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覃里雯(執筆)黃繼新北京報道

　　受任

　　2002年8月10日，貝漢衛(Henk Bekedam)來到中國北京。9月2日，他正式拜會衛生部，向時任衛生部長張文康遞交了委任證書，成為聯合國下屬的世界衛生組織第五任駐華代表。

　　這個身材高大的荷蘭外科大夫曾經受聘于非洲國家馬拉維，管理當地一半的衛生服務系統。在那里他不是一名咨詢師，而是一位馬拉維的公務員。在不太富裕的政府體制內工作的機會使他獲益匪淺。他這樣總結那段經歷：“不要天真，提建議很輕松，做事情卻難得多。”

　　事實上，世界衛生組織確實是一名咨詢師。作為聯合國的成員國之一，中國也是世界衛生組織的重要成員，一個俱樂部會員。咨詢師向俱樂部會員提供咨詢，但是俱樂部會員可以自行決定是否以及如何采納建議。

　　剛剛上任的貝漢衛不可能預測到三個月后那場真正的困難。無論如何，席卷而來的突變將微妙地調整中國政府與世界衛生組織之間的角色，作為咨詢師的世界衛生組織和作為決策者與執行者的中國政府，由此開始了新的相互理解和交往。結識

　　2002年9、10月間，“新官”貝漢衛立即訪問了上海市和貴州省。他贊揚嘉定初級衛生保健合作中心是中國初級衛生保健合作中心的典范，希望該中心總結工作經驗，向全中國推廣。在貴州，他考察了貴州在衛生籌資、疾病控制及衛生體制改革等方面的情況，表示世界衛生組織“對中國西部地區農村衛生工作的特別關注”。半年之后，這一關注成了全球的焦點。

　　11月6日下午，應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CDC)主任李立明的邀請，貝漢衛訪問了該中心。

　　中國CDC前身為原預防醫學科學院，于2002年1月23日正式成立，這個不滿兩歲的機構即將擔負起建國以來一場罕見而復雜的疾病控制挑戰。

　　人們還記得中國CDC成立儀式上最受注目的嘉賓，美國疾病控制中心(CDC)主任杰弗里·克普蘭博士。位于亞特蘭大的美國CDC是世界衛生組織的合作實驗室之一，無論在資金、技術還是專業人員方面，它都是世界衛生組織最有力的支援者，曾被世衛組織特別病毒處(special virus division)主管James Le Duc博士稱為全球公共衛生系統中的“獨角戲”。

　　2002年3月19日，中美兩國的CDC簽署了一個合作備忘錄，內容包括兩國公共衛生項目及其發展、政策和防治策略方面信息、知識和經驗交流；人才培養、專業和項目管理人員培訓；建立合作機制；加強突發事件處理能力；發展實驗室技術等5方面。

　　在會見貝漢衛之前三周，李立明主任剛剛參加了在意大利米蘭市召開的首屆全球公共衛生研究院�烴IPH�牎⒓膊☆A防控制中心�烠DC�犞魅螘�議。會議是由美國CDC、芬蘭國家公共衛生研究院發起的，主要目的在于加強各國間合作交流，共同防范生化恐怖活動。

　　稍后，意想不到的原因迅速加深了三方的合作。預警

　　2002年11月20日，世衛組織流感項目組主管克勞·斯托博士在北京參加一個關于中國流感疫苗施種政策的會議。在會上，一位來自廣東的代表說，有一所醫院中流感爆發導致數人死亡。斯托博士要求獲取一些患者體液樣品。他得到一些樣品，并送往世衛組織下屬的美國CDC和一個日本實驗室，但是從中只分析出普通感冒病毒。

　　2002年12月，一種罕見的病毒導致香港植物園中許多野生鳥類死亡。這使人們想起了1918-1919年那場導致2500多萬人喪生的禽流感，這場巧合的誤導使專家們后來將禽流感和在廣東蔓延的病毒聯系起來。

　　貝漢衛承認，直到2003年2月之前，世衛組織并未注意到廣東的情況：“我們今年2月初注意到SARS在廣東的爆發。新病造成了恐慌，并令廣東省政府非常不解。大概是在2月9日，他們宣布有305人患病，5人死亡。我們和你們一樣，都是從報紙上讀到這個消息的。我們得知此事后，請求中國政府幫助我們獲得更多的信息。我們不能直接前往廣東，只能求助政府。”位于世界衛生組織總部L座四層的控制疾病爆發中心(The Outbreak Center)開始正式向中國政府詢問這場神秘的流行病。

　　同日，美國ProMED(美國科學家聯合會新生疾病控制項目組)在其網站上發布預警，提及一種正在中國廣東爆發的神秘疾病。

　　2月11日，世界衛生組織得到回答，他們被告知，廣東有300人患上了無法確定的肺炎，5人死亡，“疾病已經被有效處理和控制。”與此同時，廣東省政府官員發布公告，督促所有有發燒或咳嗽癥狀者立即就醫，建議居民在屋內熏醋，外出戴口罩，并盡量避免去商場和火車站。

　　2月12日以前，與世衛組織合作的香港專家設法從廣州醫院弄到了一些去世患者的體液樣品，他們試圖從中尋找禽流感病毒，但一無所獲。

　　2月14日，中國CDC主任李立明稱，自2月10日以來情況“已經得到控制，并沒有謠言所說的那么嚴重”。4天之后，中國CDC稱，衣原體是導致流行病的禍根。

　　事后，來自亞特蘭大CDC的奧斯托弗博士說：“我們當時不太相信這個結論。”他認為，抗生素是可以治愈衣原體感染的。調查

　　貝漢衛決定再到衛生部去一趟，“表示我們希望去廣東看一看。衛生部也說這只是禽流感，但是允許我們派一個專家小組來查看這是不是爆發的先兆。因此，2月23日，我們的一個小型專家組來到了這個辦公室(即設在北京的WHO駐中國代表處)，也就是說，在我們接到疾病爆發通報后不到十天內，就已經在這里組建好了一個專家小組。”

　　2月中旬，一位從福建歸來的香港商人及其9歲的兒子都染上了病，商人于17日身亡，在他和兒子身上都發現了禽流感病毒。這又是一次巧合。

　　世衛專家小組的主要任務有二，一是調查是否禽流感，二是爭取到廣東去考察。小組成員中有兩個經常參與國際合作：美國CDC的福田敬二(Keiji Fukuda)和WHO的地區協調員押谷仁(Hitoshi Oshitani)。這兩位專家不僅非常了解禽流感，而且他們是了解各種流行病的專家，包括后來被命名的SARS。

　　“2月23日，兩位專家抵達北京。2月27日，我們的專家得以開展工作。他們給我們看了一些廣東的數據，我們建議去廣東考察，與此同時，SARS已成為一個國際性疫病，2月底、3月初時，該病已蔓延到了香港和河內。我們就對衛生部表示：不管廣東是怎么回事，那里的情況都與我們在香港、河內看到的相似。3月10日，我們向衛生部介紹了全球疫情。3月13日，我們見到了衛生部長。衛生部告訴我們，他們是愿意讓人到廣東去考察情況的。”貝漢衛說。

　　作為咨詢師的世界衛生組織必須尊重主權國家的權利，除非得到中國政府邀請，否則不能擅自在中國各地考察。

　　經過兩周的等待，第一批世衛專家離開了北京。

　　在這段時間里，世界衛生組織已經對在香港、河內等地蔓延的疾病進行了迅速的了解。3月12日，在一次例行的新聞發布中，世界衛生組織發布全球衛生警告，但是時值伊拉克戰爭迫近，這個警告沒有引起普遍注意。

　　3月15日。“我們必須為這個疾病命名。”大衛·海曼博士提議。海曼曾經領導過1995年扎伊爾埃博拉病毒之戰，現任世衛傳染病中心主任。這一疾病被正式命名為SARS�烻evere Acute Respiratory Syndrome�焽乐丶毙院粑�道綜合癥�牎�

　　在世界衛生組織的網站上還可以看到這篇發表于3月15日的通報，其中有一段簡潔的宣言：

　　“SARS已經成為全世界人民健康的威脅，”格蘿·哈雷姆·布蘭德特蘭，世界衛生組織總干事說，“全球必須共同合作找出病因，治愈患者，制止疾病流行。”

　　貝漢衛很快做出了第二次嘗試。3月23日，世界衛生組織的專家組再次來到北京。3月24日專家組拜訪了衛生部，隨后開了長達一個星期的會議。“我們表示：我們應該去廣東，去那邊做研究，那邊有許多病例，我們去廣東吧。為我們去廣東，有些人出了很大的力。”貝漢衛說。

　　3月28日，世界衛生組織在北京召開了一次記者招待會。

　　貝漢衛的開場白是：“我的確希望告訴大家，過去的一周是非常成功的。很多事情得到推進，我想我們已經大步前進了。在這一周里，非常明顯，中國已經成為全球對抗疾病網絡的一部分。……我還希望告訴大家，(中國政府)已經作出了非常明確的承諾。”

　　當世衛專家被問及他們是否被阻止前往廣東時，世衛組織專家麥肯茲教授回答：“我們從沒有被阻止前往廣東。今早我們提出了去廣東視察的申請，我們相信申請最終會被答應。但是這需要時間。我沒有任何理由相信申請會被拒絕。”4月2日，世衛專家獲準前往廣東考察。

　　世界衛生組織專家在廣東停留了6天，與當地衛生官員溝通，參觀了醫院，并且與SARS病人相處。4月9日，貝漢衛在接受采訪時說：“SARS會伴隨我們一段時間……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他指出，中國衛生官員已經大大增加了預防疾病的知識，目前的關鍵在于“如何遏制它”。

　　此前一天，美國《時代》周刊公布的一封署名蔣彥永醫生的信引起了國際關注。解放軍總醫院的蔣醫生在信中稱，他所知的一家軍隊醫院的患者就超過官方公布的人數，并批評中國衛生部門隱瞞了SARS疫情。

　　4月10日，貝漢衛再次會見衛生部長張文康，討論“對眾多謠言和不清晰的回復的關注”。張表示，由于中國政府以及醫務工作人員的不懈努力，SARS的傳播已經被有效控制。

　　在當日美國福克斯新聞(Fox News)報道中，貝漢衛說：“他們(中國政府)確實表示了窮追到底的意愿……有了這樣高度的投入，我們很快就會得到一些真實的回答。”

　　4月16日，獲準參觀了軍隊醫院的世衛專家在港澳中心召開新聞發布會。世衛專家組直接提出了批評。他們認為，北京的軍隊醫院沒有向北京市衛生部門公布其非典型肺炎死亡病例。專家組組長Alan Schnur認為北京的SARS病例的實際數字會超過官方公布的數字。“我們估計，實際數字大約在100-200之間。”當時北京的官方公布病例為35例。轉折

　　4月20日，一個平常的周末，成為中國政府對抗SARS疫情的轉折點。這一天，胡錦濤主席考察軍事醫學科學院微生物流行病研究所和中國科學院北京基因組研究所，鼓勵醫學研究者充滿信心，通過高科技和不懈努力贏取抗SARS戰爭的勝利。

　　也在同一天，張文康被免去衛生部黨組書記職務，孟學農被免去北京市委副書記職務。海南省委書記王岐山被調任為北京市代理市長，衛生部常務副部長高強被任命為衛生部黨組書記，接替張文康的工作。當日，衛生部公布，北京的SARS病例已達339例，33例出院，18例死亡。

　　隨后，國務院取消五一長假，并決定向廣東、北京和內蒙古派出三個SARS醫務監督組。中國政府決定在原先12億人民幣的基礎上再追加9000萬元財政撥款，用于在中西部地區提升疾病控制體系。

　　王岐山在后來的一次記者招待會上說，北京政府愿與世界衛生組織全面合作，甚至歡迎世界衛生組織在北京政府辦公室旁設一個辦公室。

　　世界衛生組織稱，中國政府在公開SARS疫情上“前進了一大步”。這一步使得世衛專家進入了上海。4月21日，世衛專家組在上海開始了為期5天的考察。他們在上海舉行記者招待會，對考察結果表示滿意，認為上海市做到了透明及時地公布疫情和有效地控制和預防。“沒有有意或系統地瞞報或少報病例。”專家組認為，上海市的良好公共衛生系統是上海SARS病例較少的原因。

　　但是，貝漢衛并未停止焦慮。4月22日，貝漢衛在接受路透社采訪時說：“我認為，在過去10至20年里，由于政府缺乏投入，中國的公共衛生系統已經不堪重負。”他表示，在貧窮的西部省份可能會爆發災難，因為那里的衛生系統支離破碎。“如果中國不能處理好SARS問題，全球都會難以對付疫情。SARS這樣的疾病是不受國境束縛的。合作

　　4月27日，北京市市委書記劉淇、代理市長王岐山在一次會議中告訴貝漢衛，北京將以積極誠實的方式與世界衛生組織在抗擊SARS斗爭中合作。

　　2003年4月28-30日，應中國CDC李立明主任邀請，美國CDC新出現傳染病項目辦公室主任Scott Dowell博士專程赴京，就預防控制SARS的合作研究事宜進行了探討。雙方決定，中美CDC將進一步加強合作，對SARS病毒的診斷試劑盒、基礎疫苗、國家級數據庫等的開發和動物模型的建立，以及分子流行病學、血清流行病學、病毒來源、潛伏期期間病毒傳播方式與途徑、預防措施與醫院防護措施的有效性、現場流行病學等開展合作研究。

　　5月3日，貝漢衛一行三人在中國CDC與李立明主任會談。李立明主任首先對世衛組織表示感謝，向他們通報了中美兩國CDC擬在防治SARS方面的交流合作計劃。貝漢衛對中國政府和人民及中國CDC在與SARS斗爭中所取得的成績表示祝賀。他指出，由于中國CDC在全國抗擊SARS中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世衛組織非常愿意與中國CDC合作。

　　會后，中國CDC表示，愿意和世衛組織在：1.分析流調數據，提出控制方法；2.科學評價現有的SARS防治措施；3.醫院感染的問題；4.了解世界防治SARS最新動態，交流信息，合作防治；5.建立預測模型等幾方面進行合作。

　　5月8日，世衛專家和中國衛生部專家趕赴疫情爆發的河北，“世衛專家將作為衛生部-世衛聯合小組的一部分赴河北測定疫情和對抗突發疫情的能力。”世衛組織在一份聲明中說。

　　同一天，王岐山代市長會見貝漢衛一行，貝漢衛對北京市為控制疫情所采取的一系列措施給予肯定。他建議北京進一步提高與疫情相關信息的采集、處理和分析能力，以使世衛組織專家向北京市提供更有效的幫助。他說，世衛組織非常愿意在數據分析等方面提供最好的幫助。

　　王岐山與貝漢衛還商定，兩至三位世衛組織專家將到北京市政府專門開辟的辦公室工作，與中方人員共同改進目前的信息生成、報告和分析模式。這次會見后，原北京市衛生局局長朱宗涵與隨行的世衛組織專家福田敬二商討了北京市政府與世衛組織開展具體工作的事宜。

　　一個新的世界衛生組織辦公室即將在北京市政府里開始工作。

　　世界衛生組織

　　1946年7月在紐約舉行建立一個國際衛生組織的國際會議通過了世界衛生組織組織法，1948年4月7日得到26個聯合國會員國批準生效。世界衛生組織(WHO，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總部設在瑞士日內瓦。

　　該組織的宗旨是使全世界人民獲得盡可能最高水平的健康，為實現2000年人人享有衛生保健的戰略目標，主要采取初級衛生保健措施。該組織給健康下的定義為“身體、精神及社會生活中的完美狀態”。主要職能有：促進流行病和地方病的防治；提供和改進公共衛生、疾病醫療和有關事項的教學與訓練；推動確定生物制品的國際標準。

　　世界衛生大會是世界衛生組織的最高權力機構，每年召開一次。執行委員會由32位有資格的衛生領域的技術專家組成，每位成員均由其所在的成員國選派，由世界衛生大會批準。執委會是世界衛生組織的最高權力機構，是世界衛生大會的執行機構，負責執行大會的決議、政策和委托的任務。執委會主席的任期為一年。

　　中國是該組織的創始國之一。1972年第25屆世界衛生大會恢復了中國在該組織的合法席位。其后，中國出席該組織歷屆大會和地區委員會會議，被選為執委會委員。1978年10月，中國衛生部長和該組織總干事在北京簽署了“衛生技術合作諒解備忘錄”，這是雙方友好合作史上的里程碑。1981年該組織在北京設立駐華代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