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世界上唯一一個60歲人口過億的國家,選擇一個穩健的社會保障體系非常重要。中國目前的社會保障體系脫胎于上世紀的國有企業改革,在設計制度時并沒有足夠的知識儲備,也缺乏對社會保障的深刻認識,因此制度在運行過程中出現這樣那樣的問題也在所難免。
延遲退休年齡是客觀需要的,但只是社會保障制度改革的一部分,遠非全部。如果把問題都聚焦在這里,將會錯失很多真正的問題。這些問題包括但不限于,為應對勞動力短缺、促進全國流動應當提高統籌層級,為應對空賬應該在個人賬戶和統籌賬戶之間建立防火墻,為提高收益應當建立多元化的投資渠道。
從最近官方的表態來看,推遲退休年齡似乎是一個板上釘釘的事。
推遲退休年齡當然是因為經濟原因。由于中國人口結構老齡化,勞動力的供給已經不再那么充沛。多方面的數據顯示,從2013年開始,中國的勞動力資源已經逐步下降。這對于養老體系所帶來的沖擊是巨大的:在現收現付的養老體系下,退休人員的養老金是由現在的在職人員支付——— 由在職人員的統籌賬戶承擔,如果養老金的繳納人數減少,且要保持退休人員養老金數量不減少,那么可能的辦法就是提高目前在職人員的養老金繳納基數。
那么,中國在職人員的養老金繳納基數還有提高的空間嗎?恐怕很難。以上海為例,包括養老保險、醫療保險、生育保險、工傷保險和失業保險在內的五項社會保險費已經接近員工工資的47%,給企業和個人帶來了沉重的負擔。當然,這并不只是上海一地的情況,根據清華大學白重恩教授的研究,中國五項社會保險法定繳費之和相當于工資水平的40%,有的地區甚至達到50%,這一比例超過了世界上絕大多數國家——— 按照世界銀行[微博]2009年測算的實際承受稅率,中國的社會保險繳費在181個國家和地區中排名第一,約為“金磚四國”其他三國平均水平的2倍,是北歐五國的3倍,是G7國家的2.8倍。
如果不能提高在職員工的繳納基數,推遲退休年齡也是一個可行的辦法。道理很簡單,如果總量不變而參與分配的分母減少,那就能夠維持已經退休員工的待遇——— 更為重要的是,在這個政策下,那些本來已經要領取退休金的人卻要繳納養老金,毫無疑問這會減輕養老金的壓力。以廣州為例,目前每月在市社會養老系統領取養老金的人數達70多萬,每年新增約2.5萬人。如果一個退休員工的年平均退休金為3萬,那么推遲一年即可少支出7.5億。在全國層面上,這個數字將更加龐大。
與其他發達國家相比,中國目前的退休年齡也確實不高。一個可供參考的數據是,美國可領全額退休金的年齡是67歲,德國法定退休年齡為65歲,英國實際退休年齡為62.6歲……不過,推遲退休年齡也會帶來一定風險。一個最為明顯的原因是,當初參加工作的時候說到60歲就可以退休領取退休金,但現在卻單方面宣布推遲退休年齡,這違背了當初政府對那些參加工作繳納社保稅的承諾。在很多民選國家,延遲退休年齡同時還會引發選民的激勵反對:法國前總統薩科奇之所在大選中敗給奧朗德,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薩科奇要將退休年齡延長4個月至60歲零4個月,從而激起巨大的民憤。而奧朗德一上臺就宣布將退休年齡恢復為60歲。
必須指出的是,任何一個國家的養老金都存在缺口——— 當建立養老金體系時,總是存在著一部分已退休或者接近退休年齡的人群沒有繳納費用的狀況。從短期看,現收現付的養老金支付眼前是不會有缺口的。事實上沒有任何一個國家眼前就發不出養老金,但從理論上講,在長期預測中,幾乎任何國家都存在養老金缺口。
但中國的問題會更加嚴重。按照目前的社會養老保險體系,一個人只要最低繳費15年就可以領取退休金。這意味著很大一部分群體到50歲就可以領取——— 按照目前的退休年齡,一般女性職工在50歲就可以退休。根據2010年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的資料,我國人口平均預期壽命達到74.83歲,其中男性為72.38歲,女性為77.37歲。這意味著有一部分群體只需要繳納15年,就可以領取27年的退休養老金。顯然,這并不是一種可持續的制度。
同時,目前一刀切的退休年齡也不符合實際,因為不同人群參加工作的年限并不一致:假設有人是18歲就開始工作,而有人是30歲開始才參加工作——— 隨著受教育年限的增加,30歲剛剛開始工作并不是件稀奇事,但是在目前的制度下,18歲參加工作的人和30歲參加工作的人都可能是在60歲退休,這既是對前者的不公,也是對后者勞動能力的浪費。
對于世界上唯一一個60歲人口過億的國家,選擇一個穩健的社會保障體系非常重要。中國目前的社會保障體系脫胎于上世紀的國有企業改革,在設計制度時并沒有足夠的知識儲備,也缺乏對社會保障的深刻認識,因此制度在運行過程中出現這樣那樣的問題也在所難免。
現在是到了認真檢討這一制度的時候了。我們必須明確,社會保障體系改革的目的應當是為勞動者提供最佳的退休方案,而不只是維持現存社會保障體系。畢竟,如果我們面臨的問題僅僅是償付能力的話,那么只要提高稅收或者減少福利就能夠達成這一目標。但是,成功的社會保障改革不僅能在短期內提供一個償付能力更可靠的體制,而且這一體系也應當是長期可持續的。從這個角度而言,退休年齡只是這個制度改革的起點,但遠非全部。如果把問題都聚焦在這里,將會錯失很多真正的問題。這些問題包括但不限于,為應對勞動力短缺、促進全國流動應當提高統籌層級,為應對空賬應該在個人賬戶和統籌賬戶之間建立防火墻,為提高收益應當建立多元化的投資渠道。
傅蔚岡(學者,上海金融與法律研究院執行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