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貴州,以盧萬里為中心人物,以綿延萬里的公路建設為舞臺,一組惡性連環案件盡數展示開來。人們這些年來頗有所聞卻難知其詳的“交通腐敗”案,至此終于有了較為詳盡的樣本】
本刊記者樓夷實習記者吳小亮/文
盧萬里,前貴州省交通廳廳長。2002年1月24日出逃,2002年4月16日被遞解回國,2002年5月9日因涉嫌受賄罪被貴州省檢察院逮捕,2002年5月27日被免去九屆人大代表職位。從2002年5月至今一直在押。
中國近年來失陷于經濟案的省交通廳長絕不在少數,人們記憶所及,便有河南交通廳長石發亮、曾錦成、張昆桐,四川交通廳長劉中山,廣東交通廳長牛和恩等等。相關罪案曝光之時,媒體說法都是“前交通廳長”。然而,在諸多“前交通廳長”中,盧萬里當屬目前最受關注、最富于戲劇性的人物。
關于盧萬里之涉罪及牽聯說法多多,零碎而且相互矛盾,直到2003年7月19日,貴州省紀委等七家單位在貴陽舉辦了一次“貴州省黨風廉政建設和反腐敗斗爭成果展覽”,人們才從其中的案例圖片、實物展示和文字敘述中,看到了盧案相當完整、同時也更為令人震驚的輪廓。
展覽對也曾轟動一時的前貴州省委書記劉方仁和副省長劉長貴經濟案亦盡述其詳,使人一望可知兩案正與盧萬里案交織牽連。貴州省交通廳前副廳長張有德等一批當地公路工程領域的貪官的惡行,更在展覽會上一一曝光。
展覽是在內部進行的。全省巡回,團體參觀。參觀者為黨政干部,現場不許照相、錄音、記筆記。在貴陽的展覽結束后未幾,從8月13日起,貴陽中級人民法院逐日開庭,依次審理張有德等人貪污受賄案,此過程已經向當地部分官方媒體公開。
盡管如此,事實仍在步步公開。在貴州,以盧萬里為中心人物,以綿延萬里的公路建設為舞臺,一組惡性連環案件盡數展示開來。人們這些年來頗有所聞卻難知其詳的“交通腐敗”案,至此終于有了較為詳盡的樣本。
交通廳長之“最”
盧萬里已可認定的涉嫌貪污受賄數額,包括人民幣、房產、車輛、美元折合人民幣2461.5萬余元。這在國內目前已知的省級交通廳長犯案中可謂涉案數額最為巨大,情節最為惡劣
貴州省曾是中國交通最為落后、經濟也最為落后的省份之一。2001年12月初,中國西南入海通道貴州段全長539公里的公路正式通車,貴州有了第一條貫通全省、連接四川和廣西的高等級公路通道。這成了中國公路交通領域、亦是貴州省的一件盛事。交通部專門組織了“西南公路出海通道千里行”活動,中央級主流媒體爭相報道。
12月3日,盧萬里在《中國交通報》發表題為《抓緊機遇加快發展》的長文,盡抒貴州公路大發展之豪情。12月5日,盧萬里又成了貴陽“西南公路出海通道與西部開發論壇”的發言人,其意氣風發的“精彩發言”很受關注。
2001年底,正是盧萬里在貴州交通廳長位置上的第六年。按他本人也是貴州官方的慣常說法,西南入海通道貴州段80%的建設在“九五計劃”期間和“十五計劃”開局之年完成,貴州其他地區一些高等級公路的建設,也大都開工且長足發展完工于此一期間。這一說法,恰指盧萬里本人從1996年至2002年初之任內。
從貴州最貧困的銅仁地委書記轉任省交通廳長,時年52歲的盧萬里可謂正逢其時。
貴州省關山重重,交通閉塞,借修路而打通北上長江、南下入海的通道,正是其實現經濟起飛的關鍵。與此同時,貴州又因為山地占到97%左右,修路費工費時費錢,短期商業效益不顯著,因此獲得修路資金一直難上加難。
1996年至2000年“九五計劃”期間是轉折性的一年。據交通部資料顯示,在此期間,貴州用于交通建設的資金達到了137.8億元,較此前五年增加了六倍余。此后的“十五計劃”中,資金繼續投放。相對充分的資金迎來了公路大開發,1995年底,貴州的公路里程為32487公里,等級公路比例僅為38.9%,而能夠封閉運行的高級或次高級公路只有11%。至2002年底,貴州的公路里程達到44200公里,更難得的是其中高級和次高級公路占到了24%,等級公路占到了69.5%。在山巒重疊的貴州,如此速度與發展質量都顯得殊為不易。
不過,躊躇滿志的盧萬里本人,并沒有能夠在交通廳長的位置坐到近年來貴州主要公路項目正式通車的2002年底。2002年1月7日,就在慶祝西南通道貴州段通車后的一個月,他被貴州省人大免去交通廳廳長職位,改任經貿委副主任。當月24日,稱病未前去報到的盧萬里持假護照出逃,從廣東經香港赴斐濟共和國。其妻、兒、兒媳、女兒等人現居國外。
盧萬里于2002年4月16日被遞解回國。至今年8月中旬,中紀委及貴州省紀委的調查結果顯示,盧萬里及其親屬隱匿在各地的人民幣、美元、港元、車輛、房產等物資,折合人民幣6064萬余元。其中3600余萬元目前仍來源不明,已可認定的涉嫌貪污受賄數額,包括人民幣、房產、車輛、美元折合人民幣2461.5萬余元。
此一案件,在國內目前已知的交通廳長犯案中——例如四川劉中山、鄭道帆,河南石發亮等前后三任,以及新近昭然的廣東牛和恩案——可謂涉案數額最為巨大,情節最為惡劣。
天時地利——人和?
得益于國家西部大開發和積極財政政策,在整個“九五”期間,貴州的交通設施投資中增加了近30億元國家交通部撥款和國債資金。盧萬里的受賄行為也正始于1998年
與其他相對開放省份的同行劉中山、石發亮等交通廳長們相比,盧萬里其人還有一大不同,就是他并不具備別人艱苦樸素和信誓旦旦的“廉政外表”。
在貴陽,一些接觸過盧萬里的人都說他傲慢而敢為,大權在握的狂態常溢于言表。一位記者曾親歷這樣一個場面:他一條腿搭在一側沙發扶手上接受采訪;更有人稱,在有事求見盧萬里時,盧本人面壁而坐背對來人發出簡潔指令:“我只給你三分鐘!”其情其態恰如電影上的黑社會老大。
盧萬里在當地的領導干部中還以嫖賭兼具著稱。據說在銅仁時,盧氏便有好女色之名,被戲稱為“花書記”。至交通廳長之位,更有機會行走于沿海發達地區,其嫖賭之好如魚得水。一次當地機關有事找他,遍尋不見,從手機獲知其在北京“跑部委”,事后方知,當時的盧萬里正在廣州游樂。時之愈久,盧萬里又給了周圍人們“神出鬼沒”之印象。
然而,盡管個人作風方面不獲好評,并沒有事實證明盧萬里從來就是個為個人斂財的能手。在1992年調任銅仁專員之前,盧萬里曾在貴州省交通廳副廳長任上多年。貴州省內從貴陽到黃果樹大瀑布的第一條高等級公路——貴黃公路正是在他此一任上建成。而就紀檢機關所查,無論是此間還是盧萬里擔任銅仁專員和書記的四年間,盧萬里并無涉嫌貪污受賄的記錄。
事實上,盧萬里在貴州省的廳局級干部中,素以精明強干有見識而為人稱道。其上任交通廳長之初,更給人留下了大膽改革、行事開放的印象。據新華社1997年6月報道,盧統領下的交通廳通過出讓貴陽至黃果樹和貴陽東出口線的兩段高等級公路30%的經營權,籌措資金近3億元。據稱,這是貴州首次通過對外出賣公路經營權籌集交通建設資金,而廳長盧萬里將之稱為“一種可行的、值得積極推廣的公路建設籌資方式”,頗具開放姿態。
在過去,貴州修路的資金主要來源于交通部撥款與省財政撥款及貼息,錢不多,出讓經營權正可構成重要資金來源。不過,盧萬里此番通過出讓經營權拿到的錢——“九五”期間總計3.49億元——只構成貴州此一時期投資的很小部分。因為從1998年起,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四次常務委員會通過了增發1000億元長期國債的財政預算調整方案,從而開始了四年積極財政政策。
1998年,貴州公路投資項目中前所未有地拿到了5.5億元國債資金,從此年年都有。好日子開始了。回過頭來細算,由于得益于國家西部大開發和積極財政政策,在整個“九五”期間,貴州的交通設施投資中國家交通部撥款部分比過去增加了11億元,達到17.5億元;此外又有5.4億元國債專項資金和6.5億元國債轉貸資金。此兩項,加上較過去大幅增長的銀行貸款和部分日本海外經濟協力基金貸款(又稱日協貸款),國家及銀行貸款投入部分構成了貴州“九五”之后公路投資的大頭。(見附表)
從貴州省紀委查處的情況看,盧萬里的受賄行為也正始于1998年。
劉方仁、劉長貴案交叉
貴陽有一種說法,稱劉方仁最終翻船系盧萬里所供;與劉方仁同時期受到審查的貴州省副省長劉長貴雖分管工交,卻主要因為與劉方仁同一來源的途徑涉嫌受賄金額人民幣110萬元、3萬美元
目前為外界廣為轉述的盧萬里罪案,多在談論1999年由盧親自安排的一起公路零件采購案。
所采購的產品系高速路上用于固定防護欄的小零件迫緊器,原價76元一套的產品被說成500元,所涉占用資金總額約在4.7億元左右。因為貴州的公路建設資金中包括相當比例的國債資金,國家審計署對其進行了國債資金使用的專項審計,發現產品報價與實際價格有重大差額。盧案由此露出馬腳,后來鋌而走險,流亡海外。
在眾多媒體缺乏權威消息來源的報道中,這筆關于迫緊器的錢一度被夸大成了“40多億元國債資金”,人們猜測紛紛,事件愈發轟動一時。
事實其實相當復雜。身為交通廳長的盧萬里本人過問公路建設的小零件采購,初看讓人難以置信,但在國內公路建設領域,這種情形其實司空見慣。據《財經》了解,在目前被確定為國家建設項目“四位一體”(投資、建設、管理、使用一體化)的投資體制中,銜當地公路項目建設使命的交通廳官員,從來都是官商合一,同時擁有行政權力和項目建設的經營責權。例如盧萬里本人,除擔任交通廳廳長,還具有貴州高速公路開發總公司法人代表兼總經理之身份,后者正可以“業主”地位統攬公路建設項目的勘測、設計、招投標和施工、監理諸環節。用權尋租,唾手可得。
在上述迫緊器生意中,真正從商業上得益的是一位境外商人謝飛,盧萬里女婿的叔叔。可能是因為事情敗露過快未及安排,紀檢部門未從此項迫緊器采購案中找到盧氏涉嫌受賄的罪證。不過缺口已經打開。盧萬里,以及貴州省交通廳及所屬公司一干“官商”營私舞弊的種種劣跡,很快為辦案人員所掌握。
事實上,謝飛亦非等閑之輩。今年7月23日,廣東省紀委、省監察廳通報了對原廣東省交通廳廳長牛和恩涉嫌嚴重經濟違紀違法問題進行嚴肅查處的情況。牛和恩的問題之一,即是在1996年濫用職權為女兒的男友謝飛提供便利,其中包括超過規定價格購買深汕高速公路東段的護欄迫緊器,從而給國家造成上億元損失。
謝飛在1998年娶牛和恩的女兒為妻。身為兩省交通廳長的姻親,謝飛之于貴州新修公路的舞弊行為,不過是當年在廣東的故伎重演。
還有消息說,1999年8月,盧萬里在為謝飛的迫緊器生意忙里忙外之時,曾安排這位具有外商身份的親屬拜見了當時的貴州省委書記劉方仁,并送給劉一對價值10萬元的勞力士金表。
由于謝飛見劉方仁經盧萬里之手,貴陽有一種說法,稱劉方仁最終翻船系盧萬里所供。無論確切與否,紀檢部門的調查表明有“扶貧書記”之稱的劉方仁所得賄賂絕不止一對金表。按貴州省紀委等部門7月19日之后的展覽所歸納,劉氏的劣行還包括為兩家關系公司安排房地產方面的工程和貸款,獲好處費161萬元;以及其兒媳從上市公司世紀中天買家劉志遠手中所得500萬元現金。
67歲的劉方仁在貴州省曾權傾一時,從1993年至2001年1月一直擔任省委書記,而且從1998年起出任貴州省人大常委會主任,直到2003年1月退休。他雖然收下了盧萬里親戚的金表,但其斂財途徑看上去與交通廳長并不一樣。
貴州省官方刊登的消息還表明,與劉方仁同時期受到審查的原貴州省副省長劉長貴雖分管工交,卻主要因為與劉方仁同一來源的途徑涉嫌受賄金額人民幣110萬元、3萬美元。
盧萬里出手
身為安排上百億財政資金的修路總指揮,盧萬里不加限制的個人權力本來就是“財源”。要做的只是培養少數可靠對象為自己“行權”,分獲權力套現后的實惠
盧萬里比劉長貴年長兩歲。
據說是從1983年當貴州省交通廳辦公室主任的時候,盧萬里就因為向前來視察的中央領導人匯報工作顯得思路清晰,成為被上面看中的“青年干部苗子”之一。他在20世紀80年代中期擔任交通廳副廳長,90年代初升任銅仁專員,均被視為一種鍛煉。然而,盧1996年從銅仁地委書記調任省交通廳長,只屬平調;至1998年1月,52歲的貴陽市長劉長貴被提升為分管工交的副省長,盧萬里由此意識到,自己從此升遷無望了。
“好官激勵”不復存在了,而“約束”本來就極為有限。1998年5月,貴州省公路工程公司總經理廖勇給盧萬里送去30萬元現金,據說是自己弟弟承包一項碎石機項目的好處分成。盧萬里不加推托地收下了。從此,他走出了關鍵一步。
接下來的事情顯得有些簡單。身為安排上百億財政資金的修路總指揮,盧萬里缺少制衡的個人權力本來就是“財源”。要做的只是培養少數可靠對象為自己“行權”,分獲權力套現后的實惠。
最直接的辦法是安排施工機會,因為交通主管部門干預評標、轉包在實踐中是常態。1998年下半年,盧萬里一度在海南結識的海南三亞發展銀行職工鄧日明前往貴陽,請求盧為其找工程。盧向交通廳下屬的貴畢公路指揮長杜連中打招呼,使鄧得到了貴畢十六標段工程。至年底,盧萬里即提出讓鄧為其在廣州工作的女兒買一套住房。不久,鄧用83.2萬港元在廣州的新貴住宅區東風廣場,買下麗榆閣一套住房。翌年春節后,盧又提出為其女兒購車的要求。5月,鄧用39.2萬元購買了一輛廣州本田相贈。住房和汽車,都以盧女名義辦了手續。
也是在1998年下半年,貴州建工集團委托其下屬某公司副經理李治安負責貴畢公路投標。又是經過盧的“幫助”,建工集團中標貴畢九、十兩合同段。此后不久,盧萬里表示看中了貴陽新落成的物業富水花園,托杜連中找到李治安要20萬元買房,杜連中心領神會地自己貼上18萬元,以盧親家的名義為盧買下了一處住房。此后,李治安在1999年又分兩次給予現金酬謝,總計現金210萬元。
還是在1998年夏,深圳粵龍公司前往貴陽參加貴畢公路投標,盧萬里在審核時發現粵龍公司只是二級資質單位,不夠資格。公司總經理胡民偉直接找到盧許以好處,盧遂將貴畢公路第四標段劃給粵龍公司。此一宗,盧萬里后來拿到100萬元現金。此后的2000年,盧萬里又從胡手中獲取100萬元賄賂,使其獲得玉銅公路的兩個標段的施工機會。
始于1998年,盧萬里還親自出面,為一家參加招標的施工單位在招投標、工程轉包、工程款撥付款方面“給予關照和幫助”。于是,該單位在兩年間送給盧萬里的回報是790萬元。
需要說明的是,這一切都不是盧萬里的創造。就目前所知,在他公然墮落之前,至少擔任著貴州省重點公路建設辦公室工程部主任兼貴州省高等級公路管理局局長的高光禮就已經在依仗“施工關照”手段為自己撈好處。當時承包了大納公路路面工程的一個單位因為在施工中多次申請預付工程款,均得到高光禮的幫助,早在1998年春節就到高光禮家中送過錢,只不過比起后來盧萬里所得數額要小得多,只給了2萬元。
今年63歲的高光禮早在20世紀70年代后期就是貴州交通學校(學院)的領導,在貴州交通界勢力很大。他在90年代中期以權尋租的過程中還有另一項“獨創”,就是藉手中控制的高速公路物資采購權謀利。通過高氏關照,貴州交通廳直屬貴州省橋梁工程公司1995年拿到了正在修建中的貴遵公路護欄所需波形梁的采購權。該公司負責人薛勇敢、楊明遂在上海另行承包經營部,以此為中介低進高出購買合同。于是,每公里9.45萬元買下的波形梁,按12.8萬元的單價報了賬。薛楊二人凈賺1200余萬元,至1997年送給高光禮的酬謝有140萬元。
至1998年下半年,已經下決心撈一把的盧萬里輕易接手了高光禮已經修通的尋租管道。此時,高光禮已經離開高速公路管理局,在盧出任董事長的貴州高速公司總公司擔任副總經理。而身為“一把手”的盧萬里親自過問行將新建的貴新公路波形梁采購,將權力直接交予此時由楊明任總經理的橋梁工程公司下屬公司省交通工程公司。這一回,波形梁采購總額涉資7000余萬元,楊明輕車熟路賺取2000多萬元,后來送給盧萬里的酬金為250萬元。楊明沒有忘記高光禮,另向高氏妻弟公司匯款80萬元。
魔鬼在細節之中。細節表明,一旦盧萬里身為貴州交通廳一把手親自下場,意圖顯著,籌碼就要大得多。
腐敗“不約而同”
貴州省交通系統涉案者總計達數十人。人們面對的并非一條有組織有系統的集體貪污受賄流水線,只是一次“不約而同”的集體腐敗
可能是染上了貴州常有的“孔雀東南飛”之風氣,盧萬里下決心大撈一把之后,興趣點之一便是在廣州買房。直到2001年,他從要其幫忙的北京“首都新聞文體俱樂部”負責人楊敏處得到的好處,便是在廣州暨南花園獲得一套高級住宅。楊敏以現金和按揭方式為盧買下這套價值百萬元的公寓,產權放在盧氏兒媳名下。至2003年案發,已實際付錢73萬元。
盧萬里最初動念頭在廣州搞房是1998年夏秋。當時,貴州橋梁公司在廣州丫髻沙大橋修建工程中一舉中標,工程搞得轟轟烈烈。盧萬里與橋梁公司總經理張有德去工地檢查工作,與副總經理兼工地負責人的何開智走在一處,他提出要在廣州購買三套住房,一人一套。何開智虛列項目弄出330余萬元現金,次年買下三套住房,其中以122萬元買下的廣州市天河北路薈雅苑B棟一套住房地處廣州新貴旺地,以盧女的名義辦理了房產證。
與盧同時得到這批不義之房的張有德那年只有37歲,是貴州橋梁建筑界公認的精英人物。丫髻沙大橋工程2000年完工,一舉創下了轉體機構長度、主拱豎轉結構總重等六項當時的世界第一。此前一年,年輕有為的張有德被提拔為貴州省交通廳副廳長。而至2002年4月18日,盧萬里從境外遞解回國兩天之后,張被“雙規”接受審查,同年7月被捕。
今年8月13日,貴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在第二審判法庭公開審理原交通廳副廳長張有德涉嫌貪污、受賄、巨額財產來源不明一案。檢察院起訴書認定,張有德有人民幣171萬元、美金2萬為受賄贓款。除此之外,尚有168.2萬元人民幣、5.6萬美金及4.9萬港幣無法說清合法來源。
張有德與盧萬里同期獲得的在廣州價值101萬元的豪宅,成為其贓款大頭。但張有德被控貪污受賄事實共計10余樁,最早一次始于1997年。張案行賄人中有一些盧案也曾出現的熟悉的名字,例如建工集團副總經理李治安。但也有些名字,在盧案中未有與聞。
恰如三年前四川省交通廳腐敗案之重演,盧萬里、張有德被“雙規”不久,貴州省交通系統一批國企老總因經濟問題被逮捕。從貴陽市中級人民法院近日開庭審理記錄及貴州省紀委等部門組織的展覽,可以窺見其他涉嫌犯案人員的基本情況:
——廖勇,原貴州省公路工程總公司總經理。任職期間涉嫌收受賄賂705萬元及美元2萬,此外還涉嫌貪污20萬元。
——甘鴻,原貴州省橋梁公司總經理。任職期間涉嫌收受賄賂154萬元,另外涉嫌侵占公款806萬元。
——何開智,原貴州省路橋工程公司總經理。任職期間涉嫌侵占公款143萬元,涉嫌貪污受賄公款154萬元,6萬美元,還有310多萬元有待核實。
——楊明,原貴州省交通工程有限公司總經理。任職期間涉嫌貪污公款1300余萬元。
——杜連中,原貴州省交通工程公司總經理。任職期間受賄252萬元,貪污20萬元。
——蔡義前,原貴州省橋梁工程總公司副總經理。任職期間涉嫌受賄18萬余元,同時有148萬余元不能說明合法來源。
此外,據稱貴州省交通系統涉案者總計達數十人。人們面對的并非一條有組織有系統的貪污受賄流水線,卻是一次不約而同的“集體腐敗”。
“致富路”
致富路已經修起來了,盧萬里們也會受到法律懲治。可然后呢?政府選擇如何面對人民?
出身于貴州山區的農家子弟張有德在法庭上承認,他失足是因為經不起眼前的金錢誘惑。盧萬里的影響當然是個原因,但也不是惟一原因。張有德甚至對《貴陽晚報》記者說:“今后的10年到15年,貴州的公路建設仍將處于最高峰,我很希望接任我的同志把握好這個機遇,千萬不要走到我今天這一步,在這種(不好的)社會風氣中,該注意的要注意,該抵制的要抵制。”
比張有德撈錢胃口大得多的盧萬里,當初顯然與張有德有不同的打算。他知道懲罰總要來臨,因而早為自己和家人做了移居國外的切實準備。從2000年底開始,盧萬里從熟人手中拿錢,已經開口要美元。李治安2000年代表建工集團投標凱麻公路時,靠盧萬里親自出面“做工作”拿到了公路第四標段,李欲酬謝200萬元。按盧萬里的要求,在2001年春節前,200萬元被兌換成23萬美元。2001年底,中鐵十九局靠盧萬里幫助在清黃線中標,一位處長送上200萬元酬金的支票,盧當即提出要換成美元現金。
在貴州省的反腐展覽中,一張關于盧萬里的照片使許多人久久駐足。圖片顯示:盧萬里老家一間灶房里,一把镢頭砍向灶臺。灶臺里,發現了一大包暗綠色紙幣——那是108萬美元現金!
盧萬里的老家在安徽大別山區的金寨縣,一處與貴州山區同樣對美元很陌生的窮鄉僻壤。罪行敗露過早,盧萬里竟沒有時間取出美元,便執名為張唯良的假護照出逃海外。
人們不知道盧氏被遞解回國的細節。只是在7月以來的展覽的圖片中看到,昔日雙目奕奕、滿頭黑發的盧萬里,已經變成了一個瘦小憂郁的白發老頭。
據有關報紙早年間報道:1998年貴陽到新寨高等級公路征地拆遷時,許多農戶因住房拆遷后新房未蓋好,就在田邊地角用塑料布搭窩棚暫住。領導和記者前往看望和采訪,他們的回答很讓人感動:“為修通致富路,今后不再受窮,住幾天窩棚值得!”
此番回答,不知是真話,還是經過導演拼出來的臺詞?不過,當初搭棚而居的農民,現在想必也已經知曉了盧萬里們在修路過程中自行“致富”的劣行。當然,致富路已經修起來了,盧萬里們也會受到法律懲治。可然后呢?政府選擇如何面對人民?
至本文截稿,記者尚未知曉盧萬里案的開庭時間。-
本刊特約記者張浩對此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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