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球供應鏈：湖南歷史最大電荒背后的水煤之患

　　特殊的電力結構，加上工業、民用電快速增加，湖南遭遇有史以來最大的電力短缺

　　文/環球供應鏈記者 晏劍濱

　　2005新年時節，與眾多湖南常德的市民一樣，13歲的許兵和家人在只享受了三天的光明后，重又過起了黑暗的生活。

　　2005年1月4日晚間，常德市恢復了拉閘限電，許兵所住的整個街區黑漆漆一片。依靠電烤爐取暖的南方民宅擋不住嚴寒，許兵只能雙手雙腳抱成團，在冰冷潮濕的被子中入睡。

　　據許兵一家介紹，從進入2004年12月份以來，除大型工業企業常德卷煙廠、常德煙草機械等外，基本上每天都有輪流停電，停電時間從半個小時到半天不等，當地的一所大學甚至下文件禁止教職工、學生用電烤火。常德華都大酒店的大堂經理告訴記者，酒店曾發生過因為停電而導致顧客被困在電梯里的事故，從而顧客投訴并且拒絕付款的事時有發生。

　　這種拉閘限電已經蔓延到整個湖南省。

　　記者在益陽市看到，益陽火電廠周圍農民家庭都處于停電狀態。益陽新雅酒店是一家高檔酒店，為了不受頻繁停電的困繞，老板一咬牙干脆花20多萬元從瑞典進口了一臺發電機。而在更為偏遠的山區，有時能有半個月沒有電，當地農民搖頭說現在都習慣了沒有電的日子。

　　而對湖南的一些中小型企業來說，這一切就無法“習慣”了。常德一個做鋁合金和不銹鋼門窗的商戶告訴記者，由于頻繁停電導致他們不能按時交貨，客戶紛紛以此為理由延遲付款或者要求非常苛刻的打折，有時一次交易就損失上萬元，另外還不算自己在信譽上的損失。而1958年建廠以來從未停過電的長沙鋁廠到了2003年、2004年同樣沒有逃過這場電荒。“電解鋁生產是不能停電的，停一次電，直接損失就是300萬元。”一個員工告訴記者，頻繁停電帶來的損失現在根本沒法估計。

　　這只是記者在湖南調查電荒時所看到的一部分。據湖南省經貿委最新統計數據顯示，從2004年12月19日至23日，湖南省電網共拉閘9652條次，限電約2.1億千瓦時。23日，湖南省電網限電超過4000萬千瓦時。湖南省經貿委主任林武指出，湖南省缺電的程度是“近幾年來最嚴重的一次“，已經影響到城鄉居民的正常生活。目前，湖南省電網日最大供電能力僅為1.15億千瓦時，電量缺口達4000至5000萬千瓦時，缺電額超過30%，成為全國電荒最嚴重的省份。 而因拉閘限電引起的直接或間接的經濟損失達到了60億元。

　　電力消費激增

　　據長沙理工大學能源與動力工程學院院長李錄平介紹說，近兩年城市空調和電暖器的普及非常快，冬季許多普通家庭基本不用煤烤火，而使用電力這種清潔能源，所以到冬夏兩季用電需求陡然上升。另外，早些年電力部門也將大量投資放在了對電網的改造上，特別是農村電網的改造，增強了電網的輸送能力，降低了農民用電的價格， 實行“同網同價”，從客觀上也鼓勵了對電力的消費。

　　同時，湖南近些年工業增長迅速，據統計，2003年湖南省GDP達到4634億元，增速達9.6%，其中全部工業增加值增長12.6%。2004年GDP突破5500億，增速將達12%，全年工業增加值接近1200億元，與2003年相比增長幅度達到24.1%。特別是一些高耗能產業，比如有色金屬冶煉、水泥、化肥等都是湖南省的支柱型產業，其中很多廠家更是當地的納稅大戶。

　　另外，湖南除了有較好的制造業基礎外，遠遠低于珠三角的水、電、土地等營運成本也深深吸引著長三角和珠三角的企業。據統計，1998年-2003年，廣東與湖南共簽定實施協作項目2673項，實際到位資金226.67億元，占湖南引進內資總額的1/3。2003年湖南成為“9+2”泛珠三角區域經貿合作體的成員，4月廣東省經貿代表團考察湖南時，達成簽約項目98項，合同總金額為358.34億元。其中，廣東方投資為241.66億元，超過了過去5年廣東對湖南的投資總和。但同時，隨著珠三角和長三角的產業轉移，一些高耗能的企業也來到了湖南，而各地政府為了增加稅收，電力企業為了得到對電力需求大而且穩定的大客戶，也非常歡迎這些企業來湖南投資。據永州市電力局的一位管理人員透露，當地就有5、6家從廣東轉來的小型鋼鐵冶煉廠，電力緊張時，經常發生燒毀電力設施的事故。

　　早幾年，電力相對過剩，電力部門甚至推出了大客戶“用電套餐”，將大量資金投到電網改造上。政府鼓勵用電，并且限制電廠的發展，從而造成電力投資停滯。而現在出現電力緊張的時候，由于電力投資建設有一定的周期性，很難快速跟上需求。

　　瘦弱的供給

　　客觀的說，湖南發電的總量不低，但電力需求的峰谷差很大，高達60%以上，2004年冬夏季需求峰頂值達到了800多萬千瓦，而春秋季峰谷值則只有300多萬千瓦。而發電的峰谷差同樣很大，但這與電力需求的峰谷值是錯位的。冬季正是這個交錯點，也是矛盾的激化點。

　　首先，湖南電網的構成很特殊，現在全省共有發電裝機容量1405萬千瓦，其中水電730萬千瓦，火電675萬千瓦，而全國火電的比率能占到75%以上。湖南水電的蘊藏總量較大，但季節性很強，基本上從4月份到10月份前，水的流量都很大，在豐水季節，為保大堤安全，甚至還要開閘泄洪。

　　另外湖南省內的河流都不是很長，整體受同一種氣候區域降水的影響，到了冬季枯水季節，湘江甚至還會有斷流。沅水、資水雖然不會斷流，但流量也已經大大減少，根本滿足不了發電的要求。“這一點點水，火電廠出事，我兩到三分鐘內必須馬上頂上去。還有為了保證春節的居民用電高峰和3月份“兩會”期間的用電安全，我們又不得不留出相當大一部分水。而且到2005年3月，上游基本都沒有大量來水的希望”，五強溪水電站的徐廠長面對這離死水位不遠的3、4米水位嘆氣地說。

　　另外，湖南省的煤礦資源產量不足，而且煤質較差，各大火電廠基本都要靠從西北產煤大省“進口”煤炭。而2004年煤礦事故層出不窮，一個煤礦出事，導致周圍的小煤礦都要停產整頓。比如去年河南的煤礦事故之后，來自河南的煤就明顯減少了。

　　而鐵路的運力不足也加劇了電荒，北方來的煤主要從京廣線進入湖南，還有一部分從湘西北枝柳線運進。鐵老大的車皮指標一直很緊，而據一些行內人士透露，用于鐵路某些部門負責人申請車皮的灰色支出也高得嚇人。湖南省經委電力處的統計數據顯示，12月下旬全省8大火電廠總存煤只有11萬噸左右，各主干火電廠每天用煤量大于入庫煤量約1萬噸左右，庫存煤量在進一步下降，“可用煤量已不足兩天。”電力處處長尚佳表示。

　　由于缺煤，湖南耒陽電廠2臺20萬千瓦機組，株洲電廠1臺30萬千瓦機組、1臺12.5萬千瓦機組等全省10臺機組不得不先停機，由此影響發電容量達103.5萬千瓦。此外，鯉魚江、湘潭等電廠也因缺煤紛紛要求停機。

　　同時，由于煤電企業長久以來互相“頂牛”的現象，市場化的煤炭價格過高與相對較低的國家計劃電價，導致煤炭企業不愿意將煤炭賣給火電廠。甚至，據業內人士透露，有些煤炭商將摻了大量石頭的煤炭賣給火電廠，而這些黑石頭不但不能燃燒產生熱量，而且因為煤炭入爐燃燒前，火電廠要將煤炭研磨成比面粉還細的小顆粒，然后用鼓風機將其吹入燃燒爐，對機器設備的損耗十分大。加之發電設備長時間滿負荷運行，所以安全隱患也很嚴重。2004年底，電力最緊張的時候，益陽火電廠的一個發電機組正是因為設備故障導致停止發電長達6天之久。

　　解決之道

　　李錄平表示，電力是二次能源，現階段大規模缺電其實就是能源安全問題在國內全面爆發。我們現在是能源凈進口國，如果一旦碰到嚴重的自然災害或者戰爭，我們可能遭到毀滅性的打擊。

　　湖南省發改委陳處長告訴記者，到2010年，湖南省全社會用電量將達到980億千瓦時，最大負荷為1900萬千瓦。預計到2006年，湖南省季節性的電力供應緊張矛盾將基本緩解。

　　據了解，在“十一五”期間，全省計劃投資350億元，投產電源910萬千瓦，其中水電310萬千瓦，火電600萬千瓦。到2010年，全省電源裝機將達2310萬千瓦，水火電之比為44：54。通過這些項目的建設，將有助于從根本上扭轉湖南電力供應緊張的被動局面。

　　而面對各地紛紛上馬電力工程的現象，李教授也表示湖南省在電力投資方面也不能搞“大躍進”，應該注重投入和產出。畢竟湖南的缺電有很強的季節性，到明年4月份的時候，雨水來了，氣候暖和了，空調也停下來了，還會出現電力過剩。應該在火電與水電之間有一個合適的比率，應該以火電為主，規模，容量比率應該是在5：2左右，湖南每年電力增長應該在180萬-200萬千瓦左右。

　　談到當前的電力改革，長沙理工大學管理系劉思強教授認為現在還是步履艱難。首先，它的資產過于單一，雖然各大發電廠分家了，但大家仍都是國有資產，經營業績跟管理者的激勵與懲罰沒有掛鉤，沒有形成真正的競爭狀態。管理模式也太單一，幾大電力公司，除了華能電力外，基本都是原來電力局的那些人，思維方式也沒有什么實質性的變化，“基本上就是原來的電力局長現在叫電力公司總經理”。

　　劉思強說，電力改革包括三個環節，一是發電，現在已經放開，原國有的發電廠全部分開獨立，私人投資有很多進入這個方面，但占的份額還不是很大；二是輸電網絡；第三是供電，供電是一種服務，包括對用電客戶收費和線路維修等，屬于零售環節。現在輸電和供電屬同一個部門，就是電網公司。改革的目標是“放開兩頭，抓住中間”，就是國家要控制整個網絡，保證電網的安全可靠性。

　　電力改革的下一步就是要供電企業競價上網。比如說其中某一個電廠發的電電壓、頻率穩定，電力設施安全可靠性高，價格相對低，電網公司當然優先購買。但現在還沒有真正實行，因為我國的電力現在還是處在一種不足的狀態，現在甚至政府采取強有力的措施命令發電，比如這段時間省政府都是派出工作隊到各個電廠去，解決導致發電中的一些人為造成的困難，督促發電。這個情況下根本無法談電力價格、品質的問題，只要電力廠能發出電就可以了。國家統一制定價格也導致了電力行業缺少競爭。

　　在利用核能發電方面，湖南省對這個問題已經討論十幾年了。李教授認為湖南要積極地考慮用核電，湖南的核礦開采還是比較發達，而且可以避免像煤炭這樣遠距離的大量運輸問題。在投資問題方面，政府可以試用引進外資。據了解，現在湖南省最大的水電開發企業——五凌電力公司正在積極地準備投資核能電力。

　　對于國家支持的建設煤炭坑口電站，李教授表示也有一些具體的難處，首先我國煤炭資源分布十分不合理，主要分布在北方山西、內蒙古、河南等，但這些地區又不是工業用電大戶，這就存在一個遠距離輸電損耗特別大的問題，而且還受到線路輸電容量的限制；另外還要重新建設輸電電網，成本非常高昂。另外電網安全，電站合適布局，如果電站過于集中，那么整個電網處于一種不安全的狀態，一旦出問題，整個網絡就可能垮掉。這就是為什么三峽周圍還建了很多配套火電廠，原因也是為了保障三峽電站一旦停止發電，可以馬上發電以補救網絡設備，否則很多昂貴的電力設施就會被毀壞，造成重大損失。現實情況也是湖南本地煤礦都很小，沒有哪一家煤礦可以支持一個火電廠的煤炭需求。而對最近新起的一些新能源電力企業投資，比如利用風力和沼氣發電，李教授表示雖然從環保的角度值得提倡，但從成本上來考慮，還是大大高于傳統的水力和火力發電，有待進一步提高技術、降低價格。

　　劉思強教授說，現在是一種欲望急劇膨脹的社會，人們節約能源的觀念也淡化了，城市的亮化工程，酒店娛樂場所熱轟轟的空調，教室里的長明燈的現象已經非常普遍而且正常。而事實上節約用電可以補上1/3的電力缺口。

　　另外，電力廠，特別是水電廠是24小時發電，而且又不能儲存，而用電企業則多是白天上班，晚上休息，這樣加大了高峰與低谷的差值。現在電力企業在做一些電力分流的努力，即在用電高峰期提高電力售價，低谷期間降低電力售價，拉大電價區別，引導耗電大戶企業在晚上上班，白天休息讓電。甚至鼓勵企業在做年度生產計劃時也考慮電力供應的問題，盡可能地增加春夏豐水季節的生產量，而減少冬季的生產量。永州的紅日機械廠正是利用這個方案，一年節省成本30多萬元。(編輯：閆秀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