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上海大亨的沒落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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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hmsebhyy.com 2003年06月03日 14:25 《新財經》 | ||
《新財經》記者 劉鋒 他是創建五十億美元商業王國的上海人。他是至少在全球五個以上股市成功上市融資的資本玩家。他是引發香港上市公司最大金額虧損事件的主角。 他消失了兩年。他又出現了。他被拘捕了。 這就是丁謂商業或人生的軌跡。 黃宏生不愿談及丁謂,他說他忘了。這個曾與丁謂同期在家電行業打拼的創維老板,或許更樂意提及他如何了結與稅務當局的逃稅官司。黃仕靈不愿談及丁謂,他是沒法開口——這個高路華的前董事長同丁謂關系也一度相當密切,而隨著股票在香港崩盤,他的囹圄生涯較老友還要提前步。 更多的人不愿談及丁謂,因為“時間太久遠”、“事情太復雜”,所以“實在說不清”。 倒是顧建平愿意說說。這位上海勝家的董事兼行政總監,曾與丁謂及其兄長有著近十年的交往史。在他眼中,每天幾乎只休息4個小時、似乎永遠睡不醒的老鄉有著旺盛的工作精力,乃一“超級資本玩家”。只是顧也說,“他似乎從未真正關心過企業的實際經營”。 這個判斷很有意思。因為在成功收購并重組美國百年老店“勝家”后,丁謂甚至贏得了“公司醫生”的美名。而此后對德國百福、日本山水等國際著名品牌的收購,雖有分析師不斷質疑,投資者們仍愿意一次次將自己的錢交給這個“長著東方面孔的鄧拉普”。 或許這正是問題的實質。在丁氏所謂“產業+資本”的超常規跳躍發展模式中,資本永遠第一。產業,也許僅僅是一塊裹腳布。 躲在美國的仰融這么干過,即將于6月在沈陽受審的荷蘭籍楊斌也這么干過,但他們誰也沒有丁謂干得如此轟轟烈烈,蕩氣回腸,五洲翻騰,風雷急過,直至其需要向法官和全球債權人詳細解釋自己行為的“合法性”。 6月2日,讀者見到新一期《新財經》時,丁謂正站在香港的法庭上。他說他愿意談。那好,我們洗耳恭聽。當然,正在中國資本市場上抄襲丁氏舊作的更多年輕玩家們也該聽聽,只希望他們不僅僅是緣于“偷師”的好奇。 但是丁謂對勝家縫紉機公司的改造基本成功,公司在第二年實現了盈利。此時,那個年銷售額僅有1300萬美元的個人電腦生產商,已搖身變為銷售額突破17億美元的善美集團,其中勝家產品的銷售額大約為13億美元。 不過,勝家貢獻的收入中僅有46%來自于縫紉機的銷售,此時貼有“勝家”品牌的產品已經包括從鐘控收音機到CD播放機、甚至于冰箱的各式電子產品。這正是丁謂向人們描述的大計劃——創建一個三菱模式的全球性電器企業。 丁謂當初看中的是勝家縫紉機公司散布在100多個國家的3萬多個經銷商。他希望借助賽格集團等中國合作伙伴在電器等耐用消費品生產方面的實力,將勝家縫紉機公司的銷售網絡作為這些產品銷往世界各地的“完美出路”。而另一方面,他還有一個夢想,希望中國的消費者對勝家在100多年前開創的“分期還款信貸系統”產生興趣,從而釋放出這個東方市場的巨大購買力。 營銷專家和股票分析師并不看好丁的這一計劃。營銷專家們認為美國的消費者可能不會接受如此多樣化的“勝家”。而對于這一連串令人眼花繚亂的交易,市場人士也已經提出質疑,他們認為丁謂過于喜歡進行交易,他通過在兩大洲不同股市上市的復雜公司實體進行資本運作,走得過快過遠。 資本市場看重的是預期收益,所以在網絡熱中,各種當時不能賺得分文、但看似前程遠大的“中國概念”屢屢受到追捧。然而,他們遠遠晚于丁謂。在中港加三地商界游刃有余的丁謂顯然讓投資者擁有了對美好前景的憧憬,他早在80年代中期就通過資本市場,實現了將預期價值轉變為資金,來支撐資本增值和產業擴張的藍圖。 鄧拉普的敗局 丁謂是華人商圈中著名的“公司醫生”,而在華爾街,“醫治”境況不佳企業的明星是艾伯特•鄧拉普(Albert J. Dunlap)。所以丁謂亦被華爾街人士稱為“長著東方面孔的鄧拉普”。 讓鄧拉普成名的是對Scott Paper公司(一家紙制品公司,擁有著名品牌“舒潔”)的改造。90年代中期,Scott Paper公司的經營陷入困境,鄧拉普操刀對其進行了改造。他解雇了1萬多員工,削減包括研發、工廠修葺及慈善捐款在內的一切開支,最終令公司業績改善,股價也上揚了225%。這些沒有人情味、大刀闊斧的措施讓他獲得了“鏈鋸阿爾(Chainsaw Al)”的稱號。 將Scott Paper公司成功改造后,鄧拉普又促成了金佰利公司(Kimberly-Clark)對前者的收購。作為Scott Paper公司的首席執行官,鄧拉普18月的工作獲得1億美元的薪酬。 陷入困境的Sunbeam公司在1996年聘用了鄧拉普。這就像奧尼爾加盟湖人隊,鄧拉普加盟的消息傳出,Sunbeam的股票便暴漲49%。隨后,華爾街又一次為鄧拉普大刀闊斧的削減措施喝彩。但是好景不長,媒體對鄧拉普領導下的Sunbeam的帳目提出質疑,公司董事會也開始懷疑鄧拉普所謂的“扭虧為盈”只不過是玩弄會計規則的一場把戲。被指控策劃了大額財務騙局的鄧拉普最終被Sunbeam董事會解雇,而美國證券和期貨監管委員會(SEC)和司法部也將鄧拉普列入目標。 2002年,鄧拉普向SEC交納了5億美元的罰金,接著成為司法部一起新的調查中的焦點人物。這時,已經申請破產保護的Sunbeam股價跌到了每股2美分。 重組加拿大善美股本結構,對善美集團的后期擴張意義重大。引入享有不同投票權的類別股票,丁謂可以大發新股而不稀釋自己對整個集團最上層母公司的控制權。丁謂的操作是:母公司發股籌措到資金后,收購下層公司擁有的資產,將資金向下轉移,再通過下層公司進行并購交易。但是不稀釋的僅僅是控制權,丁謂對公司的受益權還是在發股中不斷被稀釋,他不能全面享有公司增長創造的價值。在這種控制權和受益權不對稱的情況下,享有最大控制權的股東是否積極創造公司價值值得思量。 丁謂后期的收購從一開始就備受爭議。收購德國的百福,丁的解釋是,作為歐洲最大的縫紉機制造商,百福可以同勝家產生協同效應;但是縫紉機制造業是一個夕陽行業,人們并不看好收購前景,并且當初丁謂收購勝家,更看重的也是勝家的銷售渠道,而非縫紉機制造業務本身。收購日本和香港的一些家電制造商,則有“打通產業鏈”的意義,即在掌握了家電流通渠道后,向上游的制造業進軍;這樣的戰略是否會給公司帶來更大的利益,一直是商界和管理學界爭論的焦點。歐美等地經濟學界日趨認為,“為了喝牛奶并不需要飼養一頭奶牛”,企業應該集中從事產業鏈中某一個環節,而中國的企業家現在則更傾向于“握住上下游,打通產業鏈”。 盡管香港的金融監管者口頭上表示關注丁謂一案,但是他們把幾無作為的工作成果交于警方后,便對丁謂事件“洗手不干”。……香港大聲宣揚著希望成為亞洲主要金融中心的雄心壯志。但是成為金融中心不僅僅是為了支撐監管規則而摸撈幾只過江之鯽,而要捕獲水中巨鯊。……聽之任之的態度將讓香港在國際市場殿堂中角色微薄。 ——美國《商業周刊》2002年8月 收購后遺癥 通過大量的并購交易,一些公司迅速發展,很快成為市場寵兒,但是投資者對于這樣的公司,有理由保持警惕。世界通訊(Worldcom)即是一例。 經過了大大小小70多次收購,世界通訊用了10余年時間,從一家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發展成全美第二大長話公司。該公司也是利用股權融資來實現收購擴張,等于在利用收購的預期收益進行融資,這就要求收購必須帶來收入和利率的增長。不幸的是,由于全球光纖數據通信網絡出現過剩,世界通訊業績受到影響。在負債率高企不下、接近銀行緊縮貸款臨界點的情況下,為了避免債務危機,也為了支持市場信心,世界通信選擇了粉飾財務報表,將部分費用“錯記”為資本支出,虛增利潤。 2002年,世界通訊的財務舞弊被曝光后,曾經的華爾街寵兒“巨星隕落”,公司不得不申請破產保護,涉及金額創下紀錄。 丁謂的海上繁華夢 舊部評價:投機是個天才,經營企業很有問題 本刊特約記者 楊艷萍 很瘦。 面容蒼白,沒有血色。 眼皮浮腫,永遠一副沒有睡醒的樣子。 這就是顧建平眼中的丁謂。顧,上海勝家董事,前珠海百福副總經理。 “貌不驚人,絕對貌不驚人”,作為十年前即與丁謂打交道,且從談判對手兩度搖身變為屬下的上海同鄉,顧建平這樣評價昔日的“大老板”。 勝家之與中國的情緣,締結于上個世紀30年代。闊別37年之后,勝家曾在1986年欲重新拾回“海上繁華舊夢”,選中的收購目標便是上海協昌縫紉機廠。是時,勝家在美國的生意已日漸敗落,而三十出頭的丁謂則在反向收購成功運作“加拿大善美”上市之后事業蒸蒸日上。 “那時候,我們的政府部門懷有濃厚的保護民族工業的情結,自然拒絕了它的要求。”顧建平回憶說。折戟上海,勝家轉而把目光投向南中國。1987年,勝家與廣東華南縫紉機廠正式合資。后者控股51%。 待到中國的投資軟環境出現明顯變化,并不想放棄上海的勝家卷土重來,而此時它的主人已姓丁,一個7歲便離開上海,對吳儂軟語已經失去語境的上海人。因小時患有小兒麻痹腿腳不靈便的丁謂,卻不會重犯老東家“心慈手軟”的錯誤——由于沒有控制權,勝家在華南的第一家合資企業,經營并不理想。 成立于1992年的上海勝家,總投資2000萬美元,其中勝家占有的70%股權,且全部以現金方式支出——在香港、多倫多股市頻頻大舉融資的丁謂此時并不缺乏現金流。 有趣的是,顧和丁家的淵源卻不是從勝家與丁謂本人開始的。時任上海江灣機械廠副廠長兼合資辦公室主任的顧建平,最先負責本企業與德國百福的談判,而后者的代表則是丁堡——丁謂之兄。此時距丁氏正式宣布入主德國百福尚有一年時間,但后者顯然已成功控制該家企業。 與百福的合資談判最終由于中方內部原因不歡而散,顧建平帶著失望辭職,但很快便受丁堡之約,加盟德國百福在珠海的合資企業珠海百福——這是家獨資企業,總投資甚至高出上海勝家,達2300萬美元。 在珠海百福工作兩年時間之后,顧建平在1995年又受丁氏兄弟之托,負責上海勝家的工作。此后,他的命運與勝家聯在了一起。 1995年的上海勝家內部問題多多。來自巴西的總經理與中方副總經理不溝通、不合作,在工人招聘、人員管理、日常考勤、工會建設等一系列問題上頻頻摩擦。“我回來一看,那種花錢大手大腳的派頭,哪像個縫紉機制造廠,簡直就是個飛機制造廠。”顧回憶道,“我就像救火隊員,先去撲滅最棘手的各種險情,然后整頓內部各項規章制度。” 從19世紀末,勝家就開始在美國本土的連鎖店中向消費者推行個人分期還款信貸系統。進入上海之后,勝家也雄心勃勃,要在上海開出40家連鎖店,并啟動由個人擔保的分期還款信貸計劃。 “在項目進行論證的時候,中方并不同意,認為國內個人消費者的信用度還沒法與美國相提并論。但是丁氏兄弟并不這么看,說這種做法在馬來西亞和泰國都取得了成功,上海人的素質在全中國最高,為什么不行?丁謂這個人最大的缺點就是剛愎自用,聽不進任何人的話。”時至今日,顧建平談起這段往事還頗感無奈。 連鎖店項目很快開始實施,但是只開出20家,就已經虧損了2000萬元人民幣,最后以失敗而告終。在組織專門人員向全市近萬名消費者追討債務近一年后,上海勝家最終還是留下了1000萬元的爛賬。 顧說:“丁謂每天只睡4小時,做投機生意是個天才,但經營企業很有問題。” 1999年,丁謂從勝家退出,而幾經波折的上海勝家,此時元氣大傷,經營業績每況愈下,連續出現虧損。上海老鄉們此時對丁謂已達成了某種共識:丁謂之于上海勝家,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作為一個資本市場的超級玩家,丁謂的心思可能從來都不曾專注在某個企業的管理與經營上。 事實上,就丁謂本人而言,這卻未必是失敗。顧透露,上海勝家生產的家用縫紉機,通過勝家總部的市場調配,90%銷往國際市場,丁謂將出口銷售的款項不斷在境外截留。一次次的違規操作,幾乎使上海勝家喪失了出口權。2003年迎來建廠十周年慶典之際,上海勝家尚剩下兩百名員工。即使是同城同行,也已對其陌生有加:“嘩,2000萬美元投資,大公司啊!” 位于上海閔行4萬平方米的勝家廠區,留下的只是冷清。前臺負責接待的小姐對身后那懸掛于大堂最顯眼處照片中的外國人渾然不曉——那是克里斯蒂安,時任加拿大總理,他在1994年上海勝家開張時專程前往剪彩。 站在加總理身旁的便是丁謂,還是戴著那副招牌式的30年代的老派眼鏡。而時至今天,丁謂在上海隱居兩年之后突然前往香港,剛一抵埠即被拘捕。 罪名:涉嫌賬目欺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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