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卡斯蒂廖尼著《醫學史》

　　非常佩服媒體的敏感和效率！我正在自己書柜翻找藏書中惟一的一冊西方人用英文寫的《護理史》而不得、轉而去書店尋找相關書籍時，就發現了兩大本《醫學史》(程之范主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世界名著譯叢”之一，2003年3月版)，連帶買回的是書里近500張插圖。作為文獻收藏，我曾經留下幾本西醫學老書，但閱讀醫學方面的書籍的體驗絕無僅有

。所以，來談這本書，一定是書里有比醫學更豐富的內容。把從前聽說過社科院同事有專門研究醫學倫理學者，但是，把醫學同社會科學聯系起來思考，這是第一次。正如卡斯蒂廖尼自己說的，醫學史是人類飽受干擾的歷史的一部分，“在這個歷史上銘刻著天才人物的不朽之作，閃耀著勇士們的犧牲精神的光輝，點綴著詩人的燦爛笑容。”我在文學里現在讀不到的理想主義和騎士精神，居然在人們認為缺少浪漫而彌漫著痛苦的行業史里找到了。

　　據中文譯者介紹，卡斯蒂廖尼(ARTURO CASTIGLIONI，1874-1953)是意大利人，在維也納學過醫，受一位德國醫學史家的影響開始研究醫學史，曾經到國美國。《醫學史》1927年以意大利文出版，1941年以后出版過兩個英譯本。中文版編輯認為此書“是一部融醫學思想史、醫學狀況史和醫學人物史為一體的長篇力作。它全面記述了自史前期迄20世紀中葉醫學觀念、醫療技術、醫學研究的發展過程”，保存了古代傳說、史實和醫史人物記載，闡明了醫學和文明之間的關系。編者的介紹如果今天來寫，恐怕會專門提一下這本書對公共衛生制度起源研究所做的貢獻。第20章“20世紀”里設專節談了公共衛生法在西方的形成過程。

　　假如是一本純粹的醫學史書，我這里就沒有談的必要，因為畢竟是門外漢。英譯本編者的話也表達了同樣的意思：“醫學史與某一國家或時期的政治史常有重要聯系，這一點一般讀者很少了解，甚至一些歷史學家也對此缺乏足夠的估計。”瘧疾之于希臘的衰落、蚊子之于巴拿馬運河的命運都有密切關系。疾病在戰役和“新殖民活動”中有時比敵人還可怕。在闡述醫學史的起源和傳統時，卡斯蒂廖尼說：“每一種事態在一定時間內不論怎樣簡單、恒定，它的構成怎樣呆板，在本質上全是一種發展現象。作為我們知識網的每一條纖維都可追溯到很遠的年代和不同的起源，并且和其他組織有密切聯系。”上古的巫術和現代療法有關系，《圣經》里的臟器治療和今天的內分泌學有關系，希波克拉底的體液病理學說和現代的免疫學有關系。“我們應該承認，世界上并不存在含有絕對正確定義的學說，或能夠完全適用于醫學某部門的體系。幾乎可以說沒有一種錯誤不帶有一絲真理，同樣也沒有一種真理不帶有一絲錯誤，縱然是絕對真理也不例外。”我們有很多號稱唯物史觀信徒的史學家卻沒能寫出這樣的歷史認識論和知識認識論：“錯誤和勝利的交替演變，是歷史的真正本質，在有時燦爛有時平淡的路途中，我們認識到有若干定律，今天視為堅定不移的原則，而在昨天則含混不清；昨天的教義，今天已成疑問；今天的假設，明天可能成為真理。”因此研究醫學的演進過程和醫學思想的形成要看到“本能、恐懼、希望和信仰的作用以及政治和社會史上的重大事件的影響”，觀察醫學在文藝、政治和社會諸領域的作用。“思想的起源和它的目的是相同的，歷史上萬事都是綿延不斷，密切相關，或隱或現，皆非偶然。”沒有古巴比倫、亞述甚至古埃及的醫學，就沒有希波克拉底學派；希臘早期的醫學知識也發源于遠古文明。地中海沿岸古代文明之后是希臘羅馬文明，再后是阿拉伯文明，再后是歐洲的文藝復興：“因此在工作上和思想上，在我們的遠祖和其后裔之間，可發現一種密切聯系。在醫學領域內，思想的方向，正如在其他科學和藝術領域內一樣，是與其所產生的地點、環境背景和民族的特性等有密切關系的。”體液病理學發端于原始人對分泌物和排泄物的注意。“由于抗原和免疫的學說，由于重視臨床檢查和實驗室檢查，現代醫學重又重視古代體液病理學。”可見科學發展“每一項成就都與過去有密切關系，沒有歷史知識便不能了解它。”卡斯蒂廖尼認為醫學史和文藝史、哲學史一樣受支配于恒久不變的規律：“正如希波克拉底所說，每事皆屬于人，每事又皆屬于神，因此絕無所謂近代真理或近代錯誤、古代的無知或古代的智慧。”只有人性神圣和人類精神是醫學一成不變的真理。醫學是科學又是藝術：“無論科學性如何強的醫生，如果沒有它的藝術之光的啟示，也不能成為一個完全的醫生。”

　　醫學伴隨人類痛苦的表達和減輕痛苦的愿望產生，其最高目標是“解除人類痛苦”，增強人們的體質，這是古今醫生的信條。《醫學史》的宗旨在作者看來是使醫生在解決問題時有無窮的知識源泉可循。我們讀這本書時恰趕上“非典”時期，從中可以借鑒一下世界各國古往今來在公共衛生領域、防疫領域的經驗和教訓，這也是我買此昂貴的書籍來閱讀并告訴讀者有這樣一本書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