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評論員 王 梓 葛耘娜 主持

　　《21世紀》：目前外匯儲備超萬億是否說明吸引外資對我國來說已經沒有很大必要？在利用外資方面，您認為《利用外資十一五規劃》有哪些不同于過去的方向性突破？

　　張燕生：相對于中國的發展中國家地位，一萬億外匯儲備的確顯得很多，這時需要對引進外資進行反思。首先，絕大部分國家在吸引外資時都希望能夠用債權，而不是用股權和所有權讓步的方式。雖然我們借鑒了很多國外經驗，但在這一點上中國同其他經濟體的模式不大一樣。過去吸引外資不用債權而用股權，不僅因為資本和外匯不足，很大程度上也是為了引進外來的競爭壓力，激活市場經濟。同時，逐步注重引進先進技術、管理經驗和高素質人才，并實現本地化。尤其十六大以后科學發展觀的提出，引進外資要更加注重人才建設、環境保護和資源節約。可見，引進外資的理念在不斷變化。

　　《利用外資十一五規劃》在利用外資方面的突破首先是引進外資的重點可能會轉向證券投資、基金，引進戰略投資者。我們引進外資更多采取直接投資的方式，優點是一定有實際資源向中國轉移，包括國際產業的資源和生產環節的轉移，使中國在就業、產業進步、技術發展方面受益。而證券和基金投資，包括基金的機構投資和戰略投資是市場經濟的高端投資方式，需要比較發達的證券市場、金融體系和監管體系，這表明中國在吸引外資方面達到了一個新階段，既是市場經濟深化的表現，也是開放和強化競爭的表現，同時這對風險管理和防范也是嚴峻的考驗。

　　目前，吸引外資的方法應該變化，第一是應該從外資的優惠政策逐步轉向產業性的優惠政策，而且把內資和外資放在一個公平競爭的平臺上。第二是像一些東部和南方地區提出的那樣，把招商引資變成招商選資。第三是在引進外資時，應該越來越市場化。當外資越來越多地從成本驅動轉向市場驅動，目前的所得稅比例毫無疑問對國內企業是不公平的。因此要建立完善的市場，使內外資企業獲得平等的機會。這不意味著限制外資，而是徹底轉變我們習慣了十多年的靠優惠政策吸引外資的做法，構造公平的現代開放型經濟制度。

　　趙普平：外匯儲備與我國吸引外資這兩者之間并不是此消彼長或者相互替代的關系。首先吸引外資并不僅僅是為了引進資金，還希望通過利用外資引進先進技術、先進的管理經驗和優秀人才。其次，吸引的外商投資是按照市場經濟原理運作，具有內在增值動力的生產要素，有助于提高我國的生產力水平，活躍市場競爭，促進市場經濟體制的逐步完善。這些特點與外匯儲備的作用顯然有很大區別。

　　作為利用外資工作的轉變方向，中心是提高利用外資的質量水平，具體有三個方面的內容。第一是由注重引進資金，向注重引進先進技術、先進管理經驗和高素質人才轉變；第二是由注重引進外資的規模和增速，向注重引進環境友好型、資源節約型和有利于經濟社會和諧發展的項目；第三是由注重一般制造業和出口加工型制造業，向吸收現代制造業、現代服務業轉變。

　　以開放推動自主創新

　　《21世紀》：進一步引進外商投資與促進建立更加開放的自主創新體系，二者是否存在矛盾？

　　趙晉平：建設創新型國家是要在對外開放的條件下來推進科技創新，而不是閉關自守。推進科技創新，要以市場為導向，突出企業的主體地位。企業技術創新的來源主要有三個，一是跨國公司在中國的高技術產業投資和設立研發中心；二是跨國公司的技術溢出效應。三是本土企業的自主創新。

　　跨國公司投資企業也是國家創新體系中的組成部分之一。引進外商投資對東道國的技術創新具有促進作用。由于跨國公司擁有技術優勢和資本、品牌方面的優勢，肯定會對本土企業形成競爭壓力，甚至會使一些不具備相應競爭力的企業被淘汰。企業為了提高自身的競爭力這樣的壓力和挑戰也是必要的。總之，在開放條件下，本土企業自主創新和外商投資是相互促進和相互競爭的關系。

　　張燕生：關于二者的關系，我認為存在一些誤解。有人認為只要在中國經營的企業都算本土企業，按照這個邏輯，外資的研發也是中國自主創新體系的一部分。這種看法夸大了我們自主創新的水平和能力。因為在一個開放的自主創新體系中，雖然各環節都可以國際合作，而知識產權一定要是自主的。還有一種誤導，認為自主創新體系要完全自主，拒絕國際合作，這是非常狹隘和不利的。應該在保證知識產權自主性的前提下，積極開展國際合作，在引進來的基礎上進行再創新，即本地化，包括創新品牌等無形資產的培育和增值，核心是把國外的先進技術、管理、人才轉化為中國本土的技術、管理和人才。這樣，二者肯定存在一些矛盾，因為建立開放的自主創新體系將給外資企業培育強大的新競爭者，這當然是他們不希望看到的。因此，自主創新還是應該腳踏實地的以本土企業為基礎。

　　為了更好地通過外資促進我國建立自主創新體系，一個有效的方法是吸引國外的研發中心。在WTO的框架下，來中國的外資越來越獨資化，這樣盡可能不使技術外溢，防止培養出中國的競爭者。因此，需要建立開放和競爭的環境，跨國公司之間為了在競爭中取勝，就必須把關鍵技術的研發中心設在中國，我們通過跨國公司之間的競爭獲得技術合作的機會，這樣將會真正有利于建立一個更加開放的自主創新體系。

　　兼顧產業升級與經濟安全

　　《21世紀》：如何通過動態調整《外商投資產業指導目錄》在進一步擴大對外開放、推進產業結構優化升級的同時，達到節約資源、保護環境、遏制部分行業盲目投資和產能過剩的目的？

　　趙普平：現在，我們希望通過政策引導，鼓勵跨國公司更多地向高技術產業，包括現代制造業和現代服務業領域投資，為中國國內的產業結構升級提供相應動力。另外《目錄》對一些資源節約型的項目和環保型項目要進一步鼓勵；對“兩高一資”項目，即高耗能，高污染以及資源型的項目要加以限制。

　　我想強調的是，對《產業指導目錄》的動態調整不宜過于頻繁，應該和長期的產業結構調整目標結合起來，而不必過多地受短期因素影響。

　　隨著我國對外開放和投融資體制改革的逐步深入，除了一些戰略性領域之外，專門針對外資的一般意義的《產業指導目錄》應該逐步淡出，取而代之的應該是統一的產業政策和地區政策。入世過渡期結束之后，對跨國公司的投資進行規范和監管，要更多通過投資競爭政策的方式來進行。但《反壟斷法》并不是單純針對外資的，而是針對所有企業。

　　張燕生：調整的核心目的是推進產業發展。首先是在相對穩定的基礎上，把鼓勵、允許、限制和禁止四類目錄根據新的階段、要求和目標進行修訂。其次是要有科學合理、操作性強的執行程序，以確保外商投資產業指導目錄能夠落到實處，保證節約資源、保護環境以及產品短缺行業的外資能夠比較順暢地到達中國；并有效地防止浪費資源、污染環境和嚴重過剩行業的外資進入中國。其中關鍵在于依法行政和建立完善的法制，然后才能通過外商指導目錄真正對外資來華進行引導。

　　另外，傳統的制造業領域的外資已經比較飽和了，以后在傳統制造業領域，并購和存量調整可能是未來投資的重點。在現代服務業中我們遇到三大瓶頸：金融、研發和物流，接下來，在這三個領域以及新興制造業中，外資的供給都會有較快增長。外商投資的產業結構變化還有其他原因。其一，人民幣匯率升值，社保三金落實，以及石油、土地等要素回歸本身的價值，這些都會推動外資來華投資的產業結構發生變化；其二是跨國公司在中國面臨的競爭壓力加大，使他們越來越多地把先進技術引入中國；第三是政策因素，尤其是知識產權保護政策。引進關鍵技術，需要一個良好的知識產權保護環境。同時，高效的投資環境和商業環境會吸引外資投入相匹配的產業結構。綜合這些條件才能使《目錄》在推進產業結構升級中發揮作用。

　　《21世紀》：新的規劃鼓勵外資參與國內企業改組改造，盤活國有資產，這與之前商務部發表的外資并購限制是否存在沖突？如何在引進外資過程中，通過加大反壟斷力度和加強對外資并購涉及的審查和監管來保障我國的經濟安全？

　　張燕生：上個世紀90年代起，跨國并購成為一種國際潮流。但關于外資并購，我們缺乏相應的制度管理，很少有安全方面的評估、對戰略產業和敏感產品的確認，相關的規定不健全、不透明。因此，對外資并購加以限制是中國市場經濟管理體制逐步完善的表現，與鼓勵外資參與國內企業改組改造、盤活國有資產并不沖突。

　　壟斷顯然不利于公共利益。而我國很多產業還處于發展初期，很容易被一些成熟的有全球競爭力的企業形成技術壟斷、產業壓制和發展空間的控制。所以，應該加大反壟斷的力度,加強這方面的監管也是建立法治社會很重要的部分。當然，所有的管制都是對市場經濟活動范圍的擠壓，因此不能把反壟斷和審查監管泛化。從這個角度講，要堅持基本國策，繼續擴大對外開放和不斷的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對此不能動搖和改變。

　　趙晉平：二者的政策目標是完全一致的。國家發改委、商務部2006年8月8日發布的外資并購的規定，最核心的內容并不是要對外商投資、特別是并購進行限制，而是在于明確外資并購在法律上的界定。這實際上為跨國公司的并購投資提供了明確的法律依據，有利于促進跨國公司在中國的并購投資。

　　這個規定的出臺可以防止大型跨國公司的并購投資對市場形成反競爭效果，即防止壟斷形成。新規定指出對于超過一定規模的大型并購案件，要通過一定法律程序審查。這種針對反競爭并購行為的審查和限制從無到有，并不表示對跨國公司的并購投資開始采取消極的態度，也不能說明中國投資環境在惡化，相反，這說明投資環境在不斷完善，也是市場經濟體制走向完善的表現，是市場經濟國家普遍的做法。

　　反壟斷是維護市場競爭的必要手段，是市場經濟體制完善所必需的。畢竟，跨國公司可能利用并購對我們一些行業形成壟斷，甚至影響到一些戰略性領域，危及經濟安全和公共利益，為了對這些行為進行規范和限制，制定并執行相關的法律和政策規定，有助于提高法制化程度和政策透明度，有利于完善反壟斷法律體系，也有利于維護國內的經濟安全和產業安全。

　　(因時間關系張燕生部分未經作者審核，實習記者陳超、吳煒惠參與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