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毅夫

　　“三農”問題的關鍵，實際上是1997年以后，農民收入增長低于城市居民收入的增長。因此，增加農民收入，縮小城鄉收入差距，全面建設小康社會是一個非常艱巨的任務

　　在20年前，中國開始了農村改革，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農民的收入獲得了很大 的增長。這也為中國的城市改革提供了信心。按照國家統計局和世界銀行的統計，在過去的25年中，中國的經濟增長速度為9.3%，中國的GDP為原來的7.8倍，是全世界增長最快的國家，也是世界上少有的經濟快速增長的案例。在最近幾年，中國的“三農”問題在國內外都引起了高度的重視。

　　一般所謂的“三農”問題，包括農業、農村、農民三個方面。按照我的理解，在這三個方面，農業的問題應該不是很大。過去的25年，農業生產每年增長速度達到6%，就是在大家認為“三農”問題非常嚴重的90年代末期到21世紀初期，中國農業生產每年平均增長速度也達到了5.7%。我想在人類歷史上農業能夠長期維持這樣的增長速度也是非常難得的。

　　那么，農村問題主要應該指的是城鄉收入差距問題。城鄉收入差距的擴大，反映的就是農民收入增長緩慢的問題。所以，解決“三農”問題，關鍵在于怎樣提高農民的收入的問題。

　　爭論

　　在中國加入WTO之前，對于這個問題就已有了很多的討論。中國加入WTO以后，對中國的農業到底有什么含意。國內有很多的爭論。有些是很悲觀的，包括中國國內和關注中國問題的國外學者。他們認為，加入WTO對中國農民收入的增長就是一個很大的沖擊，甚至是一個悲劇。

　　當時的根據是說，中國的人均耕地只有1.5畝。中國一個農戶的農場只有6-7華畝，也就是1英畝左右。但是在美國或者加拿大，一個農戶通常有200-300英畝的農場，換算成華畝就是1200-2000華畝左右。那么，中國怎么可能用1英畝的土地去和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幾百英畝的土地競爭呢？同時，中國農業的整體發展水平很低，在農業上的技術水平、機械化程度，以及灌溉水平都落后于發達國家。因此，這些學者認為，中國的這些先天性的條件就決定了中國加入WTO以后，中國的農業會受到很大的沖擊。

　　這樣的一個判斷又似乎為政治的渲染所證實。比如說中國和WTO各成員談判的時候，最艱難的談判之一就是農業問題。在中國與美國達成談判協議，給予中國永久性貿易伙伴關系并提交國會的時候，克林頓總統對國會宣稱，在中美的農業談判中，美方取得了很大的勝利。從冷戰的思維來看，當談判的一方取得很大的成功時就意味著另一方必然會很吃虧。所以很多人對在加入WTO以后對中國的農業，尤其是中國農民的收入增長到底是什么含意是持有很悲觀的。

　　當然也有樂觀的。研究農業問題的學者普遍是比較樂觀的。誠然，中國的人均耕地非常少，但是反過來說，在每塊土地上的勞動力就非常的多。

　　我們知道，農產品基本上可以分為兩類型的農產品：土地密集型農產品，如糧食，和勞動密集型農產品，如蔬菜、水果等。在土地密集型的農產品方面中國是沒有比較優勢的。在沒有貿易障礙的情況下，隨著中國居民收入的增長，中國會進口越來越多的糧食。但是，加入WTO以后，貿易關系比較正常，出口的渠道比較暢通，中國的勞動密集型產品，如蔬菜、水果等的出口也會增加非常的多。

　　中國已經加入WTO一年多了，實際情況基本符合樂觀者的判斷。比如說，在2002年中國農產品出口增加了13%點多，從2000年的115億美元增加到了2002年的130億美元。進口也有增加，但是非常的少，只增加了3.5%，從2000年的104億美元增加到2002年的108億美元。出口增加較快的農產品主要是符合中國的比較優勢的勞動密集型產品。

　　按理說，加入WTO以后，中國答應進口糧食，糧食的進口應該是增加的。但是有兩種因素造成2002年中國的糧食進口增加不大。一方面是中國國內這幾年糧食的生產有些過剩，所以進口的意愿就小些。二是受氣候因素的影響，全球的糧食產量減產，國際糧價上升，高于國內的糧食價格，中國自然不會進口糧食了，而且還增加了出口。因此，加入WTO對中國的農業的發展來說是有益的，對農民收入的增長也是有利的。

　　路徑

　　綜合來看，我想著重討論中國未來如何解決“三農”問題，如何來處理未來面臨的機會。

　　“三農”問題的關鍵，實際上是1997年以后，農民收入增長低于城市居民收入的增長。從1997年到2002年的六年間，農民收入的增長速度低于5%，而城市居民的收入增長為8.6%。今年上半年以來，由于“非典”的影響，大量的農民工返鄉，農民收入的增長速度為2.4%，而城市居民的收入增長卻為8.4%。這樣看來，增加農民收入，縮小城鄉收入差距，全面建設小康社會是一個非常艱巨的任務。

　　對于如何解決農民收入增長的問題，目前的學術界和政界都有比較大的共識。

　　要增加農民的收入，就是要將農村的勞動力向非農產業轉移，勞動力從農村地區向城市轉移。這是在國內有共識的，這一點也寫入了黨的十六大。

　　一部分勞動力轉移出去，剩下的勞動力必須要著手農業生產的產業結構的轉移，從低附加值、土地密集型的糧食生產轉向高附加值、勞動密集型的蔬菜、水果等的生產。這也是在國內有共識的。

　　此外，除了結構轉移之外，還需要農業生產的技術水平、生產水平的不斷提高。這包括科技、基礎設施等。

　　機遇

　　那么，加入WTO對中國農業發展的這三方面的政策方向會有哪些機會或者條件，讓這三方面得到更好的實施呢？

　　首先，加入WTO后，中國國內市場和國際市場進一步整合。中國的各種關稅壁壘會取消，非關稅壁壘也就消除。外國的產品更容易進入到中國市場。同樣的，WTO的各成員也會取消對中國農產品的各種關稅和非關稅壁壘。在這種情況下，意味著中國的農業會比較好地憑借比較優勢來發展。

　　中國目前這個階段，比較明顯的比較優勢就是勞動力豐富，素質高，價格便宜。勞動力密集型產品是中國的優勢領域，在加入WTO以后，給中國這些產業的發展提供了很大的空間。勞動密集型產業的發展又能夠提供很多的就業機會，這樣農村剩余勞動力就能更好地從農業轉移到非農產業上來。我想在這一點上，加入WTO后對中國農民收入的增加和“三農”問題的解決是很有好處的。

　　WTO對于提高農業的科技水平、生產水平也是有幫助的。因為加入WTO以后，各種有形的和無形的技術，包括種子或者機器設備更容易進入中國，能夠獲得更好的保護。在這方面，我想對農民收入的提高是有幫助的。

　　最后是WTO對產業結構的調整到底有什么含意呢？對于產業結構的調整，中國的比較優勢是勞動密集型的農產品，加入WTO以后應該會有很多先天的優勢。中國沒有比較優勢的是土地密集型的產品，如糧食。如果中國的經濟增長以7%-8%的速度增長，中國需要進口的糧食會越來越多。

　　我們知道，農業在各國的經濟中都受到很大的干預。我想多哈回合提供了一個機會。在多哈回合中提出要發達國家盡快取消它對農業的各種補貼保護。這樣，中國農產品的出口機會就會大很多。對中國農民收入的增長也會有很大的好處。中國希望把中國的勞動密集型產品出口，發達國家，如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等也希望將土地密集型產品出口到中國來。

　　當然，各國都會有糧食安全的考慮。從經濟學的角度來看，中國作為一個快速發展的國家，多進口糧食對中國經濟的增長，甚至對農民收入的增長都是有好處的。但是，各個國家都不愿意將自己的糧食安全放在其他國家的手里。最主要的原因是政治的原因。確實有些國家將糧食問題作為武器來達到他的政治目的。因此本人建議在國際間建立禁止將糧食作為武器的協議。如果這一協議能夠達成的話，中國的糧食進口數量將會大量的增加，而其他土地比較稀缺的國家進口糧食的數量也會大量的增加。這既是對中國農民收入增長的推動，同時也是對世界各國農民收入增長的推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