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觀察記者 劉曉林
臺州成為中國最大的外來電子垃圾傾倒地之一，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近日，觀察記者到臺州明察暗訪，詳細了解了臺州電子垃圾的現狀。
在驅車前往溫嶺溫嶠鎮的路口，記者向一位駕駛員師傅詢問去溫嶠鎮的路，這位師傅
馬上問記者是不是去做廢舊電子產品生意的？
記者：“早就聽說溫嶠鎮有大量廢舊電子產品，現在還有嗎？”
師傅：“你現在去是買不到東西的。”
記者：“那什么時候才能買到？”
師傅：“要在晚上3點左右，那時候才是集市交易的時間。”
集市交易放在晚上3點？這種交易看來見不得人。
師傅：“名聲大了，也有人要管的。所以現在就不怎么公開了，都是私下交易……”
在汽車進入四面環山的溫嶠鎮時，一堆堆壓癟的電器外殼、電腦機箱不時出現在記者眼前，很多樓房都是樓上住人，樓下分解廢舊電器，每家每戶門前都堆放著舊電器和電腦零件。這些電子廢物被堆放在房前屋后，沒有任何防范措施。不時可以看到大貨車將電子垃圾運到溫嶠鎮。
記者走進一家拆解大戶，看到屋內屋后幾個婦女和男人正在使用拆解工具錘子、鑿子、螺絲刀拆地上的廢舊電視、傳真之類的東西。他們正赤手空拳地與這些有毒垃圾“親密接觸”。
記者：“這個元件多少錢？”
老板：“不貴的，5塊錢。”
記者：“用起來安全嗎？”
老板：“怎么不安全？都是外國的東西，質量好。”
根據聊天得知，這家老板也算是一個電子垃圾的回收大戶。10多年前，她就開始從事拆解業，也雇人幫忙。記者看到雇工正在拆、洗，污水流向溝里，有一股難聞的氣味。據說這是用酸把電路板上的鍍金洗下來賣錢，產生大量含硫酸的廢水，危害性很大。
記者：“這些東西沒毒嗎？”
老板：“沒有！我們都做了多少年了，什么事都沒有！”
記者看到河溝里的水是黑的，河兩岸堆滿了不值錢的垃圾、塑料殼、電源線。有人反映，如果下大雨，雨水夾著泥沙從山上、路邊匯到小河里，廢棄在田間地頭的電子垃圾也會被卷進河中。水庫里的水是不能喝的，他們只能到外地運水喝。
記者來到另外一家電子垃圾處理戶。幾個幫工正在從電子垃圾中回收各種芯片、電容、極管等零部件。
記者：“你這東西性能好嗎？質量可靠不可靠？”
“放心好了，我們的產品都是日本、美國的，技術比國產的好！”滿臉黝黑的男主人自豪得很，還順手拿起一個日本牌子商標的東西給記者看。
記者：“國外的東西怎么到了你們手里？”
男主人說，臺州電子洋垃圾主要來自美國、日本、韓國。主要是國外主動將洋垃圾送給臺州企業拆解，不但不需要錢，而且日本等國還提供資金，作為運輸路費的補償。一噸洋垃圾在國外是1000多元一噸，加上800塊錢每噸的運輸費，到當地可以賣到每噸2000-3000元。現在，臺州很多大的拆解戶已經在日本、俄羅斯等國設立了辦事處，專門雇用當地懂行的人來收購并運回海門港，以保證貨源的質量和實效性。他介紹，在臺州峰江，目前已經從一家一戶的拆解發展到了臺州市拆解工業園區。
“洋垃圾”究竟從哪里來？在知情人士的介紹下，記者來到了臺州椒江一號碼頭。
記者發現，經過海關查驗后，剛剛從船上卸下來的進口廢物資在這里堆成了一座座看不到頭的大山，有幾個人在專門看守。碼頭旁停著遠洋貨輪，據說，幾乎每隔幾天就有這樣一艘遠洋貨輪運來“廢舊物資”。廢舊物資是臺州進口量最大的貨物。
有許多老板模樣的人到這里來看貨。價格談好成交后，一船數百噸的“廢舊物資”就直接從這里被拉走。
記者隨著這些運貨車來到了離白楓岙村不遠處的臺州規模最大的廢舊金屬拆解基地—占地1600畝的臺州市峰江金屬再生產基地。司機介紹說，按照規定，從碼頭運走的貨必須直接進定點場地進行拆解。峰江金屬再生產基地就是這么一個定點場地。在峰江有大小兩個拆解場地：安溶拆解園區和峰江金屬再生產業基地。
一位正在忙乎的徐姓工人告訴記者，在園區，那些廢物資進行拆解后，剩下的下檔料就以較低的價格轉賣給了白楓岙村和其他地方的一些散戶，散戶拆解出的廢舊鋼錠、鋁、銅等廢金屬被收購到冶煉廠進行回爐或經加工變成銅絲、鋁絲和其他產品。現在白楓岙村那些拆解的廢物資很多都是從基地流出來的下檔料。
廢舊鋼錠、鋁、銅是可回收的固體廢物，而廢舊電腦、復印機、廢舊電動機、電腦線路板、電視稍加改裝就直接當成品上市，被拿到舊貨市場上出售。
記者來到白楓岙村的一個廢品拆解場，這里散亂地堆放著一些廢舊電腦和一些成型的廢舊電動機，來買廢舊電腦、電動機的人還真不少。拆解幫工告訴記者，他們大都來自貴州、安徽、江西等地，每天工作10小時以上，工資幾十元，不包食宿，來了大約一年了。
記者來到峰江的繁華地段，這里有許多廢舊電器拆解店出售用廢舊材料組裝而成的電動機、電視機等。記者看見日文標識的電視機，上面輸入電源標明是110V。店主介紹只能放碟片，如果要看電視的話，店里負責改裝，價格大約700元左右。
隨后記者來到電子舊貨市場的“大戶”路橋電腦城。路橋電腦城的三四樓專賣電腦，有上百家商店。隨處可見舊電腦主板、內存條、CPU、硬盤，生意最好的是顯示器，甚至成批地運到外地出售，所有電腦零件都不保修。
盡管店主口口聲聲宣稱這些電器沒有安全隱患，但據知情人士介紹，這些東西過了安全使用期限就難說了。
據了解，電子垃圾處理不當危害極其嚴重，特別是電視、電腦、手機、音響等電子產品，含鉛、鎘、水銀、六元鉻、聚氯乙烯塑料、溴化阻燃劑等大量有毒有害物質。比如電視機顯像管含有易爆性廢物，電視熒光屏含汞；陰極射線管、印刷電路板上的焊錫和塑料外殼等都含有毒物質；電冰箱的制冷劑和發泡劑能破壞臭氧層；而廢電腦則更厲害，一臺電腦所需要的700多種化學原料中，50%以上對人體有害。有資料顯示，每一臺電視機或電腦顯示器中的陰極射線管平均含有大量鉛，而鉛一旦進入土壤會嚴重污染水源，最終將危害人類、植物和微生物，還會對兒童的腦發育造成極大的影響。
據臺州醫院路橋分院的醫生介紹，峰江居民的哮喘、支氣管炎明顯高于其他地區，而且腫瘤的發生率也呈增長趨勢，這些都與洋垃圾有關。
既然電子垃圾的危害如此嚴重，臺州各級政府為什么不嚴禁廢舊電子垃圾的拆解、交易？
知情人士說，原先廢舊電子垃圾的拆解、交易因為污染等原因被政府禁止過，但后來被政府當作一項產業來發展了。
記者了解到，臺州是個資源匱乏的地區，當地百姓有經商的傳統。臺州百姓也較早涉足拆解廢舊金屬業，早在20世紀70年代末，臺州市峰江鎮就開始有人零星地從事拆解業了。經過20多年的發展，臺州已經成為世界上進口廢舊電器最多的地區。
這位知情人士還告訴記者，臺州有關部門還特地為整頓拆解業而建立了一個示范園區，就在距離臺州市區近20多公里的保泉村。
在保泉村，記者看到，那里近3公里長的道路兩邊建了近40多家拆解企業，共占地2000多畝。到處可見各種包車運輸的廣告，不時有運輸車從身邊駛過。在這個示范園區中，以“齊合天地金屬有限公司”最大，占地近200畝，有六個大型標準化廠房。大幅招牌字“循環經濟是可持續發展的保障”格外引人注目。
當地人告訴記者，這是有關方面為整頓拆解業而采取的一個規范措施。
記者走進電焊聲和載重車響聲中的齊合天地金屬有限公司的廠區。廠區內每個工區都堆滿廢舊機電，一群群工人正在用榔頭敲打或切割大的機電塊。
據說，這個臺州最大的拆解企業去年再生鋁的冶煉產能達到近20萬噸，臺州其他幾家大的金屬公司，如開來豐澤金屬有限公司、臺州長青金屬有限公司產能也達到5萬噸。他們的產品不僅滿足了當地的五金加工企業，而且還出口到了北美和歐洲國家。
而按臺州市有關工作人員的眼光來看，拆解業為當地經濟發展作出了較大貢獻。他們認為，臺州是一個金屬礦產資源空白的地區，拆解業的發展為當地五金生產企業提供了廉價的原料，促進了當地五金制造業的發展。目前，臺州拆解業分工明確，形成了完整的產業鏈條。全市六類、七類廢物進口利用拆解企業34家，各類回收企業157家，資源綜合利用企業12家，拆解工場50家。為當地和周邊地區五金生產企業提供了廉價原料。拆解業提供了大量廉價的廢金屬材料，像溫嶺、黃巖的汽摩配件；路橋、玉環的水道閥門配件等等。
臺州地區生產的再生金屬，大多數被附近地區的五金生產企業根據不同需要分等級收購，價格一般要比原生金屬便宜2000-3000元/噸。用銅大縣玉環的銅球閥和汽車摩托車配件企業，每年產值近100億元，每年都要從峰江拆解回收基地購買廢銅60多萬噸；而溫嶺市價值近30億元的水泵市場，多數原材料也是依靠廢金屬；臺州的支柱品牌如星星冷柜、飛躍縫紉機、錢江摩托等一些零配件也采用廢金屬制造。
除了供給臺州本地企業外，臺州每年還有近100萬噸的黃銅銷往國內大的冶煉工廠，如江西銅業、安徽銅陵、云南銅業等。
一些廢舊鋼鐵則主要供應附近的寶鋼和杭鋼，每年銷量在100萬噸左右。目前，寶鋼、杭鋼已經在臺州設立了專門的辦事處，以便收購廢金屬。
根據臺州有關部門的資料，2004年臺州共有203家資源綜合利用企業。2004年拆解企業銷售值超200億元，占全市工業總產值的6.8%，臺州成為全國最大的廢舊物資集散地。這一產業還提供了就業機會，10萬余人從事廢金屬物資運輸、拆解、再生、利用、銷售，每年拆解200多萬噸廢舊金屬材料。臺州這幾年經濟快速發展，以峰江為主的周邊縣(市、區)資源綜合利用企業功不可沒。
而建立保泉村這個拆解工業園區，也是臺州市打造浙江先進制造業的一個重要項目之一。
觀察記者看到，在臺州市路橋區與溫嶺市澤國鎮104國道兩側，綿延8公里的數十個廢金屬市場和拆解場已經形成了一個頗具規模的群落。據了解，溫嶺市已經規劃了1600畝地用來建設廢舊金屬基地的建設。
但拆解業對環境的污染是非常嚴重的，據記者了解，居住在拆解地附近的居民，抱怨常能聞到刺鼻的臭味。
污染主要來自拆解過程中流出的油污、焚燒漆包線時產生的毒煙、雨水沖淋這些舊物資可能導致的有毒物質對土壤的滲透以及最后剩下的約2%實在無法回收利用的垃圾，對環境都會產生極大的影響。
中國環境監測總站研究員魏復盛院士說，污染物質會沉降或經雨水淋洗沖刷，進入地面、水和土壤，然后進入蔬菜、水果，對人的健康有很大損害。
據長期關注電子垃圾處理的綠色和平組織中國項目負責人賴蕓稱，臺州已經是國內最大的“洋電子垃圾”回收加工地之一，數以萬計的農民正赤手空拳拆解毒垃圾。“又一出危害環境及健康的悲劇在上演！如果這種情況不能得到及時有效的遏制，他們將成為‘生態難民’。”
國內的環保專家在考察臺州后，指出當地的電子垃圾處理是“用19世紀的技術處理21世紀的廢物”，環境污染難以避免。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