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日記》上篇:南行驚魂記 | ||
---|---|---|
http://whmsebhyy.com 2003年05月19日 17:45 《財經時報》 | ||
南行驚魂記 我們惟一值得恐懼的是恐懼本身。——羅斯福(講于1932年世界經濟大危機之時) 本報記者 鮑迪克 雖然一向認為自己是一個極勇敢的人,但我在4月22日這天下午走入北京火車站時,還是感到了稍許的緊張。一位極力勸阻我在這個時候出差的同事告訴我:有位朋友剛被確認染上“非典”,而她這些天惟一一次外出就是為了買票而去了趟火車站。 加上前一天買票,我已是最近第二次來到火車站。火車站里的人確實比往日少了許多,而我所乘的T31次車(開往杭州)卻是出人意料地擁擠,于是,心里真的產生了一絲懼意。 火車上的“平安”夜 (4月22日15:50-4月23日8:00) 但上車后沒多久,心情便輕松了下來,因為發現整節車廂內基本都是浙江人。這一良好感覺很快就得到了更樂觀的證實。 火車開出一小時后,列車員將那本平時無人問津的“意見簿”挨個遞給每個乘客。不是讓我們提意見,而是進行健康登記。大家當然十分地配合,而且都特別注意了一下其他乘客的登記地址,于是大家都知道了:原來整個車廂彼此都是同鄉。 只有我一個人的登記地址是北京,或者說只有我一個人不是為了回浙江而去浙江的浙江人。以前無數次乘坐這趟列車回浙江時,乘客中總有相當一部分的北京旅游者或公干者。恐懼的確使大多數北京人在這江南鶯飛草長的季節放棄了出游的欲望。 而離開北京顯然同樣是由于恐懼。其實浙江人從來不缺乏勇氣,在伊拉克戰爭同樣使國人紛紛打消出游計劃時,許多浙江人卻在硝煙未熄,甚至戰火最熾之時便紛紛假道前往海灣尋找商機。而在計劃體制時期,最早最大的一批京城淘金者也是浙江人。 但這一次,他們感受到了真正的恐懼。 此時大家似乎都感到了一種企盼已久的解脫,至少同鄉們剛才上車時還被捂得嚴嚴實實的臉鼻口已被“解脫”了出來,晚飯過后,已經幾乎沒有人戴著口罩,紛紛毫無顧忌地交談了起來。 交談的話題自然離不開“非典”,不少人頗自豪地談起浙江至今僅發現3例病人——這顯然也是浙江人在此同車共濟時感到安全的原因。其實這些從北京出來的浙江人,其危險性并不會因為浙江人的身份而減少。 但人們在恐懼中總是會下意識地尋找自我“紓緩”的理由,已被恐懼、緊張、憤怒和窒息折磨了許多天的我也一樣。這個晚上我和整個車廂都心安理得地睡得十分安寧,其中另一個原因是車廂內的空氣是如此清新——雖然是空調車,但每兩扇車窗中有一扇整夜地開著。 有些乘客顯然對開著窗的夜行列車不很適應,因此夜間偶然傳出了一些著涼的咳嗽聲,卻并未引起什么恐慌;這趟列車破天荒地晚點了20幾分鐘(據說是在進入河北境內時進行了“某種措施”),同樣也沒有引起大家的注意。 自以為已經遠離恐懼與危險的我們,在當時都沒有意識到:我們和我們這種行為本身便會導致一種怎樣的恐懼與危險。 在杭州遭遇“阻擊”(站內20分鐘) 一夜春雨后的杭州火車站,人流如潮。在人群中,居然還看到一隊外地的旅游團,從導游到游客都戴著的小黃帽和白色口罩,在此時此地讓我感覺到十分稀奇和古怪。 在站臺上撥通了一位在杭州的“死黨”的電話。果然不愧是死黨,一聽出是我的聲音,便忙不迭地說出一大堆關懷我的話和在他看來是“生死攸關”的建議來。 但當他得知我已“驚現”杭城時,便立時慌了。我知道他慌了是因為他在電話里說:“你要是來看我,我心里真的慌慌的。”估計是他想起了大學結拜時說的“同年同月同日死”。我則想起了我出發前咱們在北京的另一位死黨的告誡:“要是杭州那家伙找借口推脫不肯見你,那就不要勉強。” 只是“杭州這家伙”連借口都沒找,真的是坦坦蕩蕩,推心置腹。從他那里進一步得到的信息則使他得到了我更多的體諒:杭州的三例病人是一家三姐弟,清明節時,他們在全國的六姐弟一起去武漢掃墓,其中的大姐是從北京過去的,現在已被確認······三姐弟所住的小區已被嚴密隔離,每天由專人定時在隔離線上遞進去盒飯,被嚴禁跨越警戒線的小區居民與居狗們,只能呆在陽臺上羨慕貓兒和鼠兒們的自由自在。 小區之外的居民也失去了許多自由。在三例病人被確認后,杭州市政府便下令市內所有的娛樂場所都暫停營業。而此時北京的非典數字已接近了令人恐怖的4位數,而那些地方的娛樂場所仍然令人恐怖地開著張。我相信對于“絕大多數人民”來說,生命絕對比暫時的自由更可貴。 寧波:于無聲處聽驚雷 (4月23日8:20-4月23日1530) 杭州的“遭遇”反而使我對這座城市和自己家鄉充滿了安全感。沒有出站,我便踏上了8:20開往寧波的城際列車。 如果說從北京到杭州的火車上的輕松是一種如釋重負,那么,在這趟省內線路上感覺到的則完全是一種自然的輕松。幾乎沒有看到任何非典型性的跡象,沒有人戴口罩,熟悉或不熟悉的人輕松地交談著。“非典”在此時此地所顯示出的最大影響只體現在乘客們的話題上,卻也是一種輕松的話題,便如不久前的“伊戰”以及更早時的“兩會”。 想起兩周前在做關于非典對旅游的影響報道時,寧波是我采訪的城市中惟一出游人數居然還有增長的地方。寧波國旅的一位朋友解釋說,是“因為寧波人什么都不怕”,她說的好像是真的,因為我在打電話告訴她我正在前往寧波的途中時,她居然還很高興地請我去他們旅行社坐坐。 10:20,走出寧波火車站。做過導游的工作經歷,使我在最近3年內已走完了全國幾乎所有的大中城市,我可以肯定地說,寧波發展和變化是其中最快的。但這座城市在我別離后的一年中的變化還是讓我吃驚。在出租車中我看著路上熙熙攘攘未見任何異樣的人們,心中由衷地祈愿,“非典”和它的恐怖千萬別降臨到這座如此寧靜和充滿生機的城市。 但幾乎是一個晴空霹靂從從出租車的對講機中突然傳出:公司通知正在路上的出租車立刻開回停車場消毒,寧波剛剛發現一例非典病人! 剛才還與我輕松閑聊的司機的神態立時僵硬起來,同時僵硬的還有他的開車動作,因此我開始與他同樣恐怖。幾分鐘后那位旅行社的朋友打了一個電話給我:經理通知他們要開一個緊急會議,叫我下午再去她那兒。 我來到市內一家賓館用午餐,餐廳的主管告訴我:從今天起,飯店已開始出現會務團體取消的現象(此時她還不知道非典驚現寧波的事,我也不忍心告訴她)。 午飯后,我再次給旅行社打電話時,那頭說他們還在開會,叫我別去了。于是我知道他們開的是什么會了。 沒多久,原來定好在次日接待我采訪的新昌縣旅游局通知我,全縣各部門剛剛召開了緊急會議,要求停止各種訪問接待活動。這本是我此次南下主要公干,但對此變化已有心里準備,只是我在想:僅僅是幾天,甚至幾小時前,杭州、寧波、新昌等還是多么祥和啊,此后一切都要改變了。 我突然又想起了老家舟山和住在那里的母親,沒想到她一聽說我已到了寧波(舟山與寧波僅一水之隔),便緊張地告訴我:千萬別回家,從北京回來的人一到舟山就會被隔離到一些小島上去! 我打了個寒戰,因為我差點打算悄悄回家給母親一個驚喜。于是,道了聲“保重”后,我踏上了北返的汽車。 驚魂3000里:寧波—上海—北京 我踏上的是開往上海的高速大巴。 車上大約坐了一半的乘客,應該比平時少了一些。乘務員向大家分發“健康登記表”,我發現表格的背面是前一個班次的一位乘客的登記表,原來汽車公司昨天才接到要求乘客填表的通知,倉猝之中居然連表格的印制數量都不夠,只能兩面用。多數乘客顯然也是第一次接觸這種東東,我第一個填完后,便指導其他人填寫,然后就發現自己這種“過來人”的身份引起了一些恐慌,身邊的人開始躲避起我來。 車上的乘客不是浙江就是上海人。上海只發現兩例非典病人。京滬及其輻射區域的巨大疫情反差,特別是兩市的市民和政府機構在災情中所表現出的巨大的素質反差,很明顯地讓人感受到上海這座自走向共和之初便已超越北京的城市,已擁有了一個遠遠超過后者的未來。 可惜比美妙的未來更緊迫的是現實——因為工作,我得立刻趕回北京,這會該輪到我自己感到恐懼了。除了北京本身,還有從上海回北京也將是一次充滿危險的旅程:這時候應該不會有南方人去北京了,那么同路的應該都是回北京的北京人······ 4月25日早上8點,我踏上開往北京的大巴車。 我驚奇地發現整輛車上只有我一位乘客,此外便是兩位司機,一位乘務員。他們也很驚奇,不是因為車上只有一位乘客,而是居然還有一位乘客。 司機告訴我,最近幾趟車都是空車返回北京的,車子從北京出來時則基本都是滿員。司機沒有按規定戴上口罩,好像也忘了要我填健康登記表,卻為漫長的旅途中有了一位聊天的伴很是高興。我也很高興,因為空蕩蕩的車不但舒適,而且十分安全。 然后我便知道自己又一次高興得太早了。我看到乘務員不斷把公司發來的短信讀給司機聽,主要是說某某路段堵車,好幾次都是因為發生交通事故。 “怎么有那么多交通事故呢?” “一天到晚提心吊膽防非典,老戴著口罩喘不過氣來,還沒地方吃飯,能不出事故嗎?” 沒地方吃飯?難道高速公路旁的服務區的餐廳也像北京的那些餐館一樣都關了?這時剛好經過一處服務區,我看到餐廳的生意正興隆著呢。 “那是外地車,你把北京車開進去試試看﹖”司機然后告訴我:一路上敢接受北京車的餐廳越來越少,從北京開出來的車根本無一家敢接受,一路上全靠自帶食品。 我們靠著公司發來的短信指點,好不容易在蘇北某小站找到了吃午飯的地方。司機說,進入山東后,想找吃晚飯的地方就更難了,進河北后就更甭想了。 進入山東后,我們首先遇到的卻是車禍。在臨沂段,看到大約十幾輛車撞在一起,有些車翻到了溝里,都是貨車。死傷的司機都沒看到,交警在拖車,最后才去碰北京牌照的車子,一些農民則鉆過鐵絲網偷也可以算是搶貨車上的東西,包括那輛北京車。 一路上只見北上的車子越來越少,南下的則越來越多。過了天津后,幾乎只看到我們一輛車子向北京開,從北京開出的則幾乎接成了長龍,雖然此時已是凌晨時分。我再次恐懼起來,但這次恐懼不是為了自己。 司機說他們上次出來時,河北的收費站強行阻止他們入境,后來是公司通過交通部直接交涉才得以放行。在離北京只有20幾公里時,我們再次遇到車禍,三輛準備進京的車翻入溝內,等待中,收到公司發來的最后一則短信:“北京封城,從盧溝橋走。” 這是客運公司在這趟艱險的旅程即將結束時,送給司機的一個輕松的幽默。 車上沒人能輕松起來,無論是我還是他們,都將面臨更多的艱巨和危險。 轉載或引用務請標明《財經時報》 本站網址:www.caijingshibao.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