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問題是如何降低中國巨額的人民幣廣義貨幣存量——其總額達到14萬億美元,相當于國內生產總值(GDP)的190%。其中有30%被鎖定在中國央行,使其成為全球資產負債表規模最大的央行
我在2010年4月加入中國人民銀行貨幣政策委員會時,知道自己準備不足,盡管我已經在美國和香港教授經濟學近20年。實際上,極少有人能做好準備:中國經濟規模巨大、情況復雜,各項制度也還處在起步階段。金融危機讓我的任務更加困難,因為它暴露了傳統宏觀經濟理論的缺陷。
我在貨幣政策委員會完成自己的任期后,得到三項根本的收獲。這些收獲對試圖理解貨幣政策如何制定(尤其是在中國)的讀者可能有用。
首先,央行的獨立性是一種沒有幫助的迷信。理論上,獨立性是抵御面對競選連任的政治人物的壓力的有效手段。中國人民銀行在中國國務院的控制之下,而不是由自主的銀行職員管理,這似乎意味著中國官員會受到政治沖動的極大影響。或許如此,但中國領導人通常在任時間長達10年,他們會像長期任職的央行行長,如艾倫?格林斯潘(AlanGreenspan)那樣,重視自己的政策遺產。
實際上,與單純的獨立模式相比,中國央行與經濟機關之間的緊密合作能夠更強有力地抵御地方政府、股票投資者和房地產開發商的壓力——這些角色都要求實行寬松的貨幣政策。貨幣政策委員會中不僅包括央行官員,還有來自財政部,以及銀行、證券和保險監管機構的官員。
即便如此,當中國總理最近表示,只有腐敗和通脹兩個因素可能動搖他的政府時,我還是有些震驚。他對這兩個因素,當然都有一定的影響力。
我的第二個收獲是,對于價格型工具的力量,不要抱有太大的信心。價格信號在貨幣體系內可能不會足夠快地產生效果。以貿易平衡為例,它取決于進口方和出口方之間現有的合同,這些合同不會對匯率變動快速做出反應。減少貿易順差或許是一項政策目標,但讓人民幣對美元快速升值,很可能導致進一步升值的猜測,進而產生類似泡沫的匯率變動。
我的第三個收獲是,要尊重投資者情緒,但要平穩且耐心地逆投資者情緒而動。這實際上是經濟波動最重要的驅動因素。
對于央行官員來說不幸的是,我估計貨幣政策至多能影響到50%的投資。央行官員必須尊重投資者情緒,這并非因為投資者是正確的,而是因為他們的動量特別大,就像一艘巨型油輪一樣。我們應如何改變這樣一艘巨輪的航向呢?要及早且平穩地轉向,同時要有耐心,別指望政策立竿見影。
2008年8月至2009年6月,中國投資者普遍感到悲觀。當時,貨幣政策的目的就是通過降低利率和銀行存款準備金率,微妙地改變投資者的想法。然而,到了2010年年中,投資者情緒已擺向另一個極端——年產出增長率達到10%。于是,央行又追求緊縮政策,同時對銀行和房地產行業實施更嚴格的市場監管。到2011年年中,投資者情緒終于企穩。
展望未來,中國央行官員面對的最重要問題是什么?我認為,最重要的問題是如何降低中國巨額的人民幣廣義貨幣存量——其總額達到14萬億美元,相當于國內生產總值(GDP)的190%。其中有30%被鎖定在中國央行,使其成為全球資產負債表規模最大的央行。這么多的貨幣是持續存在的破壞整體經濟穩定的力量,且受到儲戶情緒的擺布。
中國需要進行改革,必須擴大證券市場、尤其是債券市場的規模,以便把銀行存款吸引過去。中國也必須采用銀行貸款證券化,即把一些優質銀行貸款轉換成債券,以使銀行籌集到資本,變得更為穩健。
在采取這些措施之前,中國的資本賬戶不可能實現完全兌換,匯率不可能實現完全自由化,人民幣也不可能成為一種名符其實的國際貨幣。
本文作者李稻葵(微博)是清華大學(Tsinghua University)經濟學教授和中國人民銀行(PBoC)貨幣政策委員會前委員,譯者/何黎,轉自FT中文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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