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友:您在做一些比較敏感的話題的時候,您是不是承受了一些壓力,怎么處理這些壓力?
朱偉:看怎么來看敏感話題的問題,如果運作得好的話,不應該存在壓力。我們做媒體,我說的網友如果不是站在主編的位置上體會不到。作為一個主編,是個技術問題,而不是一個觀念問題。我們要報道任何事情的話,如果處理得不好的話,都會遇到一個關于尖銳
還是不尖銳的問題。如果說你有一個比較好的觀念,或者說你處理得好一些,這些問題都可以解決。
我原來在《人民文學》做的時候就提出一個觀點,我說生活中,其實是生活本身的原貌是五彩繽紛的,赤橙黃綠青藍紫是并存的。但是我們看問題的時候往往只看到一種顏色,如果我們只看到紅顏色的話,可能我們就會粉飾生活;如果我們看到灰顏色的話,可能就會揭露生活。如果我們真是有能力把生活中的豐富性表達出來的話,評判標準就會出現和我們傳統的評判標準不一樣的現狀。我原來在《東方時空》做過研討,關于網友提出的問題他們嘗試得比較好。我覺得他們反映了特殊性,但是有時候反映特殊性的時候會忽略普遍性,如果我們太多的強調特殊性,普遍性的意義會體現不出來,如果我們太多強調特殊性的話,某一個特殊性被突出以后,反而會成為一種問題,這實際上就是技術操作。《三聯生活周刊》這幾年也在探討技術操作,比如說對一個事件的采訪,要給一個結論。如果在掌握的材料不豐富的情況下,給出的結論是可疑的,如果掌握的材料豐富的話,結論會豐富一點。比如說采訪事件,能不能采訪這一面,又采訪那一面,如果把這兩面中間的豐富性或者復雜性表達出來的話,往往就不會出現問題。
比如說我們做的關于青基會的封面故事,因為青基會的問題在整個社會報道中成為一個比較尖銳的問題,也有媒體在做的時候碰到了問題。我們當初也很猶豫這樣的選題到底做還是不做,后來我們做了嘗試,詢問了青基會,他們也很配合,關于提出比較尖銳的問題,他們都可以回答。我們同時采訪了青基會,又采訪了提出問題的對方,后來我們做出了報道,反映很好,也沒有構成我們傳統所說的是不是出了某種問題,這就是一個技術操作和作為一個主編把握的問題!度撋钪芸房赡茏龅倪^程中也有做得不盡如人意的地方,我覺得根本的問題,作為我一個主編,可能在技術操作上沒有找到很好的辦法,或者操作上做得不好。
主持人:象銀廣夏這樣的問題是需要揭露的問題,怎么來平衡?怎么來進行技術操作呢?
朱偉:現在的社會環境,應該說不是一個特別好的社會環境,其實大家好象都有一種緊張感,這種緊張感實際上是會阻礙媒體往比較寬的報道幅度上做努力。不能夠做到比較寬的報道幅度,往往就會造成報道的片面性,報道的片面性就會出現報道失衡,報道失衡就會出現各種各樣麻煩的事情,比如說媒體出現司法問題,或者說違反黨的宣傳政策的問題等等這樣的一些問題。在我看來,因為我做了十幾年的主編,我自己個人的感覺,我覺得還是技術操作的問題,因為對于各種媒體,應該說只要在一個社會環境里,就是各個媒體,無論是從各種各樣的情況出發,它總是會有各種各樣的或者我們說需要在一個規范里操作,或者說我們要考慮到有人說的禁區,我覺得禁區的說法也可以,因為你不可能是完全自由的,我覺得這是一個大的前提。其實關于完全自由的概念,恐怕在哪個社會里都不可能,任何的媒體會受到任何各種各樣的制約,比如說讀者的制約,比如說政策的制約,比如說采訪對象的制約,比如說采訪對象對立面的制約,有的問題可能是國家政策的問題,有的問題可能是媒體定位的問題,有的問題可能是司法問題,我覺得你怎么能夠明白你這個媒體應該在一個什么樣的環境里來生長,這個是最重要的,你知道自己的環境是個什么樣的環境,你在這個環境里用什么樣的方式生長,你能不能生長得好。如果離開這個前提,我們來談自由報道,其實是比較簡單和浮淺的態度。
主持人:我們聽到您關于技術操作的方式,我們會想到《三聯生活周刊》是個非常溫情的媒體,您怎么看新聞的銳度對媒體的作用呢?
朱偉:新聞的銳度是很重要的,新聞的銳度主要是對時代脈搏的敏感性,因為我們作為媒體,應該是一個時代變化的記錄者,我為什么從一個文學刊物走到《三聯生活周刊》這樣的刊物,我是希望更貼近社會和時代的脈搏,因為作為文學這個時代是轉換的,要用文學的方式來轉換。作為銳度,是對整個時代發展方向的大的把握,我倒不覺得一定要尖銳的反映一些特別尖銳的問題,它就能夠體現銳度,因為銳度可能體現在各種各樣的方面。
我們現在在嘗試著做,《三聯生活周刊》嚴格的說,它還不是新聞雜志,應該說當時三聯書店給我們定位是以新聞為由頭,用文化資源來討論生活的概念,它的概念是生活周刊。但是,我們生活的概念,不是具體說你應該穿什么衣服,或者你應該吃什么飯,我們說的是一種生活觀,作為一個新的時代里生長的新型的知識分子,在這樣新的時代里他應該有什么樣的生活觀,三聯生活周刊的口號叫“一本雜志和它所倡導的生活”,我們希望讀這本雜志的人和做這本雜志的人共同探討在一個新的時代里,作為一個比較先進的知識分子,或者說中產階級也好,知識分子也好,就是我們的讀者,他能夠怎么來做一個有新的生活觀的人。這個新的生活觀,比如說他對待社會的態度,他是不是應該激進的對待生活態度,比如說他對待法律的態度,比如說他對待人和人之間生活關系的,他對待環境的態度,他對待工作的態度,這個態度是非常重要的。
我做《三聯生活周刊》之前,我跟很多朋友說過,我之所以愿意為這本雜志肝腦涂地,英國有一批特別出色的媒體倡導了很新的生活方式,工業文明在走了那么多年以后,工業文明現在顯然在被置疑和衰亡,我們現在是信息時代,一個時代應該有一個時代的生活方式和生活觀,如果說我們能夠發起,或者我們有一批比較優秀的人,大家在一起組成一個團隊,我們來探討面向一個新的時代的一個人,怎么樣做一個新的人,按一種新的生活方式做一個新的人,這是非常有意思的事情。我們開始的時候可能比較淺薄,比較幼稚,但是我們有很多時間,因為一個世紀剛剛開始,我年紀大了以后,有我下面的人接著,這個雜志跟著時代成長,是特別有意思的事情,這個雜志創刊的時候正好是在世紀末的時候。
主持人:說到雜志的風格,我們還會想到另一本雜志《新周刊》,很多人認為《三聯》的競爭對手是《新周刊》,您是不是也是這種看法?
朱偉:《新周刊》剛辦的時候,跟我們是比較尖銳的競爭伙伴。我們做了那么多年,其實《新周刊》起步和三聯生活周刊基本上是同步的,但是現在這兩本刊物在不同的軌道上運行,一本在南方,一本在北方,當然還有其他刊物可以做類比。我覺得現在它好象不具備真正意義上比較尖銳的競爭,因為《新周刊》有它的特點,我們有我們的特點,可能慢慢的這個刊物做到一定的程度,都各自找到了自己的特點!缎轮芸房赡茉阶鲈侥贻p,它原來是做專題特長,原來做專題做得很好,會做很多有意思的專題,它會用幾十頁的篇幅來做一個大的話題,《新周刊》在最近幾年在方向上越來越進入年輕、時尚化!度撋钪芸愤不太可能做到那么年輕。
也有讀者評論說三聯生活周刊老是有文化的酸文假醋,這可能跟我自身的喜好有一定的關系,其實生活周刊的記者可能做得比《新周刊》的記者做得累一些,我們經常要求記者做選題的時候窮盡,《新周刊》可能做比較寬的面,我們往一個選題的深度走得多一些。方向上,我們更強調對一個事件的思維性或者思辨性,相對來講,希望提出一些更深入的話題!缎轮芸犯嗟脑谝粋比較大的面上提出話題,造成影響力。
網友:您作為一位資深的媒體人,你必須要堅持的幾條新聞原則是什么?
朱偉:我們需要堅持新聞原則的話,第一條是“為讀者負責”,《三聯生活周刊》我們做了以后,我們對我們的記者一直強調“我們要面對我們的讀者”,而不是面對所有的大眾,因為任何一本雜志都不可能涵蓋所有的讀者。《三聯生活周刊》的讀者相對來說是在城市里或者說白領階層也好,或者叫做新的中產階級也好,或者叫做中產階級中間的文化分子也好,或者說中產階級的小資分子也好,或者說中產階級中間有思想的一批人也好,就是說我們面對的是這么一批人。我們告訴我們的記者要學會舍棄,就是說有一些領域我們不會關注。你們可能注意到《三聯生活周刊》一般不會關注農村的問題,或者一些貧窮地區的問題,或者說一些相對來講比較底層的,我們會讓記者關注向上的、正在城市里出現的新的問題,這是我們所堅持的第一個原則。
第二個原則,我們強調的是我們的獨特性,這點是我們辦刊以來一直強調的。作為一個記者進入三聯生活周刊,如果我給他面試的話,我首先要問他你最近看到什么樣的事件,這個事件你從媒體上看到什么,你自己看到了什么?我就會強調你看到的東西應該不是別的媒體都看到的東西,這也是生活周刊這些年來堅持的,就是我們希望一個事件別的媒體報道以后,《三聯生活周刊》能夠提出不同的看法,或者說能夠提出不同的角度,相對來講提出讓人家感覺到有點獨特的問題。其實我們在剛開始做的時候,得到了一些媒體很關注我們很重要的東西就是這個,比如說原來《東方時空》是我們很好的合作伙伴,《東方時空》許多欄目的負責人都是我們的讀者。原來在我們剛開始做的時候,因為當初我們是半月刊,因為生活周刊最早的操作周期是兩個月,很晚,就是我們不可能搶新聞,他們就會說一個事件在別的媒體報道過以后,他們還想看看《三聯生活周刊》說點什么,可能跟別的媒體說的不太一樣,這種不太一樣,就形成了我們獨特的吸引讀者的地方。
第三個我們要堅持的東西是記者對于一個報道,做到豐富性。關于真實的問題,不在我們強調的范圍內,因為作為一個新聞報道,它首先的基礎就是真實性。我作為《三聯生活周刊》的主編,我始終比較多的強調我剛才說的那三點。
網友:我從小就是看著《讀者》長大的,但是現在我改看三聯了,您怎么看待《讀者》這本雜志的走勢?
朱偉:在中國期刊發展史上,《讀者》的作用是非常重要的,到現在它的作用仍然非常重要。《讀者》在它的黃金時代發行量達到800萬冊,這是多大的空間呢?而且《讀者》在八十年代剛開始辦的時候,在八十年代應該說文化生活還不是很豐富的時候,它的出現,解決了文化消費的問題,所以我覺得《讀者》對于一批文化青年來說作用非常大,在文化不是特別豐富的時代里,它給大家文化消費,很多女孩子喜歡看《讀者》,因為它里面討論的話題比較溫馨,這個溫馨到現在來講仍然是非常重要的。我們跟《讀者》相比,有差于《讀者》的地方,比如說我們的發行量遠遠不如讀者,這是需要我們檢討的。如果一本雜志沒有足夠的讀者量的話,不能說辦得非常好,為什么它有那么多的讀者?因為它面向的面比較寬,另外它有很重要的意義是它給人以消閑,因為人在生活中已經感到很疲憊了,在疲憊的時候需要溫馨。
我在八十年代末的時候,我跟《讀書》的幾位女編輯有爭議,當時我認為好的作品應該揭露出非常深刻的東西,不深刻的電影不好看,于是我就期盼很溫情脈脈的電影,她們反駁我說大家已經感覺到社會是很殘酷的,這個時候為什么不能讓大家看一些蒙蔽他們的東西呢?比如說好萊塢電影溫情脈脈正是人們需要消費的東西。現在我們在一個很累的社會中,能夠提供溫馨的,人和人之間關系的溫馨,或者人和社會、人和自然整個都是溫馨的狀態,大家看了以后很溫馨、愉悅,很好。我們從消費的角度來講,《三聯生活周刊》做得還很不夠,現在也有一些讀者離開了《讀者》,就是因為希望撫摸、希望溫馨的讀者長大了,比如說一個小女孩年輕的時候需要輕柔、溫馨的東西,但是她成長了以后,覺得這些東西輕了,那個時候她希望閱讀相對深的雜物。我有朋友做《希望》,《希望》的讀者成長了以后就離開《希望》,希望《希望》出一些深一點的東西。這就是輕和重怎么平衡的問題,最好我們能夠尋找到一個好的平衡點,但是往往你要探索。《三聯生活周刊》在做的過程中,如果說要讓《三聯生活周刊》的記者們說的話,他們可能對我一肚子意見,跟著我的記者從最早到現在一茬一茬的記者,他們都會說主編是一個善變的人,《三聯生活周刊》在不斷的變化,這也是辦刊很重要的概念,作為一個主編,他如果不老的話,一定要跟著市場改變。你如果不改變的話,讀者看你的東西會膩歪,但是你大的東西又不可能改變,我覺得作為一個做雜志的人,在平衡中,他可能有時候會往左點,有時候會往右一點,但是他的主要目的是平衡,但是作為記者可能不理解,覺得你一會兒提出這個問題,一會兒提出那個問題,問題之間是有差異的。
我回答你的問題,我希望雜交,比如說《讀者》優秀的東西是不是也可以拿到《三聯生活周刊》,《三聯生活周刊》不好的東西是不是也可以拿掉。這個雜交需要探索。
網友:現在文學流行的時間不是太長,您怎么看待這種現象?
朱偉:我離開文學有十多年了,但是現在我還會接觸很多作家,因為許多作家都是我的好朋友。文學是一個時代的問題,我跟文學界也談到這個問題,文學其實從八十年代以后,文學潮流大的變化沒有,因為我們當初1989年,或者說九十年代初的時候,我離開《人民文學》,第一流寫小說的人現在還基本上是這些人,新的作家好象沒有構成文學潮流。網友說的問題,因為我們過去,比如說我們現在整個的文學作家,其實還是二十世紀的坐標,這是什么坐標呢?十九世紀是以貴族文學為主流,到了二十世紀,比如說“卡夫卡”這樣的小說出現的時候,提倡個人性,但是在二十世紀初的時候,作家是可以把自己幽閉起來的,可以等他死的時候再被人承認,F在任何的東西,可能很快的被更替,現在我們從工業時代進入信息時代,信息時代是以信息傳播作為前提,信息傳播的方式那么發達,如果說一個人的藝術創作如果不能夠進入信息傳播的話,他的藝術方式就不可能被人家認可。進入信息傳播,肯定按照信息傳播的速度決定的,信息傳播的速度決定了作品,不可能一個作品有那么長的生命。
另外,人們對作品的看法,就是審美趣味,我們往往用古典的審美趣味來衡量現在的作品,其實現在的作品和古典的作品差異是非常大的,東西是不一樣的。比如說我們衡量網絡時代的文學,如果說我們用十八世紀、十九世紀、二十世紀的標準來衡量的話,會覺得很淺薄。包括我們現在在網上聊天,我們聽到文學界的人說《三聯生活周刊》經濟批判,《三聯生活周刊》推出的生活圓桌對好的優秀文學是一種顛覆,因為它把文學表達方式庸俗化了。但是反過來說是倡導一種新的東西,比如說文學表達方式過去是小說、詩歌、散文,但是我在離開文學圈以前已經覺得很狹窄了。作為文學的概念,它不僅僅是短篇小說、長篇小說,它的類似有各種各樣的東西,你現在不能用過去傳統的審美趣味來要求現在的作品,F在的作家,不可能用很長的時間寫一部書。
主持人:作家是天賦的問題。
朱偉:一個好的作家的天賦就是他的想象力,他的想象力到底如何,比如說我們現在這個時代,快餐文化的發達,一個作家關在屋里寫作的時候又會想到養家糊口,會想到經濟問題。
主持人:那實際上文學還是浮躁了。
朱偉:如果用過去的要求來看的話,肯定是浮躁了,但是你不能用舊的要求來要求新的時代。比如說我們看沈宏飛的文章,很多網友說他的文章越寫越水了,但是問題是你怎么看待這個問題,沈宏飛現在是專欄作家,他需要靠寫專欄文章來養活自己、養活家人,使他自己過上好日子,他一天必須完成一篇專欄文章,他每天都在生產。這個問題我自己也遇到,比如說我在做《三聯生活周刊》之前,我寫文章,我原來做《作家研究》,寫一萬字的文章可能寫三個月,我的文章寫出來會非常嚴謹,現在《三聯生活周刊》缺文章的話,我會去寫,我幾天時間必須寫出來,幾天時間和三個月肯定不能量比,但是質量看用什么方式來衡量,大家應該站在新的時代角度看藝術問題和文化問題。
主持人:如果我需要藝術性的文學,到哪里尋找呢?如果象您所說的我們的節奏快了,都是快餐文化了。
朱偉:這個社會也是越來越豐富,所以應該說也會有一些人會干預,或者說在一些人有了一定的經濟基礎以后,比如說普魯斯特。中國的作家,根據我對他們的了解,他們基本上是跟這個社會同步的,在八十年代他們有一些錢,通過稿費掙了一些錢,但是遠遠沒有達到富裕的程度,九十年代的時候很多作家都在原始積累,要付出代價,這段文學可能會出現簫條的情況。另外,我們文學刊物的現狀,據我對文學刊物的了解,我們文學刊物現在編輯的觀念是完全陳舊的,他們的思維方式還冷凍在八十年代,他怎么來發現新的藝術作品呢?他現在評判藝術作品的標準是按八十年代確定的標準評判現在的作品,他不可能發現新人、新的作者。我說好的編輯和壞的編輯的差別,好的編輯的話,他始終會發現新的東西,但是作為一個平庸的編輯始終跟在別人后面。現在大部分的刊物存在生存危機,比如說《人民文學》雜志,我在那兒做的時候,發行量達到140多萬,現在的發行量已經銳減到幾萬冊,而且基本上都在圖書館里。地方性的文學刊物,象一個城市里、省里的文學刊物大部分都是贈送,這樣的文學刊物看不到好作品。
主持人:文學是非常奢侈的東西。
網友:我是非常鐘愛《三聯》的讀者,我送您一句話,“朱總,力爭把原來《讀者》、《女友》等等都搶過來”。
朱偉:每本刊物都有自己的特色,別人的特色不一定適合《三聯生活周刊》。
網友:現在信息復制的情況很嚴重,您怎么看待這個問題?
朱偉:高科技的發展和信息時代泛濫的前提,肯定會構成復制時代的來臨,復制時代就等于是大量信息的繁衍。這也是特別大的問題,我們看到一個一個好的媒體成長,當成長了以后,當它的廣告量做到一定的份上以后,廣告就越來越多的侵蝕它了,它的編輯、它的記者就慢慢的不精心于做品牌了,這個品牌的成本相對來說降低,降低了以后就變成了媒體之間互相的抄襲。我怎么回答這個問題,我自己本身很矛盾,我在北京生活,我看到北京的報紙,有的報紙投入了很多的成本,在做自己獨家的報道,但是它的成本投入很辛苦,最后的回報很少。但是有的報紙沒有做投入,做的就是人家的信息簡單的繁衍,相對來講它反而發展得很快,讀者面很寬,因為對于大多數的讀者來說,不需要深入的報道,這是特別殘酷的問題。因為你媒體的成本,這個事件人家都報道了,你去報道,你有獨家性,新聞要想做到獨家的話,越來越困難,我們現在的信息那么發達,有電視、有廣播,尤其有新浪網,任何事件的發生,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早上一醒過來,點擊新浪就可以看到。對于老百姓來說,了解事情的大概就可以了,不需要深入的了解,老百姓的的消費,使得復制的媒體越來越多了。比如說《三聯生活周刊》也碰到這種情況,我們做得很辛苦,記者到現場做,比如說我們做河北李真的事件,我們在河北的銷售應該是特別好的,但是等到我們雜志到了河北的話,河北當地的媒體已經轉載了,老百姓花五毛錢買一張報紙就可以看到,為什么花五塊錢買你的雜志。對于大多數讀者來講,不需要了解深的,轉載個大概就可以了,對于精品媒體,自己來投入,自己來做報道,做得很扎實的媒體,這確實是很不公平的。但是如果從時代發展來看的話,你應該適應這個時代,《三聯生活周刊》也有這樣的報道,比如說現在不光是對中國媒體的沖擊,比如說我們法國記者發回來的報道,在法國出現了地鐵報,是不要錢的,是完全贈送的,地鐵報的信息非常豐富,選的都是大報的信息,它也不是原封不動,都是摘編的,它大量的發,對傳統媒體的生存就形成危機。
你要做好的話,就要加大投入,讀者的回報并沒有那么多,沒辦法加大投入,如果說大家都來復制的話,就不用辦紙制媒體了,有新浪網就行了。
主持人:《三聯》會走這條路嗎?
朱偉:《三聯》在媒體操作中算是良性的,因為我們現在廣告和發行都很穩定,相對來說,我們每年等等是保證百分之二三十的利潤增長,用百分之二三十,我們就能做到百分之二三十的投入。我們確定了一個東西,我們的利潤增長保持在百分之二三十,我們的投入也要保證。如果說一個媒體不能夠做到自己能夠養活自己,自己掙錢,再來投入,再來使媒體增長的話,這個媒體的品質是沒有意義的。
比如說《三聯生活周刊》的記者出去當主編,我都跟他們談。我說如果你辦一個有品質的雜志其實是很容易的,如果我們自己有品質的話,我們是能夠辦好有品質的雜志,但是有品質的雜志它不能夠被市場認可,不能夠形成商業模式,做到你通過你掙回來的錢發展你自己,你不斷的發展,使得你發展越來越大的話,實際上你就是小眾,小眾的話就沒有必要做雜志,現在網絡信息那么發達,你自己建一個個人網頁,或者通過電腦打印一份東西傳播都可以。但是如果做一個商業媒體的話,應該自己成長,自己不斷的長大,如果自己不能長大的話,你再有品質的話,自己在家里怎么品質都行。
網友:您認為《三聯》最好的欄目有幾個?最好的主筆是誰?
朱偉:應該說我們最好的概念是讀者最認可的概念,讀者最認可的第一位是“生活圓桌”,當初這個欄目創起來以后,我個人認為,因為我是做文學出身的,我覺得它是一個新的文學形式,因為我們過去寫的散文,酸文假醋的多,賣弄文化、學術的多!吧顖A桌”是想討論生活問題,更能貼近讀者層,大家都來談談在生活中遇到的問題,它慢慢的形成一種表現方式,這種表現方式,后來人家說三聯生活周刊有小資情調,實際上主要是指“生活圓桌”,這個欄目應該是我們目前最受歡迎的,它的讀者面比較寬。
第二個欄目是“聲音”,“聲音”這個欄目是現在一周里各個媒體中有意思的東西,我們做了“聲音”以后,我們做了兩個欄目,一個是“聲音”,一個是“環境要刊縮覽”,我敢說沒有一本雜志能夠超過我們做“聲音”,我們的“聲音”做得很好玩,有味道,F在“聲音”和“生活圓桌”是最受歡迎的。
再接下來是“封面故事”,我們每次的“封面故事”都集中力量來討論一個問題,讀者對這個反映也比較好。幾大主筆,因為《三聯生活周刊》的主筆,其實現在在位的主筆已經不是我們第一批的主筆了,因為主筆也在不斷的換。《三聯》所有的主筆和記者都很優秀,我們《三聯生活周刊》是這樣,進入到主筆這個層面,他一定要區別于別人的敘述方式才可能成為主筆。作為一個記者進來三聯生活周刊有幾個過程,首先他進來有個洗腦的過程,他能夠適應《三聯生活周刊》的環境,他從別的媒體來,能夠按照《三聯生活周刊》的環境操作,緊接著按照《三聯生活周刊》的記者的方式操作,我們還要培養他能不能形成自己獨特的敘述方式。我們目前的主筆各有自己的特長,每個人相對來說,比如說我們的李鴻谷主要是做社會報道,可能比較擅長于做社會事件,在社會事件的豐富性上做得比較好;鄒建宇,相對來說是比較熟悉IT媒體,原來是做IT記者出身的;我們的文化主筆舒可文是文化人,我作為主編讓我分出哪一個更好一點,容易引起矛盾,作為我來說,我手下的人我都很喜歡。
網友:我是廣州的一個文學碩士,《三聯》辦得很棒,你們需要文學碩士加入你們的班底嗎?《三聯》招聘人才的標準是什么?
朱偉:文學碩士我很怕,象我們的副主編苗偉、鄒建宇等他們都是北師大中文系出身的,他們當初到《三聯生活周刊》的時候,我跟他們說首先要洗掉你們的文學氣息,因為文學氣息對我們刊物可能有害,因為做文學的人比較多的會虛構,報道最根本的是希望真實,文學往往是需要想象力,但是對于一個記者,最基本的素質是怎么去面對真實、挖掘真實。作為一個記者,首先要把文學洗掉,當然文學碩士不排除,我自己喜歡文學,如果有很好的文學素養的話,具備當《三聯生活周刊》的記者。
《三聯生活周刊》今年進了不少新的記者,我們進的人中,比如說我們有個部門是做國際部的,新進的四個人中有三個人都是北大的碩士和博士,我們希望博士和碩士加入以后,能夠整體上提高《三聯生活周刊》的文化素質。因為《三聯生活周刊》相對來講是一個比較好的集體。
回到剛才這位網友的問題,我們選擇人的標準有幾個,第一個標準是年齡,如果年齡是30歲以上,我們就不選擇了,因為30歲以上也有特殊的,但是相對來說我們還是希望思想活躍一些、敏捷一些,越是年輕可能更會敏捷一些。第二,我們會選英語基礎,現在做媒體,如果沒有英語基礎,現在信息時代要看很多國外的咨詢,你做報道的時候,本身就要查國外的咨詢。第三,就是思維能力,就是我說的他的獨特思維能力,他能不能看到別的媒體報道之外新的問題、新的角度。
很多人到《三聯生活周刊》之后工作有很大的壓力,《三聯生活周刊》我個人的方式對于記者可能也是比較嚴厲的方式,就是說我會逼迫著你不斷的往前走,如果你不能往前走可能你就被淘汰了。所以,為什么我們選擇記者年齡很重要,到了35歲,他應該是主筆了,如果他不前進的話,可能就被淘汰了,他前進了以后,也可能就成長了,成長了以后就變成主筆,或者說我們輸送到外面當主編了。
主持人:記者、編輯薪酬的收入怎么樣?
朱偉:我們在媒體中,應該說是達到可以的標準,也不算是真正特別高,也不算是特別低。我們的記者,按照他的工作量完成的話,一個普通的記者收入在5000塊以上。
主持人:在您眼里,您認為媒體的魅力是什么?促使你在這個行業呆了這么多年?
朱偉:媒體的魅力首先第一是更新特別快,隨著讀者的需求它能夠不斷的更新,我們現在比較過癮的是我們做周刊,一周更新一次,原來我們做月刊一個月才更新一次。另外它對讀者的影響力,我自己為什么會放棄原來做文學、寫小說,很多人覺得可惜,我一點都不覺得可惜,因為當一個非常好的一流的作家,他也能夠有比較大的讀者面,但是我覺得一本雜志,比如說我們《三聯生活周刊》現在經我的手現在已經編輯出版了200多期,你想想200多期累計的讀者有多少?這是一個特別幸福的事情。你走到哪里,象我出差走到哪里看到別人看三聯生活周刊,我自己覺得真是很欣慰,因為有那么多人能夠認可你的工作,它傳播的面比較寬,作為一個好的媒體,傳播的面越寬,你的成就感越大。
主持人:您剛才提了幾次互聯網的傳播能力,您怎么看待網絡媒體?
朱偉:網絡媒體將來發展的前景,應該說我們現在看到的只是冰山上的一角,網絡現在作為一種媒體的傳播方式,雖然說從互聯網到現在也有一些年頭了。實際上這十年在歷史的長河中,象紙媒體從開始有到越來越商業化走了多少年,再加上網絡媒體的傳播速度,象新浪網這樣的傳播速度,我經常跟陳彤(新浪全球副總裁、總編室總召集人--新浪注)說你們非常偉大。紙質媒體達不到網絡媒體的量,當然你們是不可能真正靠你們自己的力量去深入做某一個報道,但是你們會做信息的集納,你們信息的集納實際上是在改變消費態度。
我們這個時代是信息傳播的時代,我已經意識到了這個時代,人們所有的生活方式都在改變,而所有的生活觀、生活觀念、人和人之間的關系、人和社會的關系、人和自然的關系都在改變,而改變最重要的介質就是網絡。你說100年里會出現什么樣的情況,我們真是無法意料,所以我覺得重要的是它會真正完全改變我們的消費態度,剛才說復制時代,紙質媒體的日子越來越難過,這就是網絡時代來臨以后,對紙質媒體特別大的挑戰,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你不能用過去傳統的概念要求傳播,因為傳播的方式完全改變了。
比如說我們現在在這兒聊天,過去要有很多條件,中央電視臺有很多的條件可以直播,現在對于網絡來講太容易了,互動的方式現在通過數碼傳播,現在才幾年時間,將來傳播方式越來越簡便,而且越來越隨意化。當每個人都有數碼傳播手段的話,網絡的概念又完全改變了。所以,我覺得網絡媒體將來的成長不可預測,紙質媒體到底會變成什么樣,也不好預測。紙質媒體也應該適應網絡時代,如果它不能適應網絡時代的話,紙質媒體可能會死亡。最近《三聯生活周刊》一直在討論很尖銳的問題,就是我們怎么樣能夠迅速的有更多的讀者、有更大的影響力,這里馬上提出一個問題,就是傳播手段的問題,比如說我們《三聯生活周刊》過去老是滿足于我們的文章做得挺好,人家告訴我,比如說我的好朋友白巖松跟我說,我有一次到外地出差,什么事兒也沒有,我從第一頁看到最后,我發現每一篇文章都寫得很好,但是我平時根本沒有時間看。如果說大多數的讀者都沒有時間看的話,是我們做的方式有問題,那我們怎么適應讀者的要求?比如說我到聯想去的時候,聽聯想的經理、總裁,跟他們聊天,我說你們什么時候讀《三聯生活周刊》,他說我在睡覺之前讀《三聯生活周刊》,臨睡前翻一翻,覺得里面有些東西有意思,那我們《三聯生活周刊》是不是適合人們在睡覺前閱讀,或者說讓人家覺得每篇文章都很好看,再來感覺到它的重要性,我覺得我們做得不夠。我們現在提出來的口號是“加大成本、更實用、更好看、更豐富”。因為我們是為讀者服務的,如果我們自己滿足于自己做很棒的刊物,那是很愚蠢的事情,比如說讀者上廁所的時候、睡覺之前希望消費《三聯生活周刊》,那我們的刊物才能辦得好。
網友:您認為常青藤類的媒體必須具備的特征是什么?
朱偉:它應該是能夠了解讀者,不斷的為讀者提供精神食量,這是最根本的。首先你是一個媒體人,無論你是主編也好,你是記者也好,都是為讀者服務的。換一個角度說,你生產的是文化產品,是要讓人家消費的,人家買你的產品,要貨真價實,如果你不了解讀者的需求是什么,根本不可能做成一個媒體,根本不可能成為常青藤,常青藤是要根據讀者的口味增加油鹽醬醋,使得讀者滿意,他會告訴第二個人,第二個人會告訴第三個人,這樣的話讀者群越來越多,讀者群越來越多的來支持這個雜志的話,這個雜志才會不斷的成長,才會增加成本,增加編輯的費用,增加稿費、增加差旅費,這樣的話,做得才會越來越好。我們的困境是,作為一個媒體人和讀者的關系,媒體人覺得自己是聰明的,覺得讀者是需要自己引導的,大多數媒體人都會這么想,我也是這么想,我覺得我是一個很高素質的人,我告訴讀者這個事情這樣看的話,你會很深入,但實際上這種方式可能不對,可能讀者比你清楚,比你聰明,你需要更多的了解需要吃什么,你了解到讀者的需求是什么,為讀者生產,作為一個媒體,你尊重讀者、愛護讀者、為他服務,你的回報就會豐厚,回報就會構成常青藤。
主持人:各位網友,新浪網“總編在線”第二期嘉賓聊天到此結束,非常感謝朱偉總編給我們這么精彩的回答,謝謝。第三期“總編在線”的嘉賓是北京娛樂信報社長崔恩卿,歡迎各位網友積極參與。
《三聯生活周刊》主編朱偉作客新浪(實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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