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年前，林大兵靠7000元起家，從一個小公司做起，很快就做上了全球IT服務業領頭羊IBM的中國總代理；他創造性地在IT分銷渠道行業里提出“黃金渠道”、“專家服務”、“E連鎖”等新概念，連鎖店瘋狂發展到200多家，年銷售額4.5億元，坐上了國內IT分銷第五名的寶座——他是業界的奇才！

　　3年后，這一切以“騙局”告終。受騙企業既有神州數碼、英邁國際、和光商務、中電 集團等名頭響亮的大企業，也有門口的快餐店——林大兵被稱為“中關村第一騙”。

　　□文/本刊記者羅毅

　　2001年8月14日，北京中關村。

　　位于中科院聲學所DSP大樓一層的儀科惠光公司前，一大早就聚滿了討債的人，大家議論紛紛，一位做貨運的債主痛心疾首地說：“這20萬元是我一年的血汗錢呀，林大兵真沒良心啊！”

　　苦等無望，忽然有人提議：“干脆，我們去辦公室里看看，能拿什么就拿什么吧！”大家紛紛響應，瞪著血紅的眼睛闖進了辦公室。儀科惠光不多的幾個員工哪里招架得住這群憤怒的人，很快，辦公室里就一片狼籍。

　　北上起家

　　1997年4月25日，在北京中關村一個不足40平方米的街邊門面里，儀科惠光公司成立了。30歲左右的總經理林曉志正忙著給過去的朋友打電話，告訴公司開張的消息。

　　這個林曉志，是在福建IT界小有名氣的林大兵。因為原來的公司涉嫌經濟犯罪，作為副總的他玩“消失”改名來到北京。

　　什么賺錢就賣什么，在中關村沒有任何背景的林大兵帶著手下一點一滴地為公司發展積累資金。不久，一個經銷顯示器的深圳朋友讓林大兵做了其二級代理。3個月后，儀科惠光成為這個顯示器廠商在北京的最大代理，公司基本在中關村站穩了腳跟。而林大兵出色的經營和交際能力，使他在公司內外都頗得人心。

　　為打造強有力的團隊，林大兵自己只留下了36%股份，其余無償送給了4位創業元老。這時的林大兵，應該說已有了成大事者的大家風范。

　　公司成立之初，林大兵懷著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沖勁主動尋求與IBM(中國)PC部門的合作,但碰了一鼻子灰。林大兵不服氣：不讓我做是嫌我的資歷不夠，那就讓你們領教我做市場的厲害吧！

　　1998年底，林大兵經過精心策劃后,決定走“農村包圍城市”的路線。他避開IBM的幾大代理勢力范圍,跑到二三級城市，面向中小規模的經銷商，拋出了最厲害的價格殺手，并為它取了個頗吸引人的名字：黃金渠道。他給渠道內簽約經銷商的價格基本相當于進價，有時甚至比進價更低。很快，這個有可能是國內首例的渠道品牌一炮打響,在市場上搶足了風頭，各地簽約經銷商很快就達到了100家。當年，“黃金渠道”使儀科惠光的銷售額突破了1500萬元。到林大兵案發前，儀科惠光的“黃金渠道”簽約經銷商在全國足足有800家。

　　短時間就有如此出貨業績，IBM對林大兵刮目相看。不到1年，林大兵就得償所原，正式成為IBM總代理。也是從當年，儀科惠光開始擴充銷售產品線，各項業務一路高歌猛進。

　　平地高樓

　　連續的成功使得林大兵愈發躊躇滿志，他的自信心開始膨脹。

　　當時，中關村企業還普遍缺乏核心競爭力，缺乏管理，而以“倒爺”形式存在的公司居多，而像林大兵那樣知道怎樣從戰略上設計企業發展的企業，少之又少，此時儀科惠光的銷售規模已經超過了1個億，企業管理和發展都應該與以前不同了，他開始醞釀一個龐大的市場計劃。

　　經過多年發展的國內IT業那時呈現出3塊較為成熟的市場：一是大行業客戶，譬如金融、通訊、電力、政府部門；二是家庭消費領域，譬如家用電腦、數碼相機、機頂盒；三是中小企業用戶，它的信息化、網絡化、電子商務化是未來增長潛力不可忽視的一塊市場。

　　深思熟慮后，林大兵為儀科惠光制定了發展戰略：推動企業信息化建設。將目標瞄準中小企業信息化、網絡化、電子商務化市場，為中小企業提供顧問咨詢、方案集成、產品供應、系統維護一攬子服務。他計劃用3年時間拿下這個市場10%的份額，成為這個領域中當之無愧的龍頭企業。

　　由于是為各地中小企業用戶提供優質服務，走傳統的二級渠道已經行不通了，林大兵提出通過發展連鎖的方式來保持企業的擴張。他決定開展“專家服務”，從一些高校聘請電子商務、顧問咨詢等方面專家學者，使儀科惠光的服務區別于同行，從而使公司通過服務掙到增值利潤。

　　“何必東奔西走！”從1998年開始，某專業媒體上的儀科惠光整幅廣告吸引了業類不少眼球。林大兵采取自由加盟的形式，加盟商只要先把10萬元風險抵押金打到儀科惠光賬上，80%的采購量都通過總公司集中采購，就能賒貨并拿到一定的折扣，同時分享儀科惠光的品牌效應和專家服務。在當時的市場環境下，林大兵又開了業類先河，各地分銷商積極響應，截止到2001年6月，連鎖店數量突破了200家，林大兵的營銷網絡覆蓋了大江南北，為全國近10萬家中小企業提供過企業信息化服務。

　　林大兵的名聲越來越大了，越南西南科技信息協會專程來京參觀公司總部，北大光華管理學院也邀請他去為在讀MBA講課。信奉“只有偏執狂才能生存”的林大兵在各種場合直言自己的目標：“上市美國Nasdaq，開創資本運營新篇章，建設國內最大、最規范的科技產品連鎖組織……”

　　危險游戲

　　儀科惠光的發展為何如此神速？其原因之一是因為有這樣的市場，其原因之二是林大兵是個大膽的賭徒。

　　林大兵的“絕技”是“高進低出”，歸納起來很簡單：大量進貨，爭取占用上游IT廠商的資金，然后以較有競爭力的低價零售或批發出去，然后以最快速度收回貨款，并憑回款向上游廠商還賬，接著再進貨。

　　起初，上游IT廠商可能不同意儀科惠光做代銷，堅持要貨款兩清。但經過一段時間磨合，雙方打交道多了，儀科惠光便積累了一定的信用資本。由于儀科惠光不惜犧牲利潤做大它的分銷業務，通過絕對低價擠垮對手來擴大市場占有率，建立起龐大的銷售網絡，所以它掌握了渠道資源，上游IT廠商開始有求于它了。此時，儀科惠光可獲得優惠的付款條件，如全額代銷、部分代銷或者票據抵賬，通過信用額度，公司的自有資金一般能夠放大3～5倍；如果運用銀行的貼現票據或商業貸款先把自有資金放大，再向廠商申請信用額度，其自有資金可能放大10倍左右。到了這一步，它已取得了“成功”：用小資金玩轉大生意。

　　這種游戲在當時的流通領域頗為普遍，如果游戲能維持下去而不“掉鏈子”，在達到一定規模后，企業總是能找到接手的下家，比如上市或者賣掉。但為了避免更高的危險，他們會把規模控制在一定的范圍；并且這些企業大都具有行業或政府背景，即使出現虧損也可以獲得銀行的貸款，甚至實現上市。

　　但儀科惠光是私營公司，而且林大兵的欲望在無限擴大，這無異于飛蛾撲火。到1998年底，林大兵將游戲控制得很好，因為那時行業利潤高，他可以堤內損失堤外補，企業還是盈利的。但1998年前后，國內整個分銷市場進入了一個高速發展之后的調整期，IT行業升級換代越來越快，利潤空間越來越少，供應商從自身利益考慮給下游代理提供的賬期越來越短，負債經營策略遇到強勁挑戰，繼續進行現金流游戲，結局是很難設想的。

　　當公司高層就繼續以“高進低出”方式下去提出異議時，林大兵沒有聽進去。在林大兵“高進低出”的銷售模式下，公司發出的貨利潤極低，甚至賠本。原儀科惠光一員工事后曾經說過：“員工業務做得越多，公司賠得越多，而讓公司賠得越多的人，獎勵越大，反倒成了公司的功臣。”

　　單純就賭博而言，勝負的概率均為50%，對于一個錢袋并不豐盈的賭徒而言，勝算實在不多。

　　林大兵的心里并不輕松，他知道自己這套模式是個危險游戲。自己不是任何品牌的總代理(由于林的銷售方式使IBM市場受到傷害，對方在合作1年后取消了其總代理資格)，需要從各總代理手中拿貨，所以從供貨方他拿不到任何返點。而支撐企業發展的正是新加盟企業注入的風險抵押金，林大兵疲于在各個供貨商之間賒貨和清償，拆東墻補西墻，還要負擔專家的服務費用，儀科惠光的資金鏈脆弱不堪。

　　他無數次去銀行貸款，但由于他沒有任何抵押物，銀行表示愛莫能助。去找擔保公司擔保，人家一句話就把他頂出了門：需要我們擔保，要出具經貿委的批文！而經貿委的回答是他們只對本系統的企業出具批文。

　　無奈之下，林大兵只在自己的親朋好友中籌集了不足200萬元的流動資金，但這點錢無異于杯水車薪。條條道路堵死后，他下了狠心：融資上市，越快越好。股票上市流行3句話：第一，要有一個好題材；第二，要編織一個美麗的故事；第三，要娓娓動聽地給股民講述，讓股民把口袋里的錢掏出來裝進自己的口袋。于是林大兵不擇手段地擴大規模，把自己的銷售業績“越做越大”：從各品牌代理商高價進貨，然后低價賣回去——買主和賣主是同一個公司，林大兵掏錢買的就是那個“繁榮”的供貨記錄。代理商也樂得利用這個機會多賺幾筆差價，于是林大兵的攤子越鋪越大。

　　全線崩潰

　　從2001年初開始，林大兵的經營模式已經將儀科惠光的財務完全拖垮。為了打發上門的債主，他讓財務總監(他的妻子邢宇紅)以空頭支票付賬或故意填寫錯誤讓討債者反復折騰拖延時間。(儀科惠光是個夫妻店，在長達數年的時間里，中關村沒有人發現這一秘密，案發后在搜查中發現林大兵和邢宇紅的結婚證。)關于儀科惠光財務危機的說法開始在渠道中流傳，春節后不久，林大兵最重要的創業搭檔，在福建時就跟隨他的余晨光出走。

　　余晨光的離開沒有終止林大兵的賭局。

　　一段時間里，林大兵利用媒體大造“融資在望”的故事。5月，業界傳來他正在和香港力寶集團旗下的上市公司光亞科技代表洽談消息，雙方已經進展到末尾階段，將于7月份成立新公司——儀科數碼,儀科原營銷網絡作價后注入該公司,持有該公司49%的股權。其融資協議草簽在即的利好消息一傳出來，眾多經銷商廠商對儀科惠光充滿了信心，更加有膽量也愿意為其押貨。

　　林大兵也一度被自己營造的表現迷惑，在那段時間內，他意氣風發，盤算著一旦融資成功，自己就可以正正當當做分銷了，以前的危險游戲也就成為無法追究的歷史，而他林大兵也就成為了真正的成功者。

　　不能改變環境，就改變自己去適應環境——這是多少成功人士的人生心得啊。但事實上，林大兵已經走到了盡頭，他不僅不能改變2001年上半年IT市場銷售冷淡的大環境，更拿不出錢還債，當然就不能改變自己被人告上法庭的命運。2000年，儀科惠光從得實集團進了一批打印機，共計200多萬元款項。在結款時，儀科惠光開了5張空頭支票給對方。在久拖未決的情況下，6月中旬，得實集團突然起訴儀科惠光，并采取了訴前保全的手段，法院查封了儀科的經營賬戶及庫存商品。“儀科惠光融資在望”的美夢被擊碎了，港商面對儀科惠光奇特的財務狀況，猶如站在一座巨大的迷宮面前，終于一去不返。

　　不出兩天，“儀科出問題了”的消息傳遍業界，多米諾骨牌效應隨之產生。所有債權人紛紛上門討債，無論是公司門口還是庫房門口，每天從早到晚都有人守候；財務人員外出，有債權人“陪同”；總裁辦負責付款協調的辦公室主任，被圍追堵截；林大兵自己也曾被債權人扣為人質幾個小時。

　　重壓之下，林大兵喪失了融資的希望和勇氣，下決心做一回純粹的騙子。他不再還任何代理商一分錢，他決定結束這個游戲！

　　為了表明有“還款的誠意”，林大兵特地將自己的奧迪A6押在公司。他急切地想逃，為了最后狠撈一把，他親自上陣進貨——其他員工無法再搞到貨源了，大的代理商不賒給他，他就去找小的，只要肯賒貨給他，多少錢都不砍價，轉手再低價賣出，而這些回籠的資金統統被他聚斂走了。

　　一天，公司高層忽然得到通知，林要召開高層會議，大家的心情不由一振：“難道老板有什么對策了嗎？”

　　但大家都失望了。會上，林大兵對目前狀況的解決方案語焉不詳，只是提到了裁員重組這一最不濟的招兒。會議最后，他囑咐大家“各自保重”。這次會議成了儀科最后一次高層會議。

　　幾天之后，林大兵從北京消失：公司沒他的影子，連最得力的助手打電話都不再接聽。

　　不過，按照林大兵的最后指令，儀科惠光在做最后的掙扎：“重組”——從100多人裁減為20余人。情況愈加混亂，業務是不可能有了，員工每日疲于應付各種討債、稅務、工商部門的調查。供應商紛紛停止供貨，并要求支付所欠貨款，儀科惠光由高峰期一天300萬元的出貨量跌到無貨可出的境地。而員工們不知道，從7月開始，林大兵指使兩位心腹以個人名義從儀科惠光公司借款人民幣10余萬元，出資購買了一個小公司，并指使人將儀科惠光的140余套IBM計算機轉入該公司，以圖有朝一日東山再起。

　　而那邊廂，到海淀公安分局經偵隊報案的單位一家接一家，30多名民警連續工作3天才做完筆錄。在長長的受騙企業名單中，既有神州數碼、英邁國際、和光商務、中電集團這些名頭響亮的大企業，也有一大批中關村里的小公司，甚至，林大兵還白吃了門口小攤販幾元錢一盒的盒飯。所涉金額多的達到900多萬元人民幣。

　　8月初，法院查封了儀科惠光的財務室。

　　8月14日，守候無望的部分債主闖進辦公室，強行搬走部分辦公設備，物業方撥打110，警察趕到制止了局面的混亂。此后，儀科惠光便正式關閉了。

　　8月20日，海淀公安分局經過大量調查取證，與中關村管委會一道組成了專案組，開始抓捕涉嫌虛假注冊、合同詐騙、票據詐騙的犯罪嫌疑人儀科惠光總裁、法定代表人林大兵和財務總監邢宇紅。

　　8月23日，逃亡中的林大兵在某雜志上發表了“告別聲明”和“自我申訴”。他說：暫時的離去是為了今后再重返IT產業，并且繼續清償公司的債務。

　　偏執狂的末路

　　8月31日傍晚，專案組一行人飛往齊齊哈爾蹲守了72個小時，終于在邢宇紅姐姐家，將躲在床墊下面的總裁夫人抓獲。

　　9月9日上午11時許，東躲西藏的林大兵終于在石家莊河北賓館門前被抓獲。他緩緩地伸出雙手，惶恐的神情反而忽然安靜了：“我終于踏實了。”和他在一起的正是前幾天為他編發“告別聲明”的某雜志社女記者陳某。

　　2003年3月25日，一起歷時5年，波瀾起伏，詐騙金額高達1939萬元的特大詐騙案終于落下了帷幕。林大兵被判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生并沒收個人全部財產。

　　同一天，制造了無數富翁神話的中關村依舊風和日麗，人們依舊忙著將貨物搬進搬出，建立在“信用”基礎之上的賒銷模式仍然約定俗成的存在。只是，林大兵在這里干過的事情如同一條大毒蛇，纏住了許多同行的心靈，偶一想起他的從前和以后，大家心頭都不免為之一悸。

　　(編輯謝豪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