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約記者 顧錢江 發自臺北

　　5月中旬，正當越南、新加坡、加拿大等SARS(嚴重急性呼吸道綜合癥)疫區紛傳佳音之際，臺灣爆發了又一波更猛烈的疫情：高雄長庚、臺大醫院、馬偕醫院等10余所醫院紛傳院內感染事件，疫情開始向南臺灣蔓延，甚至波及澎湖、金門等恬靜的海島。

　　從5月12日到21日的九天里，臺灣的SARS確診病例猛增211例，被世界衛生組織指為“全球SARS傳染擴散速度最快地區”。

　　臺灣的抗SARS防線因4月下旬和平醫院大規模院內感染事件而被撕裂，至此已全面失守。而疫情持續延燒的背后，又隱現島內行政系統執行不力、醫院主管瞞報的內幕。

　　天災因人禍而加劇，更添一層悲情。細心的人發現，近期臺灣報章上出現了以“煞”代替“SARS”的趨勢，諸如“醫師染煞不治”、“防煞求自保，金門準封島”、“重兵上陣除煞保平安”等等。雖一字之差，卻也傳神地道出了島內疫魔肆虐、人心惶惶的現實。

　　臺南長庚醫院之劫

　　自3月14日發現首例SARS確診病例以來，臺灣出現了三波疫情：4月中旬以前，疫情受到有效控制，日均新增確診病例不到一例，且八成以上屬境外輸入；4月23日以后，臺北市和平醫院、仁濟醫院等相繼發生院內感染，造成第一波感染發病高峰期，確診病例由38例一路猛增至5月12日的149例，死亡病例則從零快速升至24例；5月13日以后，又一波猛烈的疫情高峰出現，而這一次，卻出人意料地始于南臺灣首屈一指的醫學中心高雄縣長庚醫院。

　　4月26日傍晚，一名林姓婦人在兒子攙扶下走進高雄長庚急診室，嘴里直喊“腰好痛”。她自稱有腎結石，但醫生檢查時卻找不到結石蹤影。在急診待了三個小時，眼見病人呼吸急促又發燒，醫生趕緊將她轉至11樓A胸腔科病房。五天后，林姓婦人出現呼吸困難且有衰竭現象，越來越像SARS癥狀，引起醫生警覺，仔細盤問親屬才知道她4月25日到過臺北市仁濟醫院。當時，仁濟正爆發院內感染。

　　這名林姓病人給南臺灣帶來了SARS災難。高雄長庚的年輕醫師林永祥4月28日晚上曾為林姓婦人搶救，由于只戴了一般口罩和手術手套，他的臉部被病人吐出的口水、穢物噴到。林永祥于5月3日出現發燒癥狀，病情旋即惡化，13天后殉職。

　　疫情發生后，高雄長庚大樓對部分樓層實行凈空或管制，被隔離者多達148人，其中有15人因發燒住院，包括林永祥醫師在內的八人相繼因感染非典死亡。不久，收治長庚SARS病人的高雄醫學大學附設醫院也報告發現35名病例。

　　臺北再爆群聚性感染

　　幾乎在同時，島內收治SARS病例最早、最多且被認為“醫療專業能力最強”的臺北市臺大醫院，也傳出爆發SARS群聚性感染的消息。

　　經院方發言人證實，感染是由4月底一名到過急診部的病人引發的，至少已發現17名疑似病例，包括病人、家屬、看護工和醫院工作人員，其中有14人出現肺炎癥狀，全院400多人隔離，基本處于半封院狀態。院方形容這是臺大醫院107年歷史上的重大危機。

　　5月15日，臺北市又一家大型醫院馬偕醫院出現院內接觸感染，七名醫院工作人員因照顧三名住院的SARS病患而“中招”。其中一名染病的周姓醫師不久前曾去日本旅游，經媒體披露后，引起日本方面的極度關注和恐慌。此外，臺北市關渡醫院18日也因發現六名醫護人員及家屬有疑似SARS癥狀，而立即暫停了急診和門診服務。

　　疫情擴散臺灣全島

　　本來，臺灣防控SARS的主戰場一直在臺北縣市，但5月中旬高雄長庚發生院內感染事件后，南臺灣的疫情也逐漸升溫。臺南縣市、臺中縣、屏東縣、臺東縣等地陸續報告發現疑似或確診病例。到目前為止，臺灣除基隆市、嘉義市和連江縣，其余縣市都有確診病例發生。

　　遠離臺灣本島的澎湖縣和金門縣曾置身事外，在這一波疫情中也未能幸免。澎湖縣一對黃姓夫婦5月初曾到高雄長庚醫院住院治療肺炎，結果回島后就出現呼吸窘迫與高燒、肺炎等癥狀，經檢驗雙雙呈SARS病毒陽性反應，被隔離者多達150人。

　　美麗、恬靜的澎湖灣霎時緊張起來，吉貝島、望安鄉、七美鄉等小離島先后“封島”，暫停游客登島旅游一個月，希望能有效防堵SARS入侵。與廈門隔海相望的金門縣在首度出現輸入性SARS死亡病例后，又傳出有疑似病例。5月18日，實施了兩年五個月的金門至廈門海上直航暫時關閉；從臺灣島入境者，金門縣也一律對其進行10天的居家隔離。

　　校園早就無法寧靜了。到5月21日，全臺灣累計校園通報病例56人、疑似病例50人、確診病例九人，全校或部分班級停課的學校達到62所。所幸，校園還沒有死亡病例發生。

　　據臺灣“衛生署疾病管制局”統計，從5月12日到21日記者發稿時止，臺灣SARS確診病例從207例猛增到418例，死亡病例也由28例增至52例。

　　對于這波疫情何時能得到控制，臺灣官方的態度已顯得相當保守，“南部的醫院如果不能在五周內控制疫情，后果將難以收拾。”一位防疫部門負責人20日說。

　　“非戰之罪”令人扼腕

　　一個月之內，SARS由北至南橫掃臺灣多所大醫院，引起民眾的強烈關注。就最近一波疫情看，醫院內的感染源頭大都指向急診室。專家分析說，這是由于急診病人沒有明顯發燒癥狀、沒有去過感染區，加之有人隱瞞去過和平、仁濟、中興等第一波SARS感染醫院的事實，醫生要進行確切診斷的確很難。

　　然而，在媒體和社會各界不斷地質疑及調查之下，一連串院內SARS感染事件背后隱藏的更大問題逐漸被揭露出來。

　　臺灣醫界的龍頭臺大醫院對于在此波疫情中失守感到憤憤不平。臺大醫院副院長陳明豐指出，臺大前后已收治SARS病患200多位，以不到全臺3%的醫護人力，承接了40%以上的疫情醫療重任，嚴重超負荷運轉。4月24日和平醫院封院后，又有2000多發燒病人到臺大急診室報到，為篩檢這些危險病人，醫護人員冒著高度感染的風險努力工作，怎奈病人源源不斷，醫療行政部門又不提供轉送醫院，導致每天都有八至10位病人留在急診部，如何能不引發感染？

　　臺大醫院感染科主任張上淳干脆指出，臺大醫院的致命問題，“非戰之罪”，而是敗在“后援不力”，即衛生單位遲遲不提供轉送的醫院。

　　更令島內民眾氣憤的是，臺灣號稱醫療水平世界一流，卻在防疫過程中出現專業口罩、防護衣等嚴重不足的問題。據臺灣媒體披露，“衛生署”聲稱各醫療院需求的N95口罩絕對供應無虞，但以臺大醫院為例，每周需求13000多個，“衛生署”的實際供應量卻只有1300多個，甚至還有不合格產品。高雄長庚一名護士親屬在媒體上哭訴：醫院里防護衣不足，醫護人員就讓親屬幫著從外面買，可市面上買不到專業的防護服，只有買雨衣送去。和平醫院的加護病房、急診室也缺乏足夠的防護措施，這在相當程度上導致了醫護和員工的大規模感染。

　　“防疫不只是醫療問題，更是行政問題。”臺灣《中國時報》在一篇評論中將矛頭直指衛生行政部門。評論指出：“臺灣防疫網是上層的規劃無力，致后勤的支援不足，也讓前線的防線失守。行政執行力不足，害了許多人枉送性命。抗疫還有漫漫長路，類似的悲劇和混亂，不允許再發生。”

　　醫院的管理者也難脫干系。據臺灣媒體調查，有院方主管“為了醫院的面子、業績及怕被封院，在院內出現SARS疫情后，隱匿不報”，結果造成了病人發燒、醫院隱瞞疫情、醫護人員受害的“醫院淪陷三部曲”。

　　和平醫院在4月22日通報發現疑似感染病例，但據知情人士披露，感染源劉姓洗衣工4月16日就已住院。許多醫護人員或病患家屬不能不因此懷疑院方是蓄意隱匿疫情，使無辜人員在不知情且未做好防護的狀態下被感染以致死亡。

　　臺灣出現疫情以來，醫護人員的高折損率令人扼腕。據統計，臺灣已確診的SARS病例中，醫護人員的比重高達三分之一，到目前為止，已有四位護士和二位醫師殉職，他們是：和平醫院護理長陳靜秋、仁濟醫院懷孕護士胡貴芳、和平醫院護士林佳鈴、和平醫院護理部副主任鄭雪慧、和平醫院醫師林重威和高雄長庚醫師林永祥。

　　面對SARS和人為因素的雙重風險，島內許多醫護人員不能不心萌退意。據悉，高雄長庚有124名護理人員提出辭職，臺北和平醫院也傳出有21名醫護及行政人員辭職，理由是“不愿再回到那傷心地工作”。

　　新任“衛生署疾病管制局”局長蘇益仁日前承認，目前臺灣對抗SARS疫情最重要的問題是行政執行層面與人性問題，這也將是后續要面對的最大挑戰。“這段時間醫護人員折損，主要是有醫院主管隱匿疫情，也有病患刻意隱瞞病情和接觸史，使不知情的醫護人員疏于防護而遭到感染。”他說。

　　“鐵腕”舉措出臺

　　“以最嚴肅的態度，全力防堵醫院感染事件的再發生！”；“調整步伐、以最壞打算，全力防堵醫院感染事件！”

　　在新一波SARS疫情爆發后，臺灣“‘行政院’SARS防治及紓困委員會”開始在每日發布的新聞稿前寫下上述字句。每晚7點、10點等時間，防疫部門的高級官員還會出現在東森電視、中天衛視等新聞臺的畫面上，向公眾報告最新疫情，宣講抗疫政策和防護知識，這是前所未有的舉動。

　　更重要的是，面對來勢洶洶的疫情和民意的強烈呼吁，臺灣當局陸續出臺一系列“鐵腕”舉措，冀能力挽狂瀾。5月16日，臺灣“行政院”接受“衛生署”署長涂醒哲以自己督導不周提出的辭職申請，臨陣換將，任命頗受好評的原SARS防疫專家委員會召集人陳建仁接替。“行政院SARS防治及紓困委員會”等相關單位，也就“衛生署”錯估醫療院所對醫護裝備的需求，導致抗疫一線嚴重缺乏N95口罩等防護器材一事，展開調查，并將追究相關人員的法律責任。

　　民眾有關醫院隱匿疫情的猜測也得到證實。5月18日，臺北市關渡醫院因“延遲通報”而被判罰30萬元(新臺幣，下同)；21日，“行政院衛生署”又分別對高雄醫學大學附設醫院、高雄長庚醫院、臺北市和平醫院、仁濟醫院，各祭出150萬元新臺幣的重罰。至于和平醫院前院長吳康文、感染科主任林榮第，仁濟醫院院長廖正雄，則交由臺北市進行徹查，最高可處45萬元罰款并廢止醫師證書。“衛生署”表示，重罰隱匿疫情的醫療院所，是希望藉此能讓類似情況不再發生。

　　新署長陳建仁上任后表示，綜合目前的確診病例，有九成與醫院有關。因此，當務之急，就是防堵SARS院內感染，給第一線醫護人員最好的防護裝備，并希望能在一兩周內建立起院內管控體系，杜絕院內感染事件再發生。

　　在接受太多的教訓后，臺灣終于決定設立SARS專責醫院。5月19日，軍方的松山醫院正式成為島內第一座符合SARS醫療標準作業的專責醫院。在未來兩周內，分設于北部、中部、南部、東部的另外九座專責醫院將陸續啟用。同一天，臺灣各大醫院陸續建立類似大陸的發燒門診，在急診室外設置帳篷式發燒篩檢站，計有138處，從發燒這一關開始嚴控疫情。即日起，民眾如果發燒，必須打119由救護車送往發燒篩檢站就醫，自行前往者將被課以罰款。

　　鑒于南部疫情吃緊，臺灣“行政院”副院長日前趕赴高雄主持“南部八縣市防治SARS會議”，指出當前防疫的重點在南部，醫院是主戰場。會議決定建立南部區域聯防機制，加速整編南部SARS專責醫院，強化醫院內部感染源管控措施，嚴格落實居家居家隔離政策，立即成立“村里抗疫作戰小組”。

　　到記者發稿時，南臺灣的疫情似乎得到了控制。前段令人擔心的高雄長庚醫院，經調查為單一感染源，沒有在院外擴散，并且已連續三天沒有員工遭感染。高雄醫學大學附設醫院通報的40多例病例中，最后確診病例只有10多個。“疾病管制局”局長蘇益仁表示，如果高雄長庚、高雄醫大附院等高屏地區醫院控制好院內感染，臺南、嘉義地區的醫院也做好管控流程，兩周內疫情應可以處理好。

　　當樂觀的聲音再次出現時，來自北臺灣的消息卻令人警覺。臺北市繼19日通報病例新增41例后，20日又新增64例，兩度創下新高。市長馬英九對此感到擔憂：“目前這種情形也許是高峰期，因此正密切注意中。”此間媒體也指出，從臺灣過去兩個月來的疫情發展看，沒有任何理由樂觀。何況，隨著島內SARS報告病例越來越多，發生疏漏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對臺灣來說，世界衛生組織在處理埃博拉出血熱時的經驗是值得重視的：疾病初獲控制階段，正是開始對各項防治松懈的最危險時期，此時更應加倍努力。-

　　【臺灣疫情大事記】

　　3月14日臺灣發現首例“非典”疑似病例。

　　3月27日臺灣有關當局宣布將“非典型性肺炎”列為第四類法定傳染病。

　　3月28日臺灣有關方面要求自當天起所有入島旅客必須填寫通報單，以確認是否有發燒、咳嗽等癥狀。

　　4月19日臺灣SARS疫情進入發病高峰期。臺衛生部門表示，已認定的死亡人數是13人，死亡率將近10%。

　　4月24日臺灣行政主管部門下令封鎖“非典”感染病例驟增的和平醫院。

　　4月25日臺灣當局衛生部門宣布，臺灣“非典”防疫工作已經進入二級管理。根據臺灣當局衛生部門的疫情策略計劃表，防疫工作進入“二級管理”狀態，就意味在醫療管理方面必須指定北、中、南、東各一家醫院成立“非典”患者收容中心。

　　4月26日一名臺中曾姓男子因感染非典型肺炎不治死亡，成為臺灣首例因感染“非典”死亡的病例。

　　4月29日臺灣“行政院臨時院會”通過“嚴重急性呼吸道癥候群應變處理條例”草案。草案內容包括：明定以舉債方式，設置500億元臺幣非典型肺炎防治基金，給予受“非典”影響的個人、產業必要的補償；賦予政府實施特定強制隔離、區域管制及辦理檢疫措施的權力等。

　　5月1日臺灣省臺北市立和平醫院急診室護理長(護士長)陳靜秋因為呼吸衰竭導致休克，在林口長庚醫院病逝，成為臺灣省第一位因“非典”疫情殉職的醫護人員。

　　5月5日臺灣當局交通主管部門公路總局景觀科科長周啟輝因疑似感染SARS，在臺大醫院病逝，成為首位因SARS死亡的臺灣政府官員。

　　5月8日世界衛生組織將臺北市列為旅行警告區。

　　5月10日世界衛生組織將臺北市從中度感染區升級為高度感染區。

　　5月12日臺北市衛生局長宣布撤掉和平醫院院長吳康文職務。這是臺北市政府首次因為“非典”事件對有關官員進行懲處。

　　5月12日臺灣再增加兩宗死亡個案，其中包括一名來自高雄的牙醫，總死亡人數增至21人。臺灣媒體指出，這顯示“非典”疫情可能已從臺灣北部傳至南部。

　　5月17日臺灣病例首次沖破300人大關，累計達308例，而且當天新增34個感染病例，創下單日病例數增加的最高紀錄。第二天又證實新增病例36例，連續第二天創下單日病例最高增幅，顯示疫情嚴峻。

　　5月18日臺南高雄長庚醫院首度證實，最近共有124名護理人員離職，且有醫生以口頭或書面表達辭意。

　　5月20日臺北松山醫院完成改建，當天正式收治SARS病人，成為臺灣第一家收治SARS病人的全功能專責醫院。

　　5月22日世界衛生組織決定，將原來對臺北市的旅游警告擴大至全臺灣。

　　(編輯整理/朱曉超)

　　《財經SARS每周調查》5月23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