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年中，仰融出走華晨迷宮，歸隱大洋彼岸，看日出日落。但華晨迷宮仍未失守，直到有通曉機關的人站出來點開迷津。

　　想不想認識一個“海里的”

　　1989年下半年，深圳。

　　夏鼎鈞的大學同學問夏：“想不想認識一個‘海里的’？”這樣夏鼎鈞和仰融坐到一起，并第一次領略了從小梅沙吹來的帶著雨滴的海風。

　　夏鼎鈞時任海南華銀國際信托投資公司副總經理，為海南華銀的實權人物。當時海南華銀在經濟特區擁有的“金融許可證”令人側目，其高層被“海里的”競相攀識。

　　夏鼎鈞畢業于中央財經大學，之后任教于中國金融學院，曾擔任該院唯一系別的系副主任，主持全面工作。1989年1月，海南華銀成立，中國金融學院為其股東之一。中國金融學院院長徐文通出任海南華銀董事長，夏鼎鈞隨行，此后他揮師北上，為海南華銀掃平北方陣地。

　　相比之下，仰融的經歷則乏善可陳。他當時的身份是河南省第四棉紡廠駐深圳辦事處的負責人。仰融來自蘇北張家港的一個小鎮，既無高等院校的學歷，亦無起家的分文資金。

　　不過英雄不問出處。仰融當時30出頭，風華正茂，有著揮斥方遒的浪漫情懷，很快為夏鼎鈞所賞識，被夏認為是可以共謀大事的人。而與夏的結識使仰融開啟了其漫長“金融資本食物鏈”的第一環。

　　據知情人介紹，仰融、夏鼎鈞以及由仰融引見的畢業于建行經濟研究所的宮浩三人很快著手資本運作的策劃。核心想法是將境內企業包裝，境外上市融資。

　　在此之前，仰融與沈陽金杯汽車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長兼總經理趙希友已有接觸。沈陽金杯汽車股份有限公司前身即為沈陽金杯集團公司，該公司于1988年進行股份制改造并更名(SH.600609業界所謂“大金杯”，于1992年在上交所上市)。

　　仰融、夏鼎鈞、宮浩三人對金杯汽車股份有限公司進行考察，認定可以在其旗下選定一個項目來成立合資企業，將切入點選為引進日本豐田汽車公司海獅四型客車的制造技術并同時租用豐田廠的部分設備的模具，該項目即后來名噪世界的“金杯客車”(業界稱“小金杯”，或“金客”，是在紐約上市的華晨汽車的主要載體)。

　　值得一提的是，在此極富創新精神的策劃上，仰融的貢獻是提出了一個驚人心魄的想法，而具有專業知識的夏鼎鈞和宮浩則布置了周密的細節。

　　不過至此還是僅僅有了一個概念。在當時運作一家上市企業，尤其是在海外上市的企業，必須得到國家的全力支持。

　　沒有人提及個人利益

　　據徐文通先生回憶，金杯客車項目很快得到了關鍵部門的認可。徐說，當時該項目不僅僅具有經濟意義，同時被賦予了歷史使命。1989年之后，中國需要在國際上強調改革開放的形象，金杯客車在海外上市必須成為中國經濟發展過程中資本全球化運作的典范。

　　將金杯客車項目呈報給關鍵部門的正是仰融。

　　關鍵部門隨即與中國人民銀行方面接洽，雙方達成共識。經時任人民銀行常務副行長劉鴻儒的首肯，該上市公司可以以股東形式吸收海南華銀國際信托投資公司，并由該公司提供全部用于上市的啟動資金。

　　為此事關鍵部門曾找徐文通本人談過話。徐文通為中國人民大學銀行教研室研究生畢業，先后在中國人民大學、清華大學、中國金融學院教學，歷任清華大學核能研究所黨領導小組副組長、核能發電站工程施工辦公室主任、中國人民大學函授學院院長、中國金融學院黨委書記、常務副院長，央行“五道口”博士生導師。徐文通回憶說，因其桃李網絡廣浩，本人在美國業界亦相當有名望，在有關方面指示下，他也參與金杯客車上市關鍵環節的運作。

　　據海南華銀的現任法定代表人朱熹豪先生回憶，1991年上半年在北京飯店貴賓樓，關鍵部門的首長出面，宴請了金杯項目的有關負責人，在坐的除朱熹豪本人外，還有仰融、夏鼎鈞、宮浩、徐文通、趙希友以及沈陽人行的孫姓行長。此次宴請意味著金杯客車上市項目的正式全面啟動。

　　徐文通和朱熹豪都表示，在當時的情況下，金杯客車項目在政治上和經濟上代表國家利益是不言而喻的，整個過程都沒有人提及個人利益。金杯客車上市項目(即后來的華晨汽車)在紐約成功上市后，曾有人問仰融：股權算誰的？仰融回答說：“全部是國家的”，這不僅僅是他的一個表態，也符合基本事實。

　　華晨的全部線索

　　據徐文通先生介紹，首先要確定的是上市地。當時考慮的地域有香港、歐洲、加拿大和美國。最后有關方面拍板在美國紐約證券交易所，因為經過論證認為在美國上市最能打開中國企業進入國際資本市場的口子。

　　1990年上半年，金杯客車項目開始正式運作。其時，“華晨控股”(Brilliance Holdings Limited)在百慕大群島注冊，為金杯客車項目上市做準備。但華晨控股的所有股權為“國家國有資產管理局”(State Administration of State Asset)持有，不符合境外上市要求。該公司因此在隨后的上市運作中被擱置一旁。

　　1990年年中，徐文通出任香港華博財務公司的董事長。據有關材料顯示，該公司的原注冊人和法定代表人為鄭金海，后鄭金海與有關部門簽署協議，金杯客車項目利用該公司籌資，鄭金海對此部分資金不具有所有權。據徐文通介紹，香港華博財務公司實際上直屬中央社調部(解放前就存在)，香港華博財務公司亮相是國家有關部門的意思。據徐文通回憶，當時有關部門有讓華博直接上市的打算，但是考慮到香港華博的背景，才有后來華晨汽車的注冊成立。

　　據朱熹豪先生介紹，1991年年初，海南華銀以4600萬元買下了金杯汽車股份有限公司的4600萬股股票，協助解決沈陽金杯汽車股份有限公司的流動資金困難，實際上也是支持金杯客車項目。

　　他說，1991年7月22日，海南華銀、金杯汽車股份有限公司和香港華博組建中外合資企業——沈陽金杯客車制造有限公司，三者的股權比例為15%、60%和25%。在1991年9月間，海南華銀向金杯汽車股份有限公司匯款兩筆共計4502萬元作為海南華銀和香港華博對金杯客車40%股份的出資款。

　　這時負責上市的美國律師提出一個關鍵問題。有參與運作的相關人士回憶，按照當時在美國單純上市公司的基本條件，擬上市公司須控股準備上市項目50%以上的股份。而且依據當時的國際背景，該公司不應是一家國有控股的公司。

　　在這種情況下，1992年5月，有關部門緊急調動各方資源，決定借用中國金融教育基金會。該基金會在1989年由劉鴻儒和徐文通發起成立，為“非盈利性民間組織�！被�金會臨危受命，并注冊為由中國人民銀行教育司、華晨控股、中國金融學院、華銀信托四家聯合發起成立。同年6月在百慕大注冊成立“華晨中國汽車控股有限公司”(Brilliance China Automotive Holdings Limited，CBA，簡稱華晨汽車)，由中國金融教育基金會100%持有�；�金會的注冊資金為210萬元，均來自海南華銀。值得一提的是，中國金融教育基金會在注冊時即為“非盈利性民間組織”，而在后來華晨汽車上市時被渲染為中國人民銀行總行的關聯單位。

　　海南華銀將所持有的金杯客車15%的股權和香港華博持有的25%的股權(香港華博名義上持有的金杯客車25%股份實際上由海南華銀出資)通過香港華博財務公司全部轉到華晨汽車名下。為達到51%的控股地位，經過各方協調，沈陽金杯汽車股份有限公司以11%的金杯客車股權，從金杯客車上市項目組手中換得大約21.57%的華晨汽車股權。換股后，華晨汽車成功增持金杯客車股份至51%。

　　如此基金會就不應100%持有華晨汽車股份。但是據有關人士回憶，換到金標汽車的21.57%股權，在其后隨即又回到基金會名下，當時是如何運作的，現在已無據可查。

　　1992年10月9日，華晨汽車在美國紐約股票交易所上市，發行500萬股普通股，IPO價格為每股16美元，籌集資金8000萬美元，全部用于金杯客車項目。華晨汽車的最終控股股東為中國金融教育發展基金會，仰融出任華晨汽車的董事長兼總經理，夏鼎鈞和宮浩二人出任副總，但三人個人均不持有華晨汽車的股權。

　　據知情人士透露，其間，為達到美國上市標準，仰、夏、宮三人均注銷了在國內的戶籍，并持美國綠卡。而且仰融還擁有了中國科技大學本科學歷以及西南財經大學經濟學博士的學歷和在中國金融學院的工作經歷。

　　誰是真正的資本大鱷

　　對于華晨的初期資金的來源，仰融及他后來的副手蘇強均表示說，是來自于其時中國內地剛剛起步的證券市場上的操作。并稱“我們可能是中國證券市場最早的大鱷”。實際上華晨汽車運作之時，深滬兩個交易所都未設立，證券市場的大鱷根本無從談起。在央行的明示下，海南華銀成為華晨汽車上市運作過程及其初期的融資平臺和重要合作伙伴。成就華晨的真正的資本大鱷非海南華銀莫屬。

　　2000年6月15日，由仰融控制的上海華晨實業公司以自己的名義代香港華博與海南華銀協署《債務承擔及資金往來清算協議書》。

　　該協議書顯示，從1990年6月至1993年4月，海南華銀通過香港華博財務公司給予了金杯客車項目全部的資金支持。其中海南華銀直接匯入華博的資金為312601200.00元，匯入相關企業共計923259282.39元，本金共計1235860482.39元。

　　需要指出的是，在匯入相關企業的款項中，有4筆共兩項目前仍有爭議。

　　第一項。其中兩筆發生在1991年1月16日和1991年2月25日，分別為2000萬元和2600萬元共計4600萬元，匯入相關企業的戶名為“金杯汽車股份有限公司”。

　　這4600萬元正是當初海南華銀購置金杯汽車股份公司4600萬股的現金款項。之后，海南華銀將這4600萬股沈陽金杯股票借給了金杯客車上市項目。金杯汽車股份有限公司1992年在國內上市，1993年前后華晨汽車將其脫手套現，根據當時市值，華晨汽車估計獲利在幾億元上下。

　　第二項。其中兩筆發生在1991年9月23日以及9月25日，分別為500萬元和4002萬，共計4502萬元，匯入相關企業戶名仍為“金杯汽車股份有限公司”。

　　根據相關參與人的介紹，這4502萬元正是當初海南華銀購置金杯客車40%股份的現金款項。按同股同權的原則，這部分股份按當時市值應在6億美元左右。

　　必須提及的是，在上海華晨和海南華銀簽署的這份《債務承擔及資金往來清算協議書》中，華晨對海南華銀的所有借款均按本金歸還，海南華銀最終無股權、無分紅，亦無利息。

　　另外，當時還發生了震動金融界的“100特種帳戶案”。100帳號系海南華銀設在北京工商銀行海淀分理處的帳戶，專門給華晨汽車提供資金，前后共計7.98個億。當時北京工行并未向央行進行匯報，央行派出20人左右的龐大工作組進駐緊急查處，后查明是支持華晨的貸款資金，方告平安。

　　在海南華銀借給華博的上百筆資金中，相關企業亦近百家。其中“無錫天泰精細化工有限公司”先后在1990年6月1日、1990年8月10日、1991年9月18日、1992年3月7日以及同一天共5筆現金，共計人民幣4973萬余元。據有關人士介紹，無錫天泰料細化工有限公司當時由仰融的兄長掌門。在仰融后來的言論中，他亦將其兄作為華晨汽車的資金來源之一。

　　華晨汽車上市至1993年年中，仰融、夏鼎鈞和宮浩有過不到一年的和平共處，之后仰融與后二人發生分歧，二人不久離開華晨汽車。而徐文通亦感到自己的作用已經難以發揮，在同一時期離開了香港華博財務公司。這樣，華晨汽車以及香港華博財務公司完全被仰融掌控，仰融在資本運作方面開始倚重畢業于五道口的蘇強以及從中國銀行紐約分行過來的吳小安等人。華晨汽車上市未久，一起針對此次上市過程中可能導致“國有資產流失”的調查即行展開，之后不了了之。

　　1994年，中國人民銀行黨組決定，接受國有資產管理局意見，將華晨汽車在美上市的股權轉交國資局。但這一決定一直沒有執行。

　　后來仰融公開稱，這部分股權是由他個人代國有資產管理局持有。華晨控股被仰融稱為華晨的全部線索，徹底置換了海南華銀的概念。舉證難題

　　在上面提及的海南華銀對華晨的資金及股權往來中，兩項四筆有爭議的資金該如何處置成為今天海南華銀的兩大難題。第一，關于海南華銀借給金杯客車上市項目的4600萬股金杯汽車A股股票。據相關人士提供的資料，該4600萬股的認股協議書于1990年12月18日簽署，為金杯汽車的優先股，期限為5年，從1988年7月15日至1993年7月15日，5年后可轉為普通股。

　　據相關參與人士的記憶，該4600萬股所有權為海南華銀，當時只是借給金杯客車上市項目。但朱熹豪說，至于華晨是應該原物歸還股票，還是按某一個時期的市價歸還，或者只是歸還本金，海南華銀均拿不出書面的憑證。

　　第二，關于海南華銀在華晨汽車的40%股權共計4502元的投資。海南華銀目前拿不出書面的憑據主張對這塊股權的利益。

　　海南華銀面臨主張難題。根據誰主張誰舉證的原則，現在海南華銀苦于手頭沒有證據。徐文通指出，沒有證據是當時的歷史條件形成的。他說，當初運作華晨上市都是以國家利益為重，而且當時市場經濟不發達，也沒有人要認真地留相關的周密憑據，很多事情在當時口頭就定了。他同時也指出，仰融在華晨汽車上市之后，對大華晨有著成功的運作，這一點應該承認，但是其如何發家的事實卻不應更改。

　　有相關參與人士說，華博在對基金會的起訴書中聲稱，除央行教育司出資10萬元人民幣外，其余資金都由華博投入的說法顯然也只是一個表面事實。起訴書還聲稱，原、被告一直未對各自的投資及投資權益進行確認。這位人士說，這一點倒是事實。只是應該換個說法：華博即它所代表的華晨與海南華銀的投資及投資權益一直未予確認。

　　2002年3月，在政府有關部門的指示下，華博的全部投資及投資權益認定為國有資產，并由遼寧省政府實施全面接管，基金會全身而退。

　　大雪無痕

　　在海南華銀與華晨的《債務承擔及資金往來清算協議書》中，上海華晨代華博歸還了海南華銀共計1278195662.60元的資金，比華博對海南華銀的欠款1235860482.39多還了42335180.21元，而且在其補充協議中，上海華晨又定于2000年7月4日以及7月10日兩次付給海南華銀貨幣資金共計5000萬元，并以申華大酒店的全部資產充抵余下的9000余萬元負債。也就是說華博最后多支付了海南華銀1.84億元。

　　有知情人士透露，仰融與夏鼎鈞和宮浩在1993下半年已經不能同處一山。當時三人協調，決定夏與宮另尋項目，華晨給予支持。后來夏鼎鈞運作了海德貝斯通，在香港注冊，準備整合國內的水泥企業，此項目最后沒有成功。但是其運作的資金1.84億元是由華晨以房產和其他公司股權等有價證券作抵押擔保，從海南華銀融出的，這應該是上海華晨多還海南華銀1.84億元的原因。有參與人士聲明，該1.84億元正是當時華晨汽車給海德貝斯通做的抵押擔保，并且有證據存在。

　　海南華銀成立于1988年9月26日，股東有華遠集團(當時是北京華遠經濟建設開發總公司)、中國金融學院、中國銀行北京分行，為國有非銀行股份制金融機構，注冊地為�？谑校�注冊資金1.5億元人民幣。徐文通任董事長，牛忠光任副董事長，戴小明任常務副董事長兼總經理，夏鼎鈞、王啟光任副總經理。其中牛忠光時任中國銀行北京分行行長，戴小明時任華遠集團總裁。

　　據有關人士介紹，海南華銀成立不久，華遠集團以貸款和投資的名義收回了部分投資，而海南華銀的外匯業務沒有獲立即批準，中國銀行也相繼撤資。在注冊資金不足的情況下，海南華銀卻憑著一紙“金融許可證”融來了巨額資金。當然，這在相當程度上也歸功于徐文通與夏鼎鈞在金融界的名望和人脈。

　　海南華銀的所有業務在一開始就兵分南方、北方，南方由后來的法定代表人朱熹豪負責，北方由夏鼎鈞負責，而北方的業務一直是南方的5倍以上。在華晨汽車上市成功之后，徐文通離開了海南華銀，而夏鼎鈞因為已持有美國綠卡，按國家的有關規定，其在海南華銀的工作于1994年基本停止。海南華銀(北方)由石雪全面主持工作。

　　石雪于1990年從交通銀行調到海南華銀，1992年底升任海南華銀總經理助理，1995年升任副總。其父曾在央行會計司任職，退休后亦到海南華銀擔任顧問。

　　1998年5月初，央行任命石雪為海南華銀法定代表人和董事長，但是前提是石雪須先辭去在大連證券的董事長職務。直至2001年11月21日，中國人民銀行發布公告，對海南華銀實施停業整頓之時，石雪也并未退出大連證券，海南華銀的法定代表人和董事長至今也未作變更。

　　據介紹，海南華銀以90%以上的比例持股大連證券。海南華銀同時還擁有沈陽證券營業部、上海龍洲路營業部、上海復興西路營業部、武漢證券營業部、青島營業部、南京營業部、哈爾濱營業部、海口營業部及北京營業部。從1995年開始，石雪通過大連證券和海南華銀武漢證券營業部，擅自印發“國分券”涉及資金10億余元。案發后，雖然石雪鋃鐺入獄，但是從海南華銀的帳目上卻不能清楚地找到這10億余元的蹤跡。

　　2000年6月15日，上海華晨實業公司以自己的名義代香港華博與海南華銀協署《債務承擔及資金往來清算協議書》，實質上是由仰融與石雪兩人簽署。石雪大筆一揮，勾銷了海南華銀對華晨的所有權益。也正是在這種情況下，一身輕松的仰融開始浮出水面，開始以華晨所有者的身份公開講述其白手起家的傳奇經歷。而據徐文通介紹，如果說華晨對海南華銀確實有10余億元的還款，但是在海南華銀的帳上，同樣也是大雪無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