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控之痛 后鐵本時代民營鋼鐵企業的生存狀態

　　編者按

　　鐵本注定了要成為2004年宏觀調控下的一個標志。在今天和今后，我們都可以將它的注解無限放大。因為“宏觀調控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有機組成部分，將貫穿于市場經濟和社會主義全過程”。如鐵本事件所折射出來的一樣，民營資本是我們的市場中最活躍的資本形式之一，而且數額龐大、形式多樣。如何有效地引導并發揮它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 的作用，當成為宏觀調控大基調下不可繞開的主題之一，而且當成為很重要的主題。對非理性投資進行合理限制，自然是調控之手的動作之一。而這也正是鐵本事件的由來。那么，其他方面的問題呢？比如，與國有企業和外資企業相比，民營企業在歷次改革大潮中都難以找到自己的安全避風港，如何維護這部分企業群的生態安全，另外，企業實體之外，如何有效引導和利用四處游竄、找不到落點的民營資本也應該納入宏觀調控的配套內容。否則，在鋼鐵行業之外其他行業出現鐵本也未可知了。

　　本報記者 陳姍姍 發自江蘇常州

　　2004年的最后一天，鐵本的美好藍圖依然掛在常州市新北區魏村項目指揮部副總辦公室的墻壁上，窗外，黃色的雜草已經長到了一人高，空曠的土地上，蕭然豎立著兩座灰色的高爐和幾架生了銹的設備——按照既定計劃，鐵本工程規劃圖將在2005年變為現實。

　　但是，這個承載著民營企業急劇膨脹的欲望城堡，在2004年由上而下的宏觀調控鐵幕下，轟然倒地。

　　而這種孤寂的姿態或將伴隨鐵本度過接下來的多少歲月？

　　高額利潤下擴張

　　12月24日，當記者專程趕到常州市新北區的時候，工人和技術人員基本都已放假回家，只有幾個公司副總級高層依然堅守工作崗位，每個月拿著800元的生活費。

　　漫步廠區，沒走幾步就可以看到幾個警察或保安。他們說，警察一共三個班，每班10個人，全部由政府調集而來；保安還有80多個，一半也是政府請來的。他們的主要任務是，勸走前來“討債”的拆遷戶，還要保證灰色的高爐和那生了銹的設備不被設備商或施工隊搬走。此時，鐵本這家20多年的鋼鐵企業已經申請了破產保護。而這也是中國民營企業第一家申請破產保護的企業。

　　鐵本的老板叫戴國芳，不過他還在監獄中，在為其盲目投資和系列違規擴建及漠視法制及公眾利益付出代價。這與此前熱火朝天的景象形成鮮明對比。

　　鐵本鋼鐵原本有自己的東安老廠。一年前的東安老廠，主要生產棒材、中板等建筑鋼材，設備不是很先進，卻擁有煉鐵150萬噸、煉鋼180萬噸、軋鋼200萬噸的產能。

　　鐵本內部人士說，2003年鐵本賺到了很多錢，這也為戴國芳能把家產做大準備了本錢。

　　而在當時，中國大多數民營鋼鐵企業同鐵本一樣，在2003年的重化工業建設中牟取到了不少暴利。因為他們生產的多是螺紋鋼等建筑鋼材，而當時比較高端的熱軋鋼材與螺紋鋼的賣價相差并不大。然而，要生產200萬噸螺紋鋼的投入只需要2到3個億，生產同樣產量的熱軋鋼材的投入，卻要達到40到50個億。能夠利用低投入得到相差無幾的高回報，民營企業投資鋼鐵的心態由此逐漸膨脹。

　　據一位在鋼鐵行業摸爬滾打多年的業內人士介紹，由于國內沒有一部完整的鋼鐵產業政策，民營企業進入鋼鐵投資領域的門檻并不高，當然前提是地方政府要支持，能夠批給他們一塊土地。他們往往會先把土地抵押給銀行，獲得的貸款購買設備，再把安裝的設備抵押給銀行，獲得的貸款再去買原料。由于市場好、需求旺，他們不需要建立什么完善的銷售網絡，單單利用產品的差價，就可以利用其現買現賣的“短平快”優勢收回投入，還清貸款和利息，然后還可以給當地政府繳一筆不菲的稅收，從而得到了政府的保護。

　　于是近幾年來，地方和企業未經規定程序審批，紛紛投資新建、擴建鋼鐵企業，一些地區年產100萬噸以下甚至年產30萬噸的小鋼廠便層出不窮，這種景象完全可以用40多年前大躍進年代的“大煉鋼鐵”來形容。而這些小鋼廠生產的產品，主要以線材、螺紋鋼和帶鋼等建筑鋼材為主，高技術含量的鋼材產品無人問津。

　　鐵本鋼鐵，也趕上了這股鋼鐵“大躍進”的浪潮。據稱最初公司的胃口并不高，只是提出建造200萬噸的寬厚板項目，占地2000畝左右。但由于正好常州市政府也準備在長江沿岸辟出土地做產業基地，使之成為常州市經濟發展的一個新發動機，于是政府的支持和“拆分報批的主意”，最終膨脹了戴國芳的野心，200萬噸的計劃一下子變為了800萬噸，總投資增至105億元人民幣。

　　從200萬元躍至800萬元，也讓鐵本和戴國芳躍上了一條不歸途。超常膨脹的新鐵本，在今年開始的宏觀調控中，很快成了民企膨脹欲望的犧牲品。

　　宏觀調控之下

　　今年4月28日，鐵本作為宏觀調控下的典型反例，受到了中央的嚴肅處理，最終被定性為“典型的地方政府及有關部門嚴重失職違規，企業涉嫌違法犯罪并造成嚴重后果的案件”。

　　按照有關部門的調查結果，當地政府越權分22次將投資高達105.9億元的項目分拆審批；違規審批征用土地6541畝，違規組織實施征地拆遷；鐵本公司通過提供虛假財務報表騙取銀行信用和貸款，挪用銀行流動資金貸款20多億元用于固定資產投資并大量偷稅漏稅；有關金融機構嚴重違反國家固定資產貸款審貸和現金管理規定……這個占地9400畝、使5000多戶老百姓被迫離開家園的大型鋼鐵項目隨之煙消云散。

　　一位常州市的政府官員告訴記者，常州近幾年的發展很不容易。地處江蘇南部的常州，素有“八邑名都，中吳要輔”的美譽。但近年來南通、徐州國內生產總值連連超過常州，常州的發展已顯疲態。常州市政府一直在做的，就是拼命地趕超無錫和蘇州，這種迫切要求不可避免地與民營企業強烈的投資狂熱碰撞在了一起，最終導演了瘋狂的鐵本劇目。

　　而事實上，鐵本也只是眾多“高燒”中的民營鋼鐵企業苦果的縮影。從今年4月份開始，超常發展的民營鋼鐵企業就感覺到了來自于萎縮鋼鐵市場的巨大壓力。

　　今年2月4日，國務院召集國家有關部委與各地政府部門，明確提出要從土地審批和信貸支持兩方面入手，制止鋼鐵、水泥、電解鋁三個行業投資的過快增長。2月8日，銀監會也發出通知，要求專項檢查鋼鐵、電解鋁、水泥、房地產、汽車等行業的貸款情況。5月9日，國家發改委又部署清理固定資產投資項目，各地政府也紛紛加大了新建投資的審批力度。

　　根據河北省冶金行業協會的調研，到2004年5月底，在其46個會員單位中，已有12個處于半停產或停產狀態。作為鋼鐵生產老大的河北省，只有唐鋼一家國有企業，而唐鋼的周圍，密布著20多家民營小鋼廠。

　　但更多壓力則來自于宏觀調控下市場價格的暴跌對他們利潤空間的擠壓。

　　由于國家的宏觀調控直接影響了房地產業，建筑鋼材市場也就首當其沖，4月份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里，國內建筑鋼材就下跌了超過1000元每噸的價格，線材、螺紋鋼的價格更是以平均每周降價近200元每噸的幅度連續暴跌了5周。這對以生產建筑鋼材為主的民營鋼鐵廠來說是巨大的沖擊，很多民營小鋼廠迫于成本壓力，被迫減產或停產。

　　雖然進入6月，宏觀調控力度有所減弱，國內鋼材市場價格也逐步回升，但由于缺乏穩定的銷售渠道，銀行貸款又空前收緊，再加上煤炭、原油、鐵礦石等原材料的價格又不斷上漲，小鋼廠沒能賺到錢，他們拼命在做的，是如何維持他們岌岌可危的資金鏈不斷裂。

　　“鐵本事件明確顯示了國家宏觀調控的決心，對于我們這些中小型民營鋼鐵企業來說，未來的日子肯定沒那么好過了�！币患倚⌒丸F廠的負責人這樣說。

　　統計顯示，今年一季度國內鋼鐵行業完成投資334.95億元，同比增長107.7%。而這個比例到11月已經降到了33.9%。

　　尋求新生

　　不過，鐵本并沒有完全倒下，依然成為各路資本追捧的對象。

　　記者獲得的最新消息稱，目前國家發改委冶金工業司正在對重組鐵本的三個方案進行審核。其中第一個方案是，由南鋼(南京鋼鐵聯合有限公司)建設400萬噸碳鋼以及臺灣華新麗華加進100萬噸不銹鋼的方案是首選。

　　但上海鋼之家信息科技有限公司的吳文章總經理認為，今年宏觀調控的一大影響，就是淘汰了一大批不適合發展鋼鐵行業的民營企業。而明年民營鋼鐵企業的日子將會更難過，因為宏觀調控仍將繼續，大多數民營企業沒有穩定的原料供給和銷售網絡的現實也難以改變。

　　不過，政府并沒有放棄對行業進行規范調整的努力。比如寧波建龍，由于杭州鋼鐵集團(下稱“杭鋼”)伸出援手，使這個在2004年同樣遭遇鐵本類似命運的鋼鐵企業獲得新生。

　　記者獲得的最新消息顯示，寧波建龍獲得了浙江省今年唯一一張鋼鐵“準生證”。而杭鋼以43.85％的相對控股權正式入主寧波建龍鋼鐵有限公司，此前參與組建寧波建龍的幾大股東都沒有退出，雙方將于近期簽署重組協議，并報請國家發改委批準。同樣，河北唐山眾多鋼鐵企業也在陸續重組之中。

　　有專家稱，民營企業是對市場反應最迅速的實體，高效率、快決策是他們的優勢，應該可以作出一些超越自身發展能力的狂熱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