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我以為,倪萍從來都是高度警惕地出現在世人的面前,她主持的風格跟表演的風格很接近,這沒什么不好,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是對觀眾的一種尊敬。事實上,倪萍也一向以好人的面貌展示自己,她舉止得體,情感充沛,與人為善,幾十年如一日,她似乎一直薪火相傳著中國婦女的美德,所以,中年以上的觀眾,一直把倪萍當成圣人來崇拜。
采寫:何南,攝影:王若冰
采訪手記:(2002年11月1日成都)
倪萍是為《美麗的大腳》而來的。
她一直移動在我的視線里,從下午兩點開始,先是新聞記者見面會,倪萍就精神飽滿、光彩照人地出現在記者面前,接受記者的提問車輪戰,我沒有問任何問題,我一直觀察著她,想看見她放松的一剎那。
我以為,倪萍從來都是高度警惕地出現在世人的面前,她主持的風格跟表演的風格很接近,這沒什么不好,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是對觀眾的一種尊敬。事實上,倪萍也一向以好人的面貌展示自己,她舉止得體,情感充沛,與人為善,幾十年如一日,她似乎一直薪火相傳著中國婦女的美德,所以,中年以上的觀眾,一直把倪萍當成圣人來崇拜。
除了幾年前我在《ELLE》雜志上看到的一組倪萍的時裝照,海邊,白衣黑褲,風無意識地吹亂她的發,那一刻,倪萍不僅放松,而且有一種憂郁,當時的感覺是,一個寂寞的女人。而那時候,她的掌聲已經非常多了,她的事業正處于巔峰期,她一直堅強地維持著她的形象,但是背過身去,她的身影蜷縮在風里,楚楚動人。
記者們輪番提著問,倪萍處變不驚地玩著她的乾坤大挪移,她一直真誠地回答著問題,不露一絲疲憊的痕跡。然后又是分別采訪,圍住倪萍的人仍然比圍住導演楊亞洲的人多,倪萍的腰坐得筆直,她說話的時候,眼睛看著你的眼睛,專注而誠懇。這真是一個善解人意的人,她努力不讓自己的情緒使別人難堪。
中間還為電視臺做了一個專訪節目,倪萍可以說是有求必應,與媒體配合得很好,說實話,能夠體諒到記者難處的,倪萍算是難得的一個了。但是,一個問題被問到一千遍,可能也會不耐煩,人不是鐵打的,雖然倪萍一直嘲笑自己打得粗。
然后是座談會,看了電影的中年人們眼含熱淚涌到臺上去,場面一度混亂,倪萍的號召力由此可見一斑。
吃了飯,緊接著就是觀眾見面會和海爾集團的電腦捐贈儀式,倪萍是山東人,見到山東老鄉似乎言語就要隨便得多,幾句話就把捐贈人僵住,然后敲定了為影片中王大河的扮演者捐了兩臺電視機,據倪萍說那個小孩是當地最貧困的一家人,至今仍住在窯洞里,幾句話就為王大河求得兩臺電視機,可能這是一整天倪萍說的最值錢的話了。
下午在茶樓我跟倪萍聊了二十分鐘,然后她就不得不再去做其它活動,一直等到晚上,一屋子的人,倪萍跟她的山東老鄉用土話聊天,我都不抱希望了,還是請中間人去說,想再補一段,我在另一個房間里等著,倪萍來了,第一句話是:“就你麻煩!”這其實不是埋怨,而是開玩笑,這個玩笑成功地拉近了我們的距離。
倪萍從出場到現在已經有七個小時了,不僅要說話,還要思考,對答如流,不出庇漏,如此勞神費力,終于在這一刻有點繃不住了,于是我才得到了我最想要得到的東西,她對電影市場的抱怨,對國產影片受到不公正待遇的焦急,她的觀點與我的相左,所以我們還爭論了一會兒,這在我的采訪過程中,是第一次,同時,在我的印象里,倪萍也沒有在這種無關緊要的場合動過真氣。
時間一下子就跳到觀眾見面會了,倪萍整裝待發,我注意到,相對于她的身高來說,倪萍的腳,不算很大。
倪萍簡歷
1959年出生,山東青島市人,著名演員,電視節目主持人。
23歲加入中國共產黨。
1979年考取山東藝術學院,學習期間,參加了電影《女兵》《祁連山的回聲》《山菊花》的拍攝。
畢業后,分配到山東話劇院工作。
1983年被定為國家二級演員。
1988年任中央電視臺業余節目主持人。
1990年,倪萍調入中央電視臺做節目主持人。
訪談:
電影篇
《美麗的大腳》
我的成長,我的經歷,包括快樂、幸福、苦難、災難,都使我對人物有了不那么簡單的理解。
記者(以下簡稱“記”):首先祝賀你這次獲得金雞獎的最佳女演員獎,是在十幾年之后第一次拍電影,就獲得了這么大的獎項,是不是覺得自己的演技相對于十幾年前有了大幅度的提高?
倪萍(以下簡稱“倪”):演技我倒覺得談不上提高,是因為過去的方式和現在不一樣,第二,我覺得主要是對生活感受大不相同。我覺得二十幾歲的時候我演這個張美麗,肯定演不成現在這個樣,也就是說,我的成長,我的經歷,包括快樂、幸福、苦難、災難,都使我對人物有了不那么簡單的理解。尤其是經歷共和國這些年的、應該說是歷史上空前的變化,我對生活的感受,對人的感受,比較成熟的感受之后,極大地幫助我對人物的塑造,光是演技,可能演不了這樣的人物吧,比較真實。
記:真實也是一種演技呀?
倪:有的時候,不大表現得出來,首先你得像當地人,我可能沒有這么高的演技吧,曾經嘗試了多用演技能不能使人物立起來,其實不行,我的體會就是,還不如把你真實的感受再現出來,這種東西更真實一些。
記:你曾經也說到自己吸取了孫海英、袁泉等的表演,是不是他們就是特別真實的表演呢?
倪:我覺得他們體現不同,但他們的真實絕對意義上占了主導的。我所說的真實,就不是一般意義上我們理解的生活的真實,就是說,他對生活的感受是誠實的,是認真的,是準確的,我指的這種真實,不是說我熱愛這片土地我就能演好,那還不如找當地的農民,他們最熱愛這片土地了。袁泉對人物,她在演之前,她一直會站在那兒,張美麗死了,她就站在學校墻頭上,她絕對不是說,準備拍了,她玩著吃著喝著就過來站著,不是的,在架機器作準備的時候袁泉就一直站在那兒,她也絕不會想的是明天我回北京去吃什么穿什么。對于這種感受,你可以說她這是演技,但我覺得沒有什么更能表現她這種心情,我覺得她站在那兒最后人就脫殼了。我死的那場戲,一直就躺在那兒一上午沒動,袁泉一直坐在我旁邊,我們一句閑話也沒說,這一上午她就坐在那兒看著我,所以開拍之后袁泉那個準確呀,風吹上她臉上之后,她那種痛苦和無助,我不相信她剛來,放下包說,拍吧,張美麗死了,她坐在這兒立即就能像現在這樣。一上午她就攥著我手坐在那兒,沒動,因為我躺著,所以我看得特別清楚。
雜談電影
像我這種年齡的角色非常少,合適的就更少了,還有你演不演得了的問題。所以,電影的平臺非常小,對我來說。
記:自從你從影以來,拍的都是一些農村題材的、或者軍事題材的片子,就你現在的地位,也有能力選擇一些更好的片子,就你自己來說,有沒有想在這方面作出更大的努力或創造呢?
倪:首先我從本性上來說特別不希望演特別雷同的角色,這個張美麗演得不錯,下面又來一個王美麗讓我演,我肯定是不愿意的。就角色來說,演員當然是希望跨度大一點的,跨度太大了,也不行,至少我覺得我沒有這個能力。但是稍微放寬一點,比如說演一些都市成熟女性,包括演一些軍人、干部,甚至包括工人,可能都市女性這樣一些題材,會比我過去演的比較雷同化的角色好,清一色的農村,清一色的當兵的,而且我沒有演過一個現代軍人,我希望開拓一下。
記:會不會在電影上精力放得更多一點?
倪:不會,我的工作單位在電視臺,我覺得電視臺的平臺相比電影可能會更大一些,電影是,你看這部片子好,但它的空間還是比電視窄多了,一年國產電影才幾十部,就算上百部吧,像我這種年齡的角色非常少,合適的就更少了,還有你演不演得了的問題。所以,電影的平臺非常小,對我來說。
記:據我所知,中央電視臺以前有個規定,在編的主持人是不準接拍電影和廣告的?
倪:這是我們臺自己拍的一部電影。我們臺占一半,西影占一半。廣電集團投資的,廣電集團下屬的單位不分家嘛。
記:那么你以后的選擇面會更狹窄一些,比如你看到一個好的本子,有創作沖動,但因為體制上的原因,而沒辦法接拍這個片子,這種因素會不會讓你很沮喪?
倪:還好,我們單位不像大家想象的那樣,我們就是嚴格規定不能拍廣告,其它還是好通融的,因為影視基本上是一家。沒有大家想象那么難,只是我會比較慎重的,不會輕易演的,而且演也必須劇本是要非常好的,我們這個劇本就是臺里看過的,臺里也覺得好,大家一起來決定的這件事情。
記:國產影片總體上質量不高,你有什么看法?
倪:韓國人是這樣做電影的,當韓國人意識到美國人的電影沖擊他們市場的時候,韓國人說,咱們剃光了頭,電影工作人員要好好地拍電影,觀眾也幫我們一把,你們也堅持看看國內電影,堅持不看外國電影。一個民族,在發展中國家和發達國家相比的時候,我們一點代價都不付出的話,全都是說,我就要最好的。要知道,我們是一個十幾億人口的大國,不從自身去發展的話,靠著外面,我們是靠不住人家的,當然,電影工作者要剃光了頭好好做,這是前提,但也需要老百姓的支持,先從你們記者開始,說一點公平的話,甚至說一點幫助我們的話,我覺得也失去不了什么。
電視篇
形成風格
新人取代你,我覺得這就是自然,不是你想挽留就能夠挽留到的,這是一個任何事物發展的必然。
記:你最早是話劇演員,拍電影也只有幾部,后來改行做主持了,是當年比較轟動的一件事,好像從演員改行做主持的很少,因為演員他可能表演能力強,但語言能力,協調能力,還有應變能力并不一定強,那么,你是覺得自己的特點特別適合做主持人呢,還是當時主持人這種形式特別容易被你接受,或者被公眾接受?
倪:第二種,你說的第二種,另外再加一個,就是機遇。因為你合適,但你沒有機會,合適的人多啦,但位置只有一個,所以我一直運氣比較好。另外就是當時電視文藝還在探索當中,就出現了像我這樣說話比較隨便,跟觀眾又比較接近,大家覺得我們老百姓也這樣,那個東西就比較容易被觀眾接受,所以,確實是運氣,轉行轉得比較是時候吧。
記:比較順利,而且很快就形成了自己的主持風格,雖然這種風格在后來也受到了來自社會各界的批評,可能你也聽到過一些?(倪萍笑容可掬地說:“聽到過,聽到過。”)你的風格形成之后,它是有局限性的,只能被一部分群體接受,有沒有想過對自己的風格作一些調整呢?
倪:因為最初這個風格就不是特意設立的,調整不過來,我想調整呀。比如說,我一看,現在流行白巖松式的,劉儀偉式的,張越式的,我立即就改成他們那樣,如果風格是這樣設計的話,那就是流行誰就學誰,像大家都知道崔永元非常詼諧幽默,我們都像崔永元那樣,問題是你做不到,你不具備這個能力,所以風格不是設計的,風格是人的性格呀、你對事物的態度呀這樣形成的,特別是主持人,特別是像我這樣沒有經過訓練、來不及準備就匆忙上臺的主持人,就是純屬自然,第一我沒專門學過怎么主持,第二沒有在廣播學院老師的指導下,第三沒有任何實踐,嘩啦一下就推在億萬觀眾面前了,特別是當億萬觀眾說這種風格我們還能接受的時候,于是你就不會想到要去改變,就順著這條路走下去。結果大家就覺得你怎么這么多年還這樣老一套的時候,我覺得實際上任何事情你想攔是攔不住的,你想留也留不住,很自然就會有新人取代你,很自然就會有周濤、曹穎這樣的年輕人取代我,大家的注意力轉到她們身上,然后就開始贊美她們,我覺得這就是自然,不是你想挽留就能夠挽留到的,這是一個任何事物發展的必然。
嘗試改變
那時候的人沒有現在的人這樣有定力,說我退下來可以呆一段時間,那時候我們的編導說咱們就趕緊再做一個節目吧,真的是非常匆忙。
記:不過我覺得你這種風格的形成,以前做話劇演員的經驗幫了很大的忙,剛開始的時候面對觀眾都有種念臺詞的感覺,后來風格形成了,你自己也慢慢地在強化這種風格,不管是有意識還是無意識的吧,是不是再后來就想改變一下了,嘗試做了一些其它節目?
倪:是的,叫“文化視點”。
記:做的時間不夠長吧?
倪:半年,匆忙上,匆忙撤。
記:我好像覺得也不是太合適,不知道你有沒有這種感覺?
倪:首先上得很匆忙,綜藝大觀我自己要求退下來,我覺得我不能再做了,太重復了,后來呢,那時候的人沒有現在的人這樣有定力,說我退下來可以呆一段時間,那時候我們的編導說咱們就趕緊再做一個節目吧,真的是非常匆忙,連半個月都不到我們就做一個“文化視點”,起這么大的一個名字,而且談的都是非常理論性的、非常概念的東西。比如說探討中國的建筑藝術美在哪里,還有相聲和小品為什么會走下坡路,這其實不能夠用語言說清楚的,特別是我覺得我不能夠說清楚,可能有人能說清楚吧,但我不能。
記:這是一個長篇論文的大題目了。
倪:對,我們做了幾期之后,我認為我非常不合適,我這個人也是敢上敢下,我說我不能再做了,趕緊交給姜豐來做,其實后來姜豐做得也是非常艱難,全部談的是大的東西,很吃力,結果姜豐也留學去了。后來發現在電視上談理論性的東西,如果能堅持下來,也不錯,但確實很難說能讓大家去看。
記:電視畢竟是一個大眾媒體。
倪:是的,大眾媒體,不是在上邊做理論文章的,于是這個選擇我很快就嘗到了它的不好處,所以我也很快就撤了。
記:后來就弄了一個“聊天”?
倪:“聊天”是去年弄的。
記:我覺得“聊天”好像也有變化,最開始的時候是明星。
倪:做名人是按臺里要求做的,后來臺里說做名人的欄目太多,像我這樣的應該做普通人,因為老百姓只要有事都找我,我大概是臺里來信最多的,好多老百姓辦事都找我,什么人下崗了,孩子上不了學,受人欺負了都找我。
記:有點像居委會。
倪:對對,我比較合適在居委會工作,他們都覺得應該的,有的人說我們單位那領導絕對就是欺負我,你幫我找找。他們就覺得應該的,一點沒有說我解決不了,我說了他們都不信。
記:實際上我倒覺得你做這種百姓話題滿合適的。
倪:我也覺得我挺合適的,我們這檔節目在同類型中,收視率算高的了。我們當年做“綜藝大觀”,收視率比“新聞聯播”還高。
外一篇:做女人
人是有多方面的,我想我這一生,不能從二十歲到四十歲都是一樣,我覺得有時候我生活中的光彩比電視上還多。
記:你一直是以觀眾認可的那種形象出現在觀眾面前,但我曾經看見過你的一組時尚照片,在海邊,白衣和黑褲子,我的印象特別深刻,而且我覺得你在上邊流露出來的氣質,和你在主持節目時候的形象有很大的距離,哪一種是你覺得最自然的形態呢?
倪:這組照片是《ELLE》的。人是有多方面的,我想我這一生,不能從二十歲到四十歲都是一樣,特別是女人。那組照片是在海南休假時拍的,環境、心情、和拍攝人的要求都不一樣,所以會出現那種狀況,而我工作的電視臺,我要做的那些事情都完全不一樣。反正我覺得我在家里做飯、買菜時跟現在也不一樣,這是一個人特別正常的生活。
記:是不是在做電視節目的時候,導演一說“開始”,你就會馬上進入一種臨戰的狀態,散發出非常強烈的光彩?
倪:我覺得有時候我生活中的光彩比電視上還多,比如說,見到我相愛的人,見到我喜歡的朋友,見到我愿意吃的東西,可能都會有光彩。在工作中,可能是開始就形成了一種風格,或者說本質上的東西,我凡是在做綜藝節目的時候,大約都是那樣吧。
記:你做綜藝節目跟生活中還是有很大距離的,是嗎?
倪:任何人在工作狀態和生活當中可能都會有距離,和一個人說話,和五十個人說話都不一樣,比如說我現在跟你說話,就不是跟幾百個人說話那種感覺,當你面對幾百個人,站在燈火輝煌的舞臺上的時候,是完全不同的。我如果跟你一個人,我在那兒搖頭晃腦地說,你肯定不舒服,這完全是環境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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