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憲容

　　SARS危機快要過去了，人們也開始對此事件進行評估與反思了。透過SARS危機，國人看到了新政府能力與威信，看到了我們社會真精神的煥發及弊端的呈現，也看到早已為社會敬而遠之醫務人員救死扶傷的精神又回來了。這段時間來，無論是我們的平面媒體還是立體媒體，無論是我們的民眾還是政府，大家都在對這種精神歌頌、贊揚及謳歌，特別是有人希 望把鐘南山的事跡寫成電視劇來歌頌他。在社會突發事件面前，我們的醫務人員能夠在民族及人類危難之際挺身而出，在面對生命危險之際沖鋒陷陣，在社會一片恐慌中盡責盡職，在人們遠離SARS、遠離危險中堅守自己的那一份工作-----這種精神與事跡能不讓人感動。特別是鐘南山院士那種堅持真理、克盡職守的精神更是讓世人敬而仰之。

　　但是，對于我們的大多數醫務人員來說，就有不少人表示，這些事跡與精神并非是他們如何高尚與偉大，并非是因為有何種意識形態指引他們如何作為，而這些都是他們生活中的點點滴滴，都是他們應該做的事情，都是他們的天職。最近，有人希望把鐘南山的事跡搬上銀幕，鐘南山就是明確表示，其實他根本就沒有那樣偉大，他只不過以其醫生天職做了一點個人應該做事情。

　　誠然，對這次SARS危機中醫務人員的忘我精神，我們社會對這種精神給予贊揚與謳歌沒有什么不好，它也是宏揚社會道德與社會真精神的一種重要的方式。但是如果把這種植根于社會、植根于現實生活的精神無限的放大與拔高，不僅達不到宏揚這種精神之目的，反之，會把這種精神變成無源之水、無本之本，最后成為與現實生活遠之又遠的純粹的意識形態的灌輸，甚至于會成為為宣傳而宣傳的宣傳秀。國人以往所走過的路，飽經這種宣傳秀的艱辛、苦難與教訓不應好好地去反思它嗎？

　　再來看看我們這段時間的媒體，無論是報紙還是電視，對醫務人員的贊美與歌頌蜂擁而來。一個個的典型、一個個的優秀人物、一座座的豐碑瞬時在中國大地傳頌與矗立。加上物質條件上的巨大刺激，以往不少"丑小鴨"，只只都變成了"白天鵝"。難以想象的事情一夜生成，崇高偉大的思想在瞬間而發。本來讓國人仰慕與崇敬的東西，當各種媒體天天蜂擁而至時，反之成了民眾厭惡、敬而遠之與現實無關的冷冰冰的概念與宣傳秀。

　　可以說，目前這種對國內醫務人員的宣傳秀，不僅沒有起到宏揚社會真道德、真精神的作用，反之，把我們社會、我們民族、并植根于我們現實生活中好的道德與傳統、好的精神與風尚拔高到了與民眾現實生活毫無關聯的意識形態，而要用這種意識形態來打動人、教育人是不可能的。可以說，事情一走向了極端就會成了事物的反面了。

　　其次，這種對醫務人員的職業與工作業績無限放大與拔高，并以物質利益給予強烈的刺激(如對醫務人員出臺的種種優惠政策，如其子女上學的優惠等)，這不僅貶低了國內醫務人員在SARS危機中偉大形象，也在制造社會的不公平。很簡單，社會許多游戲規則在明確的情況，每一個社會成員都會按其規則行事，誰都無權超越這種規則，否則就會受到處罰。但是，目前許多學校及各地政府對防治SARS有關的醫務人員的種種優惠，其實是對現行已明確的社會游戲規則的公然挑釁，也是少數人以強暴的方式在違反社會的游戲規則，在制造我們社會的不公平。今天，這些人會由于SARS危機改變現行的許多規則，明天他們同樣可以以其他任何理由來改變規則為己謀利，特別是，這也為那些有權勢者改變社會游戲規則打開了方便之門。如果這樣，我們社會良好的秩序如何確立，法治社會何以能達成。

　　再次，在SARS危機過程中，國內的不少醫務人員的忘我精神是值得宏揚與歌頌的，但是作為醫務人員的整體來說，在SARS危機中，全國的醫務人員每一個人都那樣思想高尚嗎？他們的行為就是那樣整齊劃一嗎？那種在國有醫療體制下曾表現出的種種劣跡也都揮之而去了嗎？其實，任何時候人們的思想與行為都是泥沙齊下的。更何況中國有600萬醫務人員呢？在社會危機之關頭，有優秀之人物挺身而出，同樣會不肖者逃之而去，更有發國難財者鋌而走險。但是，為什么我們的媒體僅是單向的或一方面消息報道嗎？為什么不把那些當逃兵者示之于眾，不把那些發國難之財的醫院告訴民眾知曉呢？

　　對于醫院來說，由于患者對自己消費產品與服務質量基本上是不知情的，也無法測定其服務價格如何，其定價權完全掌握在醫生或醫院手中。因此，如果我們的醫生沒有基本上職業準則，如果我們社會沒有一套基本的監督機制，民眾到醫院看病隨時都可能受到醫院剝削。事實上，在現行的醫療體制下，不少醫生多以會出于個人利益的考慮，嚴重侵害患者之利益。曾記得去年到醫院去體檢，結果是血脂偏高。而醫生一見此狀，就給我開了處方，一劃價幾百元而且還要連續幾個療程。后來我一問熟人，本來是大不了的事情，醫生則為了自己的利益小題大做，以傾銷藥品嚴重地侵害患者之利益。真是可惡之極！而且這種現象，在SARS危機之時，并沒有揮之而去。

　　據報道，在SARS危機期間，這樣的事情并沒有減少，而且有醫院還借此機會發國難財。如有一農民發燒，懷疑自己是SARS患者，叫120急救車，一站路車程，平時只要一元車票，則花去了50元。而且檢察看病又花去了200元。另一民工發燒在北京一大醫院進行醫學觀察，住了兩天院就退燒了，但醫院疑是SARS疑似病人，結果留醫院兩個周花去了5000元。而一個SARS患者在醫院住院20天，出院時醫療費4萬多元，一生的積蓄在瞬間化為烏有。對于這些事情，我們的媒體進行過追蹤報道嗎？我們的政府對醫院的定價進行過檢查監督嗎？我們患者的申訴政府給予了很好的調查與答復了嗎？沒有，一切都沒有！民眾的利益不能至上，我們的媒體與我們的政府在干什么呢？而且患者與醫生相比，他們更處于弱勢之地位，他們的利益更容易受到侵犯，但是為什么就沒有人來保護他們的利益呢？

　　更為重要的是，在一個發達文明的社會里，個人盡其責才是社會的真精神。因為，只有每一個人對自己的行為負責，認真地做自己份內的工作，他才能夠認真地對待自己的行為，他才能對社會有所作為與貢獻。很簡單，如果一個人對自己的行為都不能承擔其責任，那么他豈能承擔社會之責任呢？而個人對自己的行為負責就是對盡其工作之天職。比如，醫務人員的天職就是救死扶傷，就是保護民眾之生命；新聞媒體的天職就是把現實中發生的事情如實地告訴民眾；教師的天職就是如何傳授知識，促進民眾成長等。

　　如果把個人應盡的天職而無限拔高于偉大的行為，那么我們基本的職業道德，基本的做人準則也就是會蕩然無存。比如，我們的醫生，從學習這個專業開始，他們就知道其最基本的天職就是救死扶傷。如果把醫生的天職拔高于行為的偉大，把個人應盡之職責宣傳于崇高之思想，那么個人如何來盡其天職呢？有人說，醫生之工作風險很大，在和平環境的危機時刻中，工作就如上戰場，但是在我們社會中有更多比醫生風險更高的工作(如煤礦工人、貨車司機、宇航員等不勝枚舉)，可是又有哪家媒體來大張旗鼓地來歌頌之呢？

　　其實，在我們社會中，社會只有分工不同，工作沒有貴賤之分，因為市場早已用貨幣把個人能力做了區分了。在這樣社會里，所強調的是每一個人都能夠盡自己的職責，做好自己份內的工作。如果每一個人都把自己的要做的事情做好了，那么我們社會豈可不進步？至于那種無限拔高某種職業重要性的宣傳秀，對形成這種社會個人都盡其責的真精神是沒有多少作用的。這樣做除了讓國人回歸到早已忘卻的計劃經濟時代還會有什么呢？對此，我們的媒體難道就沒有一點覺悟嗎？可以說，一場SARS危機，媒體把國內的醫生推向了神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