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制造的拉美盛宴

　　對“中國制造”來說，拉美的價值絕不僅是石油、礦產和農業資源，還有5億人口的市場和將會成為全球最大自由貿易區的美洲貿易區

　　文/本刊記者 郭海峰 王 琦

　　今年似乎是中國商界的拉美年，幾個月前的“拉美化之憂”(詳見本刊2004年1月號封 面文章)使我們將拉美作為檢討中國經濟的鏡子。隨后似乎一夜之間，企業家們將拉美作為中國制造開拓國際市場的新大陸。

　　一直以來，巴西對中國人來說只是足球、桑巴舞和咖啡，而現在，中國企業家們盯上了巴西豐富的農業礦產資源、巨大的市場及自由貿易的政策環境。不僅是巴西，墨西哥、阿根廷、智利、玻利維亞等國也擁有同樣的魅力。

　　11月中旬，國家主席胡錦濤的拉美之行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中國對巴西、阿根廷港口、鐵路、石油采礦等一擲數百億美元的投資協議，換回了巴西和阿根廷政府對中國市場經濟地位的認可，也使中國的能源資源戰略迅速在南美鋪開——這被稱為“工程換資源”的模式。目前中國在拉美的主要投資都集中在石油、礦產、漁業等資源性產業，中石油、中遠、首鋼、寶鋼等企業早已在那里投資設廠。

　　中國與拉美的親密接觸使人們第一次認真看待雙方經貿協作互補的空間。對中國來說，拉美的價值絕不僅是石油、礦產和農業資源，還有5 億人口的市場和即將成為全球最大自由貿易區的美洲貿易區。在此前，后者對中國制造開拓全球市場的意義被忽視了。

　　幾年前，上廣電、格力電器、春蘭、華為等中國企業，就通過在巴西、阿根廷、墨西哥等地直接投資建廠，向拉美及全球銷售產品，走出了中國制造國際化的拉美之路。

　　今年以來，拉美各國駐華使節，曾多次走訪廣東、江蘇等地，向中國企業推銷南美。為中國企業投資智利、巴西、阿根廷等拉美國家服務的投資貿易協會等各類民間組織，也在今年陸續成立。早在去年，廣東、江蘇等地政府，就曾組織數十家企業訪問拉美，江門金豪摩托、格蘭仕、華龍漁業等企業簽署了投資貿易協議。

　　看得見的資源和看不到的自由貿易政策環境，使中國商人對拉美的熱情迅速高漲。他們買森林、建工廠、種植大豆、開采石油，拉美已經成為中國企業海外投資最新的熱點區域。

　　拉美誘惑：資源和市場

　　長期研究拉美經濟的中國社會科學院拉美研究所副所長江時學說，早在400多年前，中國商人、工匠和水手，就沿著馬尼拉至墨西哥的航線，在拉美經商生活。在中國企業走向國際市場的今天，拉美的看得見的豐富資源和低價的原材料，正誘惑著依賴資源型的中國制造企業。

　　除了中國大型國有企業投資的石油、礦產、基礎設施等行業外，豐富的森林、礦產、農業資源，使很多依賴這些資源生存的中國企業來拉美投資。

　　不久前，中國地板制造企業上海安信集團在巴西購買了8.5萬公頃的原始森林，為其地板制造找到了資源基地，這家公司目前在巴西擁有近10萬公頃原始森林和兩家木材加工廠。

　　安信集團此前一直進口采購巴西木材，但價格容易受到市場波動和進口商的壓力。“購買森林后，公司有了自己的資源基地，我們就取得了地板行業的絕對競爭優勢。”安信集團董事長盧偉光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

　　今年8月，聽完南美五國大使在江蘇舉辦的招商推介后，南京的一家地板企業也計劃到南美開辦木材粗加工廠。該公司的總裁認為：“南美木材的地板國內很吃香，去辦廠應該是商機無限。”

　　中國南美投資發展委員會姜宇說，對以大豆、木材為原材料的家具、造紙、榨油等企業來說，國內原材料的價格逐步上揚，供應也越來越依賴進口。“這些企業應該去南美，購買森林、種植大豆，建立自己永久的供應基地。”他說。在玻利維亞種植大豆，1000美金就可以買到1公頃土地的永久使用權。

　　姜宇介紹說，玻利維亞經世界環境保護認證的可采伐原始森林面積是全球最大的，購買1公頃原始森林的價格是80到150美金，可以獲得40年的采伐權；而在中國，目前已經嚴格限制采伐天然林，購買林地的價格是2800元人民幣1公頃，且采伐權只有20年。其中有鐵蘇木、孿葉蘇木等很多名貴樹木。按照國內市場的價格計算，在玻利維亞采伐森林，然后出口到中國的利潤率，根據森林質量的不同，在40%到200%之間。

　　南美很多國家是全球大豆的主要產地，也是全球惟一能生產兩季大豆的區域。姜宇說：“在玻利維亞投資種植大豆，其成本在209美金/噸，而今年以來國際大豆期貨價格最低也在270美金/噸，最高達到340美金，利潤相當可觀。在玻利維亞投資大豆種植的利潤在35%左右。”美國、歐洲的很多食用油企業在拉美建造了大量種植基地。與南美投資發展委員會的接觸中，黑龍江的一些國有農場對在南美種植大豆表現出濃厚興趣。

　　拉美的誘惑還在于它本身的市場。這是一個擁有5億人口的市場。以家電為例，盡管拉美家用電器的普及早，但在質量、品種、式樣上都明顯落后于中國，家電產品更新換代隨著拉美經濟趨于穩定和好轉而出現新的消費熱潮。機電、紡織、電信服務、金融、鐵路、能源等也存在廣闊的市場空間。

　　澳柯瑪國際貿易事業部總經理劉繼海告訴《中國企業家》，氣候炎熱的拉美對冰柜、冰箱、空調需求大，但本地產品不僅價格高、且技術落后。南美與中國相反的季節也正好互補國內的銷售淡季。目前，包括春蘭、格力、志高在內的國內幾大空調企業都已經在南美設廠。

　　不久前剛從南美考察回國的廣州五羊摩托有限公司總經理陳作新說，南美的市場潛力巨大，價錢比東南亞高，相關產品標準又沒有歐美高，“五羊”將會很快進入南美市場。

　　國際化的拉美路徑

　　廣東省經貿廳的一位官員在談到廣東企業赴拉美投資時說，廣東企業目前還不具備在發達國家投資設廠的能力，但可以利用拉美的地理優勢，通過直接投資擴大對美國的出口和占領當地市場，“拉美對廣東企業具有戰略意義。”

　　目前，拉美很多國家都和加拿大、美國、歐盟簽署了自由貿易協定，絕大部分商品享受低關稅甚至零關稅待遇。中美洲的墨西哥等國已經加入了北美自由貿易區。在南美，安第斯共同體及南方共同市場等區域自由貿易組織的存在，使中國商品只要在其中一國生產，就能自由進出整個拉美市場。這些局部的自由貿易區正朝著既定的美洲自由貿易區方向推進。根據早期協議，2005年整個美洲自由貿易區(除古巴外)將會建立，這將是全球最大的自由貿易區。

　　“這是中國企業的挑戰，也是機遇。”江時學說。因為拉美國家的出口商品將更容易地進入美國和加拿大市場，中國在北美市場上的同類商品(勞動密集型產品)將受到沖擊。比如紡織、鞋、家具及輕工產品等。不過，中國制造同樣可以利用美洲自由貿易協議，其出路就是在拉美地區直接投資設廠，只要在當地投資的比例達到原產地規定的要求，就能以拉美國家商品的身份進入國際市場。

　　“比如在玻利維亞投資地板、家具的加工廠，然后出口到美國，其利潤更高。” 姜宇說。玻利維亞與美國簽署的貿易協定中，其6500種出口到美國的商品享受零關稅，其中包括家具、服裝、鞋等產品，這與中國家具企業屢遭美國、歐盟的反傾銷訴訟和高關稅懲罰的狀況完全不同對待。

　　早在3年前，經濟學家魏杰就撰文，建議政府重視對墨西哥直接投資的價值。他說，對墨西哥進行直接投資，中國企業的產品就會低成本地順利進入美國及加拿大市場，也可以進入拉美諸國。同時，直接投資也可以規避與墨西哥同類產業的過度競爭。

　　目前，墨西哥已和全球32個國家及地區達成了自由貿易協定，其中最為重要的有北美與歐盟市場，其可以直達的市場容量達到八億人，而且大都是購買力很強的發達國家及發展水平較高的發展中國家，市場潛力極大。

　　隨著近年中國紡織品大量進入美國市場，墨西哥的紡織服裝業失去了20%以上就業崗位。墨西哥、中美洲部分國家、以及加勒比海地區的紡織服裝業，在美國市場上與中國對手直接競爭。事實上，墨西哥、哥倫比亞、秘魯等拉美國家是今年對中國商品提出反傾銷訴訟數量最多的，主要集中在紡織品、家電、家具等領域。

　　廣東華凌總經理陳小石對媒體說，拉美國家存在嚴重的貿易保護問題，中國的空調、微波爐等家電產品經常會碰到反傾銷訴訟，隨之而來的高關稅會降低產品競爭力。

　　對中國企業來說，前往這些國家投資設廠不僅可以享受自由貿易政策，更能降低成本。從哥倫比亞發貨到美國，空運只需3小時，海運只需3天；而從中國發貨，即使空運也要15小時至18小時，海運就更慢。

　　澳柯瑪目前在拉美還沒有設立工廠，但已經進入操作階段。劉繼海在接受本刊采訪時說：“中國的運費太高了，而拉美的勞動力成本相對較低，相比東南亞有很多優勢，因為那里距離北美和中國一樣遙遠。”

　　在一些早先進入的中國企業已經樹立了在拉美成功的榜樣。1993年，上廣電就開始在阿根廷和巴西建設裝配工廠，利用當地與國際市場的自由貿易政策，通過原產地銷售的方式生產和開拓市場，將產品銷往美國和歐洲市場。目前，美國和巴西是它的主要市場，占整體海外銷售額的80%。

　　通過在當地設廠，華為、格力等企業成功地打開了南美市場。在它們的示范下，中興、海信等同行也陸續進入當地市場。一些其他國家企業的成功經驗值得借鑒，比如根據西班牙企業進軍的經驗，收購當地企業比建新廠更為劃算，可利用原企業的銷售渠道迅速占領市場。

　　商務部研究院的研究員路國正對本刊表示，為鼓勵中國企業更好利用拉美的自由貿易環境進行海外擴張，商務部開始主動為企業投資拉美提供指導。

　　今年5月，商務部專門就中國企業到海外設廠發布了《在拉美地區開展紡織服裝加工貿易類投資國別指導目錄》，重點推薦了8個國家的20個類別的產品，其中包括墨西哥、哥倫比亞、智利、阿根廷等國。比如哥倫比亞對外資實行國民待遇，而且出口企業的進口商品有很多稅收優惠。目前，中國在拉美地區投資的紡織服裝類項目有8個，投資總額僅不足兩億美元。

　　在區域指導外，商務部還協調企業的投資目的地，避免中國企業的互相競爭。劉繼海說，商務部目前在審批時嚴格控制中國同行在同一個國家內競爭，“他們會要求同行企業在一個國家內不許超過兩個。”澳柯瑪于是選擇了墨西哥，那里目前還沒有中國同行投資建廠。

　　坎坷之途

　　淘金拉美的道路并非一片坦途。地理條件、雙邊往來的商務環境和陌生的市場競爭，都是中國企業必須面對的問題。

　　中國社會科學院拉美研究所的宋曉平研究員接受本刊訪問時表示，中國企業對拉美的了解遠不如美國、歐洲或東南亞。直到目前，國內各個研究機構對拉美的研究遠跟不上企業的需要。他說：“像我們這樣的研究機構，其任務主要是為國家的政治、經濟服務，不是為企業服務，所以大部分的研究都集中在當地的宏觀政治經濟問題，缺乏對微觀商務環境和產業機會的分析。”

　　除了海外投資的普遍性風險之外，中國企業投資拉美的風險主要有：相對較高的稅收、動蕩的政局和不穩定的金融市場，以及與中國截然不同的勞工政策。

　　中國南美投資協會的姜宇說，與中國吸引外資的優惠政策相比，拉美國家的優惠非常少。在巴西、墨西哥、委內瑞拉等國家投資的外資，享用與當地企業完全一樣的國民待遇。

　　在南美經營機電產品的寧波海天集團外貿部經理陳蔚群告訴《中國企業家》，在南美投資的最大優勢在于原材料價格便宜，但稅收卻比國內高。很多去巴西考察的企業家會發現這里的商品價格比較高，往往過高估計經營利潤，而高價的真正原因是較重的稅收。

　　巴西就是南美各國中稅種最繁多，稅收水平也是最重的國家，其各類稅費多達58種。不過，巴西依然有很多對外資優惠的開發區。比如格力所處的馬瑙斯貿易區，就有多種進出口等免稅政策。不過，智利、玻利維亞、阿根廷的稅收則相對較低，稅種也比較簡單。

　　最近幾個月，海地、玻利維亞等國都出現了不正常的政權更迭；委內瑞拉和秘魯的形勢持續動蕩；哥倫比亞反政府武裝仍不斷在挑戰政府。

　　“不過相對非洲來說，拉美的政局還是要穩定得多。”中國社會科學院的研究員宋曉平說。但政變對于涉及政府的投資協議有很大風險。

　　從南美考察歸來的科龍總裁劉從夢說，那里的信用市場、金融市場不健全，在與南美公司做貿易或者投資前，最好在國內購買出口信用保險。

　　在拉美國家的勞工政策與中國差異巨大，工會的權力普遍較大。很多沒有與工會協調經驗的中國企業都沒能足夠重視這個問題。

　　在秘魯投資鋼鐵的首鋼近年來就不斷遭遇罷工陷阱。在剛剛投資秘魯時，當地工會就要求首鋼按照社會主義的標準為員工提供免費住房、免費醫療等福利。之后，工會提出增加福利和提高工資的要求經常出現。今年6月，工會再次宣布無限期罷工，首鋼因此遭受的直接經濟損失達到351萬美元。

　　拉美各國的寬松勞工政策，導致很多行業經常出現罷工，比如金融、港口等，很多時候會影響企業的商業運營。

　　中國國際貿易促進會巴西代表處孫立冬說，拉美很多國家的簽證非常麻煩，中國企業的抱怨很多。中國公民赴巴西的簽證至少需要半年時間。阿根廷駐滬大使級總領事貝約索在向江蘇企業推銷南美時說：“我們正努力消除這種障礙。”

　　畢竟拉美與中國遠隔重洋，中國商品運送到拉美，至少需要45天的時間。交通運輸的不便帶來很多麻煩，迄今為止，中國與拉美尚未開辟空中直通航線。

　　在拉美投資的部分中國企業

資料來源：《中國企業家》根據公開資料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