越州森林局SIBU分局采訪獲悉,華光購買的山林靠近印尼邊界,當地人稱加帛上游,面積僅為6.4萬公頃,而非華光號稱的10萬公頃。

  1999年,華光是從SIBU地區一家中等規模的企業——公泰(UMAS)手中購買這塊山林的10年采伐權的。公泰老板林鵬壽系華裔,在當地小有名氣。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爆發,公泰迅速陷入困境,至1998年瀕于倒閉。

  不少SIBU當地的知情人在接受《財經》采訪時都表示,當年公泰與華光交易時,他們都認為這筆買賣是公泰名副其實的“最后的晚餐”——就在華光收購這塊山林后,公泰便宣布破產,林鵬壽攜子移居新加坡。

  據悉,公泰在馬來西亞的后期欠債累累,不僅欠銀行大量貸款,還欠當地廠商不少貨款。

  為獲得這塊林地,華光一次性付給公泰2100萬美元。但SIBU當地的知情人都表示,這塊地根本不值2100萬美元,而且華光根本無須一次性支付這筆交易款。

  記者在SIBU林業局調查發現,華光購買的這塊山林標號“3155”,其砍伐權牌照于1985年第一次發放,可見它已非一塊“處女林”(當地稱謂,指未經砍伐的林地)。

  一位當地人士介紹,公泰最初希望把這塊林地賣給SIBU最大的木材商——常青集團。但常青對這塊“已被砍伐過”的林地沒有興趣,這才有了后來的華光。

  不少當地木材商均表示,用2100萬美元購買這塊沒人要的林地簡直匪夷所思。“別說2100萬,連1000萬都嫌太多”,一位木材商如是說。

  而且,華光為這塊林地采取一次性支付,在這位木材商看來也是“十分異常之舉”。他解釋說,東馬山林砍伐權的買賣,往往是擁有者通過將山林的砍伐授權給別人做,交易金額即是擁有者每年抽取傭金的總和。比如華光購買了這塊山林10年的采伐權,按當地慣例,肯定是按年向公泰支付傭金,根本無須一次性付款。

  他進一步解釋說,山林砍伐權買賣之所以極少一次性付款,一則因為傭金數額往往較大,買方一次性給付很困難;二則因為山林砍伐權的牌照為政府林業局發放,而地方政府的換屆經常會影響木材商對牌照的持有,這無形中加大了砍伐權交易的風險。

  當地木材商一致認為,華光采取一次性支付方式購買這塊“賣不出去的”山林,如果不是因為華光“很傻”,就一定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

  捉襟見肘

  照理,靠馬來山林項目而獲得5億元巨額貸款,華光在馬來西亞展開經營應無資金之憂,但事實并非如此。知情人告訴《財經》,1999年,在華光收購馬來山林后,他被馮明昌聘請前往東馬開辦華林公司,負責這塊林地的采伐加工。

  但從一開始,華林公司的運作資金就顯得捉襟見肘——新公司啟動需要大量流動資金,但馮明昌總是拖欠流動資金到賬。據預算,華林公司每月至少需要100萬美元流動資金,但由于南海本部的資金遲遲不到賬,華林不得不經常性地拖欠當地工人工資。

  資金緊張之外,這位知情人對馮明昌的一些插手華林公司的舉措也頗為不滿,認為后者毫無管理境外企業的經驗——

  首先是馮明昌派去馬來西亞的十幾名管理人員“素質低下”。這些人中有一人是馮明昌的表弟崔志和,時任華林公司副總。當時,這批人隨這位知情人一同前往馬來西亞,在當地機場過關時被查出攜帶黃碟。此外,這批人全都不懂英語,其入境表格全部得由知情人代為填寫。填表時,這些人就在機場內坐成一圈侃大山。

  其次,由于華林在當地人生地不熟,這位知情人一早即建議將采伐運輸工作發包給當地合同商。但馮明昌拒絕了這一建議,堅持由華林在當地自行雇傭采伐工人和運輸工人。

  于是,在干了半年之后,這位曾于80年代初公派留學德國的木材專家決定辭職回國,而馮明昌也未作任何挽留。

  人去樓空

  2002年,是“華光帝國”由盛轉衰的關鍵一年,當年八九月間,華光在馬來西亞的林場首度發生工人罷工事件。今年8月“華光事件”爆發后,華光派駐馬來西亞的人員因“沒人指導工作”,全部自己跑了回來。

  上述情況得到了SIBU當地人的印證。《財經》記者在靠近SIBU市中心的一棟寫字樓里,找到了三間與華光有關的公司——華林投資有限公司、華建投資有限公司和華順木業有限公司。

  華順位于這棟寫字樓的一樓,辦公室已是人去屋空。二樓則是掛有“華林”和“華建”標牌的辦公室,屋里雖有人辦公,但大門緊鎖。

  在三樓和四樓,記者看到了類似住家的兩間屋子,一位正在屋內收拾的小姐說,三四樓曾是華光管理層的住所。此時,屋里一片狼藉,這位小姐正將一些生活用品和公司資料搬出。據稱,房東要他們騰空,好租給別人。

  華順公司的加工廠位于SIBU附近的Tan jung manis港。從SIBU碼頭出發,坐快艇沿拉讓河向上游行駛約60公里就到了Tan jung manis,這里距入海口僅20公里,木材從這里裝船運走十分方便。

  華順加工廠距碼頭僅幾公里,廠區很大,鐵門緊閉。記者趕到時,一輛裝滿碎木屑的大卡車正駛出工廠。門衛稱,目前“工廠正在正常生產,并已經換了新老板”。他還強調,工廠里已經沒有一個中國人了。記者注意到他的胸牌上,還留有華順木業有限公司的字樣。

  記者還獲悉,在華光的人撤離SIBU前,即今年8月中旬,崔志和曾向當地森林局遞交了一份“態度誠懇”的函件。函件要求暫緩收回有關林地的砍伐權,并稱正在積極設法解決問題。據悉,SIBU森林局同意了崔的這一請求。

  就在記者發稿前,一位當地消息人士告訴記者,“中國將在近日派人過來,解決華光在SIBU的遺留問題”。而當地不少被華光拖欠貨款的廠商聽聞這一消息,都顯得十分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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