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和香港的科學家在果子貍標本中分離出SARS樣病毒，并認為這是人類SARS病毒的前體。在深圳，野生動物的經營已被禁，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本刊記者 曹海麗

　　本刊實習研究員 Tad Fallows 發自深圳

　　5月24日下午，周六，深圳湖貝東門市場，深圳最大的出售蔬菜、肉類、家禽及野生動物的市場。其中家禽、野生動物檔點占據了一樓近一半的地方。

　　這一天看上去和往常沒有什么兩樣，直到兩個穿綠制服的市場管理員走到賣野生動物的攤位前——就像一個信號，很快，靠近門口的兩排經營者飛快地收拾起各自出售的產品，提籠子的提籠子，推車的推車，市場里頓時一片混亂。兩名賣水魚(又稱甲魚)的年輕女孩子一邊收拾東西撤退一邊告訴記者，現在不讓賣野生動物了，所以暫時要躲避一下。

　　幾分鐘后，一切復歸平靜，這些人都不見了，包括他們賣的東西。留在市場里的籠子空空如也。

　　原地不動的是賣雞、鴨、鴿子等家禽的小販。他們像什么都沒有發生一樣招呼著顧客。

　　20分鐘后，一隊檢查人員出現在市場里，隨行的還有深圳地的數名記者。他們走馬觀花地轉了一下，記者們則拿著相機對著空籠子使勁拍照。沒有進一步地詢問情況，這隊人馬走出了市場。

　　這些視察人員來自深圳農林漁業局及其下屬的野生動植物保護站及東門市場工商所三家單位。野生動植物保護站站長陳愉堅在接受記者詢問時表示，國家林業局、國家工商總局此前已經發出暫停獵捕出售野生動物的緊急通知，廣東省工商局和深圳野生動植物保護站也在其后發出緊急通知，要求停止一切收購、出售、運輸、宰殺野生動物的行為。他對這天的檢查結果表示滿意，說看到的情況很好，市場里已經沒有人賣野生動物了。

　　深圳野生動植物保護站是在5月9日發出緊急通知的。在其后的幾個工作日里，據深圳媒體報道，他們對深圳發放的總共346份野生動物經營許可證，除個別經營戶倒閉未收以及經營戶經營范圍為允許的虎紋蛙未收外，將余下的330余張悉數回收，并開始對深圳市的野生動物經營場所不定期地進行突擊檢查。這意味著，深圳應該沒有一家可以經營野生動物的了。

　　但實際情況顯然不是這樣。記者在視察人員到來之前和一些家禽小販聊天，被告知市場里仍在賣果子貍。而在市場二樓賣肉的一個攤位前，賣主就表示他有果子貍賣。價格是130元到150元一斤。一只中等的果子貍大概6斤左右，價值近800元。這位攤主在不知記者身份的情況下準備帶記者去拿貨，但在經過一樓時有其他小販認出記者，使得記者無法知曉果子貍的藏匿之處。

　　一位不便透露姓名的管理員跟記者談及此事時說，市場和管理總是有矛盾的。

　　就在前一天下午，深圳疾病預防控制中心聯合香港大學舉行了新聞發布會，宣布SARS溯源研究獲得重要進展。他們對果子貍、豬獾、黃鯨、鼠獾、貉、海貍鼠、貓、兔等動物進行了試驗，結果從六只果子貍標本中分離到三株SARS樣病毒，從一只貉中分離出一株。對從果子貍標本中分離的一株SARS樣病毒進行了基因全序列測定，結果顯示，其SARS樣病毒與人類SARS病毒有99%以上的同源性。深圳疾控中心表示，這證明了動物SARS樣病毒是人類SARS病毒的前體。

　　這些實驗的動物全都來自深圳湖貝東門市場。深圳疾控中心對東門市場九名野生及家禽動物經營者和一名專業宰殺人員進行了SARS病毒抗體檢測分析，其中五人，包括那名宰殺人員呈陽性反應，顯示這些人此前應感染過SARS病毒。但令人困惑的是，這五個人自稱從來沒有出現過SARS癥狀。深圳市疾控中心微生物檢驗科副主任何建凡在接受《財經》采訪時解釋說，感染并不一定引起發病。這五個人現在體內已經產生抗體，沒有傳染性，但無從知道這些人在什么時候感染了SARS病毒�？赡茉谶@次爆發前，也可能在爆發之后。

　　目前對這五名曾感染過SARS病毒的人并沒有采取任何措施，何建凡說，因為他們已經沒有傳染性了。

　　與深圳疾控中心的此次合作是香港大學微生物學系與內地合作的項目之一。港大還與廣州醫學院、上海復旦大學進行了SARS疫苗項目的合作。

　　港大微生物學系主任袁國勇在4月中旬就表示SARS病毒可能是由動物傳染給人，而非由人類身體爆發。他并透過香港媒體表示，由于廣東人愛吃野味，故打算找果子貍來做測試。

　　不過香港很少能捉到活的果子貍，這方面自然是要和內地進行合作。據何建凡透露，深圳疾控中心準備動物測試的行動源自4月27日參加了廣東省第一次SARS溯源會議，回來后覺得深圳船小好調頭，沒有太多的官方干擾，故聯合了深圳動物防疫監督所、深圳市野生動植物保護站和港大微生物學系組成聯合攻關小組。

　　行動進展得很快。5月7日，港大微生物學系管軼副教授帶了一個助手下過來。第二天，深圳市衛生局開始到東門市場進行采樣。采樣進行了三天。由于這一行動并非強制性，只能依靠經營者主動“捐獻”動物，“工作比較難做，”何建凡說。參加SARS病毒抗體檢測分析的10名市場經營者也是志愿者。

　　5月23日基因測序結果出來，深圳方面當天便召開了新聞發布會公布。據稱對于這次新聞發布會，香港方面并無準備。出席發布會的港大管軼副教授因為當天適逢在深圳，故被邀到現場。何建凡在解釋這件事情時說，因為深圳市市委此前知道這個合作項目，要求一有結果就公布。

　　港大微生物學系發言人曾良倫則對《財經》說，他們一般的做法是，向公眾公布的時間和論文公布時間一致。由于后者需花費較長的時間，曾良倫說，在疫情中，也會根據情況在有重要的科學發現時就及時向公眾公布。但如果僅僅是猜測或想法就不公布。港大在深圳公布基因測序結果后的下周一也對外發了相同的聲明。

　　對于雙方這項階段性的試驗結果，深圳的新聞稿稱是一個“重要進展”，“為進一步闡明SARS源頭及傳播鏈提供了線索，為今后的研究打下了一定的基礎，為徹底解決SARS的病源提供了很好的基礎�！�

　　世界衛生組織在中國的SARS回應小組發言人鮑伯·迪亞茲(Bob Dietz)在接受《財經》采訪時說，他們對這個發現并不感到吃驚，因為他們長期以來就懷疑SARS和動物有某種聯系。但迪亞茲也表示在沒有閱讀到論文及檢查這個試驗之前，世界衛生組織不會就科學層面的問題進行評論。

　　不過，何建凡也表示這只是一個階段性的試驗結果，并不能說明果子貍就是SARS病毒的源頭。冠狀病毒可能在不同地區早已經存在，何說，并不能肯定果子貍是惟一的一個源頭。而食用果子貍的歷史并非一朝一夕，何以在此刻爆發SARS？何建凡的解釋是，假設SARS來源于動物，病毒有個適應過程，要適合在人的條件下生存。也就是說，動物的生存環境和人越來越接近。而病毒在適應人類的過程中可能產生變異，在特定時期爆發�！耙�起爆發說明已經出現比較大的變異，人群普遍沒有抗體，”何建凡說。

　　而果子貍在過去的十幾年里經歷了從野生生養到大量人工飼養的過程。果子貍已經成為大眾化的食用野生動物，是市場上比較常見、量比較大的動物。這也許可以部分地印證在果子貍身上發現SARS病毒和其生存環境與人類越來越接近有一定聯系。

　　針對果子貍的發現，何建凡說，下一步要研究的是果子貍身上的病毒是從哪里來的，在當地環境下接觸過什么動物，因為也有可能是其他動物傳播到果子貍身上去的。所以不排除在其他動物身上發現同樣的病毒。攻關小組因此還將繼續擴大對其他動物的測試并追溯動物源頭。但何建凡承認追根溯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為很多動物雖然在廣東出售，但產地卻在外地。因此，調查工作將涉及到與外省市的溝通和合作。但農業部門是條塊管理的，對不同省市之間缺乏調動能力。攻關小組只是一個科研機構，并不具有行政執法權力，如果得不到外地有關部門的配合，調查工作將很難進行下去。考慮到這一點，何建凡表示這個工作最終需要得到國家有關部門的支持和協調。

　　不過，港大微生物學系發言人曾良倫透露，港大專家的猜測是可能在果子貍和人之間有一個傳播中介。這個中介也可能是一些人接觸比較多的飼養動物。當然也有可能是從其他動物轉到果子貍身上。但這些假設需要大量的調查和實驗來加以證明。目前不能妄下結論，以免誤導大眾。

　　曾良倫說，尋找病毒的源頭是一件復雜而費時的工作。但目前最重要的是切斷動物與人之間的傳染鏈。

　　世界衛生組織中國SARS回應小組發言人迪亞茲也說，食用果子貍可能并非問題之所在，而是飼養和處理這種動物的環節。

　　事實上，中國有關部門已經行動起來。4月29日，國家林業局、國家工商總局聯合發出緊急通知，要求各地立即停止獵捕、出售、收購、運輸、進出口野生動物，對馴養繁殖野生動物場所實行全面監控。近日，國家林業局法規司司長陳根長又表示，針對一些地方濫食野味屢禁不止的現象，《野生動物法》的修改將很快啟動，其中將對禁食野味作出明確的法律規定，并有望以最快的速度通過。

　　但是正如本文開頭所描述的，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所謂的視察不過是走形式，而通風報信管道的存在更使監控成為一紙空文。在深圳，政府已經明確規定原來經營野味的餐館停止野味食品的經營，但記者在深圳野味餐館集中的黃崗十街暗訪發現，仍有餐館在私下出售果子貍等野味。天香樓一位員工對記者說，過了這陣就沒事了。-

　　[財經SARS每周調查5月29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