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煤的中國胃口

　　本報記者 羅文勝

　　廣西崇左、防城港報道

　　2005年12月29日，把目光從透明澄凈的海天一色處收回，記者的眼中是各種形狀的煤堆參差排列在沙灘上，屋前屋后穿插其間，在更遠離海的地方，草木和街道早已處處披上了

斑駁陸離的灰色外衣。

　　臨近年關，廣西東興市江平鎮潭吉村，這個中國南部沿海的村落，一個本應是漁民的忙碌起居之地，卻似已搖身變成了煤礦中的黑山灰地。

　　也許令人難以相信，就是這個生活在煤堆之中的千人小村，每年有將近900萬美元的煤利潤形成。據東興市邊境貿易管理局知情人士透露，潭吉為單一的煤炭碼頭，年進口越南無煙煤200多萬噸，煤種以4500-5000卡為主，越南煤販從官方拿的價位是29美元/噸，在潭吉交易31.2美元/噸，一噸差價2-3美元。

　　事實上，潭吉并不是當地唯一進煤點。在東興街頭，身背旅行袋的記者頗受關注，走出車站幾分鐘，已遇到多人兜售代辦越南旅游證，而賣點則是“芒街煤”。芒街是與東興相連的越南城鎮，5200卡無煙煤在芒街賣人民幣280元/噸、5500卡315元、6000卡345元，交易點是越南的高龍橋碼頭，海上接駁不下陸地，年交易量號稱過百萬噸。

　　越南進口煤和國內煤形成了驚人差價。東興對岸江山半島白龍碼頭邊貿所所長鄭文勝介紹，該碼頭今年進口90萬噸，主煤種為5000-5500卡無煙煤，交易價格是人民幣285元/噸，而國內平均350元/噸。按照所有煤種計算，價格平均相差20-23元/噸，相較之下，國內省際煤炭交易的噸差價一般僅在3元左右。

　　中越紅火的邊境煤炭貿易，只是近幾年中國在全球市場上對能源和初級產品巨大需求的一個剪影。2004年10月溫家寶總理訪問越南和2005年4月廣西自治區主席陸兵出訪越南時都強調，能源合作將是中越兩國今后合作的重頭戲。

　　不過，以越南為例，中國將如何在能源爭奪中逐步適應不同國家的政治經濟發展狀況，最后達成雙贏？

　　越南煤的中國胃口

　　潭吉只是整個迅猛增長的中越煤炭貿易的一個站點。中越煤事，早在2004年就已經開始。

　　東盟國家是中國能源進口的重要來源地。越南的煤炭地質總儲量約為400億噸，居東南亞各國煤炭儲量首位，04年成為世界上最大的無煙煤出口國。目前，越南超過澳大利亞成為中國最大的煤炭進口國。

　　如此豐富的儲量需要一個極好的胃口才能消化，而迅猛發展的中國經濟是最好的購買者。

　　越工業部網站近日報道，2005年1-11月越全國產煤2913萬噸。據越南《西貢解放日報》2005年12月26日報道，2001-2005年間越南出口煤炭年均增長48%。其中2005年出口1800萬噸。而中國是越南最大的煤炭出口市場，2005年上半年，中國市場占越南煤炭出口量的50%以上，預計全年對華煤炭出口可達900萬噸，遠遠超出2004年的520萬噸的水平。

　　記者拿到的一份廣西崇左市人民政府今年10月撰寫的中越能源合作報告分析說，廣西煤炭資源儲量僅占全國的0.2%，年煤炭缺口3500萬噸以上，長期以來一直依賴國內鐵路調入，運距長，而且受到運輸能力的瓶頸制約。而越南北方煤炭資源豐富，開發越南煤，通過鐵路或海上回運廣西、廣東，可解決廣西煤炭資源缺乏、電力不足、水火電比例失調和國內鐵路運力不足的問題，具有資源戰略意義。

　　廣西煤炭進出口公司副總經理唐樹宗向記者介紹，首先是在運輸方面，廣西與越南相鄰，交通便利，從越南鴻基港到北海港，走海運只需12個小時，而從貴州到廣西，走火車得要幾天。其次在運量和運價方面，海運一艘大船一次可以運四五萬噸煤，且運費便宜：從越南到北海，一噸煤只需60多元。而火車一個車皮只能裝60噸，汽車就更少；從貴州運到廣西，火車的運費每噸在100元左右，汽車則需要100多元。

　　而國內經濟的持續快速發展提供了進一步的進口越南煤動力。據了解，受電力、鋼鐵、建材和化工四大行業拉動，2005年中國需新增用煤1.7億噸左右，供需缺口約為7000萬噸左右，這個缺口在華南尤其嚴重。廣西發改委能源處提供的資料表明，華南電網是水電為主，水電裝機容量占六成左右，電網季節性缺電嚴重。為解決火電調峰壓力，廣東每年進煤不下6000萬噸，廣西去年境外進煤也高達3600萬噸。

　　中國對越南煤的需求，真實而迫切。

　　越南煤政困局：國貿為先戰略

　　中國巨量的煤需求，應該是越南的商機。不過，雖然越南煤炭蘊藏豐富，最近兩年包括對華在內的煤炭出口猛增卻讓越南開始擔心。

　　一個事實是，越南煤炙手可熱之下，出現了邊貿熱國貿冷的截然不同光景。在廣西防城港萬噸港口，記者看到：180萬平方米的堆區，僅有數萬噸存煤，均是貴州出口日本、臺灣地區的高熱質煤，無一噸越南煤靠岸。據悉，該港口距離越南廣寧35億噸的煤炭基地僅有120海里運距。

　　“越南方面對此非常頭痛。”中國廣西煤炭進出口公司知情人士透露，越南煤炭總公司總經理段文繭2005年4月考察廣西時稱，中越邊境互市免稅、邊貿減半稅，降低越南煤炭出口的平均價格，對雙方發展不利，建議加強合作，把盡可能多的煤炭以國貿形式出口。

　　根據日本鋼廠與澳大利亞、加拿大和俄羅斯冶金煤供貨商簽訂協議，2005年硬焦煤價格為125美元/噸(FOB)，漲幅達到1.2倍，越南據此定下了38美元/噸的出口預期，而去年煤炭出口35.56美元/噸的均價顯然沒有讓越南滿意。而這其中，向中國出口的900萬噸占出口總量的一半。

　　2004年4月，據越《經濟時報》的一篇報道稱，越南政府專門發文，要求越南煤炭總公司實施“不鼓勵煤炭出口的原則”，越產煤炭首先要滿足國內生產和發電的需求，以及對國家能源安全的綜合考慮，而不是一味地追求出口。眼前利益與國家的長遠利益的矛盾，成為了越南政府面對火熱的煤炭出口所考慮的重要問題。

　　“越南提升國貿的做法，是打壓小煤礦。”溫州南寧商會一名負責人告訴記者，2004年底有溫州資本以當地企業名義在越南諒山投資煤礦，年初越南政府整頓煤礦，大批越南煤船在越南芒街的四屯碼頭因手續不全被扣，“大家斷手損腳”。

　　同時，越南開始整頓國內煤炭市場。2004年1月，越南財政部海關總署簽發第354/TCHQ-GSQL號函，暫不受理初級礦產品出口通關手續，并對沿邊清化、富壽、北江三省人民委員會未能及時發現并處理違法開采礦產活動泛濫進行處理；年底越政府繼而頒布第2005/137ND-CP關于收取開采礦產環境保護費的決定，煤炭保護費從2000盾/立方米增至50000盾/立方米，從1500盾/噸增至30000盾/噸，抬高小煤礦生產成本。

　　鄭文勝也證實，從去年2月份開始，越方強調中越煤炭交易主體必須在法人間進行，兩國私人老板不得不掛靠邊境有進出口合同企業運作邊貿，提升了成本。“估計是為煤炭交易全面國貿做準備。”

　　在抑制地方小煤礦的同時，越南加強了TVN的壟斷度。據越工業部網站數據，2005年1-11月越全國共產煤2913萬噸，其中TVN產煤2750萬噸，占據94%。2004年8月8日，越南在TVN基礎上組建越南煤炭集團，按照母公司—子公司模式運作，業務囊括了煤炭上下游的產業聯動，并行使越南煤炭業行政管理職能，制訂開采和出口計劃。

　　廣西崇左發改委提供的研究材料披露，越南當前煤炭產業政策主要有兩個方面：一是產量調整，要求產量達到國內需求前提下才能出口；二是煤質調整，含熱量高的煤優先在越南國內使用。根據這兩條，邊境省份煤炭等礦產品開挖必須拿出平衡措施，和當地相關行業作上下游配套，由于越南北方和中國相連的省份產業能力較弱，滿足不了產業銜接要求，也就制約了地方開礦。

　　事實上，為了平衡地方利益，越南中央擴大了越南有關省市分級審批投資項目權限，河內等省市審批投資項目的金額建議提高到4000萬美元，其它省市為2000萬美元，以利于引進產業資金；另外就是給煤炭小額貿易留下缺口，越從去年3月份起，TVN允許其成員公司通過中國的小型港口向中國小批量出口煤炭。

　　“越南壓小礦，保大礦，并沒有減少邊貿，只是改變了煤源。”東興邊貿所長李世輝稱，“越南方面出現了內銷轉出口現象。”

　　據了解，2005年1-11月，TVN產煤2750萬噸，出口1280萬噸，出口占46.5%。也就是說，用于內銷有1470萬噸，李世輝告訴記者，從東興碼頭過境的越南煤炭都有全套批文，符合我方進口程序。

　　“根據不完全了解”，越方煤販手上的煤，很重要一個渠道是越南企業從TVN拿到的煤炭指標，另一塊是國貿走邊貿，享受邊貿低稅。目前過東興的國內商販以江浙、廣東為主，一般在流通環節用錢，江浙商人出價較高。

　　事實上，中方配合越方小批量出口煤炭這一安排，采取了多種措施。一是增設海關臨時監管點，二是取消邊貿船舶噸位限制，三是邊貿管理費由原來的5‰調低到3‰，市本級對出口商品原則上實行免收邊貿管理費。

　　以電換煤尋求共贏

　　越南收緊煤炭生產，將出口集中在TVN的背后，有更深的考慮。

　　“要從兩方面看這個問題。”廣西區商務廳副廳長李志勇認為，一方面，越南平均發展水平和我們有差距，特別是越南北部，沒有形成和中國市場互補的制造產品，如果不是交換鐵礦石、煤炭的初級產品，短時期內也無法進行較大規模的雙邊貿易，越南北部省份也無法發展；另一方面，從睦鄰富鄰原則出發，我國在產業發展上占優勢，也應該更多一點雙邊思路，從共贏的角度出發，達成共同進步。

　　而目前的做法，正是“以電換煤，尋求共贏”。

　　根據越南工業部規劃，到2010年越全國電力需求量為880億-930億度，預計到2010年越電力行業需投資約195億美元。然而，2006年越南電力總公司(EVN)只能拿出23.77億美元投資建設電力項目，涉及近40個項目。從自求平衡角度，EVN多次向政府提出提高電費，用以投資建造電廠和輸電線路，然而基于改善投資環境，有利于吸引外資需要，越政府總理要求越工業部和EVN應采取各項措施把電費降到和東盟各國同一水平上，矛盾的解決，只能依賴于外來資本。

　　2004年11月底，越南首次在國際金融市場上發行

　　這樣看來，通過合作引進外來資金成為重要一環。而中國適時介入。

　　2004年9月25日，云南河口越南老街110千伏線路正式送電，為國內最先“走出去”的電網。隨后，2005年廣西防城港越南廣寧、云南文山越南河江的110千伏線路相繼建成并向越南送電。最近，中國南方電網公司所屬云南、廣西電網公司又分別與越方簽定了關于進一步擴大110千伏送電規模的諒解備忘錄。

　　“這里面有一個類似以物換物思路。”廣西區商務廳邊貿處處長何海玲稱，用越方的煤，主要用于越方發電，中方利益通過以煤炭交易達成，崇左火電廠的建設就體現了這種思路。

　　從2003年10月開始，崇左市組成崇左火電廠工作小組，多次到越南與越煤公司進行洽談，并分別到廣寧省、諒山省和紅河平原等越南的主要煤區進行實地考察。

　　崇左電廠總裝機計劃2006年4月開工建設，2008年12月投產發電，投資估算30億元人民幣。整個項目由兩部分構成。一是崇左電廠，由中國國電集團公司控股，越南國家煤炭總公司、中國機電進出口(集團)公司、崇左市工業區投資公司等公司參股，以越南紅河煤為主要煤源，在崇左市共同投資建設崇左電廠，裝機容量為120萬千瓦；二是紅河平原煤田開采項目，按照與越煤公司所達成的協議，可以由越南國家煤炭總公司控股，也可由崇左市政府授權的公司(企業)，包括中國機電進出口(集團)公司控股(越南方面已表態國外公司可以對紅河平原煤田開采控股)，中國國電集團公司參股。所生產的煤炭首先滿足崇左電廠用煤，其他用于中國和越南市場。中越雙方企業相互參股，利益均沾，風險共擔。

　　越南工業部、電力公司、煤炭公司提出，希望崇左電廠向越南北部地區供電，目前，中國南方電網公司與越南電力公司正在商談和規劃聯網問題。崇左市發改委副主任勞寧軍透露，從2003年10月開始，該市組成崇左火電廠工作小組運作項目，至今已有2年多。為達成共贏，中方主動促使越方入股，越方由最初的不介入，到后來“愿意參股，但只是小股”，到最近的“越南股份不得低于15%”，展現了越來越積極的態勢。

　　按照2005年4月崇左市政府市長張秀隆與段文繭總經理在河內市正式簽訂的煤電合作協議，從2007年開始，越煤公司以貿易的形式向崇左火電廠提供越南北部地區，包括諒山、廣寧等省及紅河平原煤田出產的優質褐煤、無煙煤等發電用煤，每年供應100萬噸左右，2010年后每年供應200萬噸左右(以紅河煤為主)，同時協議還約定要共同合作推進越南紅河煤田的開發，促進雙方政府及有關部門對鐵路的擴能改造和提供貿易便利。據了解該協議書是越南與國外簽訂的首份煤電合作協議。

　　“這里面的關鍵因素就是煤炭開發。”勞寧軍透露，崇左提議將紅河平原煤田開采項目與崇左火電廠項目作為一個整體項目來談判，并將項目名稱確定為“中國—越南能源合作越南紅河平原煤田與崇左電廠聯合開發項目”，避免越南只談紅河平原煤開發，而不談將煤炭出口中國的問題，真正把中國和越南在能源戰略方面的合作落到實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