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學家常修澤做客新浪財經《改革問道》。

　　新浪財經訊 經濟學家、原發改委宏觀經濟研究院研究員常修澤做客新浪財經《改革論道》高端對話欄目時建言，當前政府可以啟動的改革是破除壟斷。這個社會的一些手腳已經潰爛，要真刀真槍的改革，不然潰爛的部分要擴展到全身，甚至要擴展到頭腦。改革要擺脫既得利益的束縛，不能讓既得利益集團綁架有關部門，尤其是改革的部門。

　　改革需要砍掉已經潰爛的利益之手

　　新浪財經：您認為當前改革的困境是什么，有什么辦法破除？

　　常修澤：打破固化利益格局。八十年代中國面臨的既得利益是什么？是計劃經濟的既得利益。計劃經濟的掌握者就有既得利益。但是，三十多年后的今天，既得利益格局要復雜的多，除了一些沒有破壟的地方，還產生了一些新的既得利益集團。包括我們剛才談到的國企，現在的既得利益很多。很多的既得利益都是這些年改革產生出來的。所以，老的既得利益集團和新的既得利益集團現在是合流在一起，增加了今天改革的難度。

　　因此，要有什么超越？除了超越原有的既得利益集團以外，還需要超越新的既得利益集團。要擺脫各種各樣的既得利益集團束縛，就是敢不敢以壯士斷腕的勇氣來改革。實際上，這個社會的一些手腳已經爛掉了，甚至已經潰爛了，敢不敢壯士斷腕？不然潰爛的部分要擴展到全身，甚至要擴展到頭腦。你要想保這個頭腦，保住軀干，那現在就需要動大的手術。

　　所以，我很欣慰第四次全深改小組的會議提出了真槍真刀改革。但是，現在要看怎么能做到真槍真刀的改革。要做到這一點，必須擺脫既得利益的束縛，不能讓既得利益集團綁架有關部門，尤其是改革的部門。如果被既得利益集團所綁架，實際上改革形勢是很嚴峻的。

　　混合所有制產權道路怎么走

　　新浪財經：現在混合所有制改革已經加速了，而且從1994年國企改革到現在一直在提這個概念，問題是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去混，而且很多人在討論一個問題，到底是國企完全私有化還是部分私有化的問題，出現了很多爭議，您怎么看這一輪混合所有制改革？

　　常修澤：混合所有制這個命題實際上是我們國家學術界和經濟界的朋友們早在上世紀末本世紀初就已經提出的命題。2003年我曾經公開發表過一個很長的文章，題目叫“發展混合所有制經濟：經濟改革提出的新課題”，后來我寫包容性改革論的時候，就把混合所有制命題和主張建立的包容性體制掛勾。怎么掛勾？就是未來要建立的包容性體制經濟基礎是什么，我認為是混合所有制。

　　混合所有制這個命題不是我提出的，一些同行早就提出，那么我自己做的什么工作呢？就是把混合所有制和包容性體制的基礎掛鉤，把它提到未來新體制基礎層面。中國新的經濟體制基礎不會是全盤私有化，但也不會是單一的國有化。就是全盤私有化和單一國有化兩個極端對民族來說就是懸崖和陷阱�，F在留給國家所走的路徑，所給的空間，既不是全盤私有化，也不是單一的國有化，要走新路。

　　新路是什么？這十多年中我一直思考著。既然我建議搞包容性體制，那么包容性體制的產權基礎是什么？我認為，產權基礎就是把國有資本、集體資本、外商資本、私人資本，以及企業內部職工的股本，把這幾種不同的經濟力量整合起來，形成了一個新的產權結構。這是下一步經濟體制改革，特別是國有企業改革需要著重探討或者說真刀真槍要干的東西。

　　國企高薪因壟斷還沒打破

　　新浪財經：很多國企的高管，包括一些職工工資收入較高，您怎么看當下的收入分配不均問題？

　　常修澤：這是整個社會關注的問題。不僅僅是國有經濟部門，整個社會都在關注。這些年來，國有企業特別是央企高管人員，盡管薪酬情況不一樣，但里面有一種傾向性的問題，就是薪酬水平偏高，甚至是過高。

　　說當今社會矛盾比較尖銳，它表現在很多方面，其中就包括國企領導人薪酬過高，這也是當今社會分配不公的表現之一。如果說它是一種本身的經營貢獻，按貢獻分配理論是應該拿的，因為分配原則是按貢獻，要素按貢獻分配，注意“按”字在后面，“要素”在前面。我貢獻大就應該多得，是嗎？但是，仔細研究一下，年薪五六百萬甚至更多，這是不是純粹的個人貢獻？如果是，按照貢獻分配無可爭議。但問題是，其中有不少的成份是利用壟斷地位所得。

　　這些高管可以使得行業或企業利潤增長，反過來說，換其他人去也能夠到達這個程度。就是說壟斷的問題是當今經濟體制改革中的癥結性問題。盡管90年代中央提出打破壟斷，到現在有幾十年的光景，中國的壟斷性行業改革，簡稱兩個字叫“破壟”，不盡如人意。很多應該打破的壟斷性部門或者是環節，到現在還沒有打破。

　　最近進行了一些反壟斷活動，但我要告訴諸位，這是對壟斷性行為的一種反對或者懲罰。比如說日本企業，這些都叫對壟斷性行為的懲治。我現在一個基本的看法，反壟斷反到深處是破壟。怎么打破壟斷，這是深層的概念。如果壟斷性問題不能解決，國有企業改革很難取得突破性的進展。習近平總書記說，要真槍真刀的改革。我認為破壟屬于真刀真槍的內容之一。

　　暫時不能破除煙草專賣壟斷

　　新浪財經：比如電信市場，或者說非公益性的行業可以破除壟斷，可以這么理解嗎？

　　常修澤：2013年上半年我完成了一個內部報告，是專門針對壟斷性行業的改革問題。我的思路是五個字，“結構性破壟”。我把中國面臨的壟斷分為三大類六種情況，厘清六種情況里哪些暫時不破，哪些必須破。

　　比如第一類是自然性壟斷部門要一分為二。屬于真正的網絡性環節，真的具有自然性壟斷，像電網、鐵路網、航空網、電信網等，這些環節不破壟。但是，現在有很多假的自然壟斷，不是網絡性的環節，本身就是競爭性的環節。而這些競爭性環節也打著所謂自然壟斷性的幌子，有真猴王也有假猴王。必須把假冒的自然壟斷，真的屬于非壟斷的企業拿出來改革。

　　比如電力破壟，發電是處于競爭性的環節；電信業基礎電信網不破，但運營應該競爭；鐵路路網車站不破，鐵路運輸應該放開競爭；航空網和管制不能破，但應該鼓勵航空公司競爭。

　　當前，應該競爭的遠遠沒有放開。所以，自然性壟斷需要一分為二。而行政性壟斷也要一分為二。有一部分是法令性壟斷，比如煙草有國家煙草專賣法，暫時是不能破壟的。以后情況怎么樣不知道，但現在煙草必須是專賣專營。但利用行政權力搞的行政壟斷必須要破。

　　總之，壟斷問題在我看來是一個深層次的產權關系問題，需要進行梳理。哪種類型，哪種情況，有的暫時不破或者是采取新的競爭方式。即使不破壟，但叫做經營權，或特許經營權競爭，也是可以考慮的。此外，就是完全的走向市場，引進民營資本和外商資本。

　　土地改革首先要清楚的界定產權

　　新浪財經：回到農地入市的問題，土地確權工作也包括土地改革一直備受關注，很多地方開始試點宅基地轉讓，您怎么看待現在農地入市和當前的土地改革？

　　常修澤：從現在來看，農村的土地最終財產收益權，現在憲法和國家有關條例寫的很清楚，最終的所有權是集體。農民手里有什么東西？農民手里的是承包權和經營權，就是起于上世紀70年代末期小崗村所發起的農民土地承包經營權。

　　那么，下一步要賣的東西或者要流轉的是農民的土地承包權，或者叫使用權。一般情況下，現在操作是分成幾個不同的年限，轉讓合同有的三十年，有的五十年。

　　我認為，要分析農村土地問題，先要搞清楚中國農村土地的四個支柱：

　　第一就是產權界定。產權一定要界定清楚，最終所有權是誰的，承包權是誰的，承包的使用權是誰的，關系要很明確。第二是產權配置，什么組織形式更適合發揮產權效益。比如現在有的地方規模太小，不適合農業現代化的發展。因此，需要產權在更大范圍內配置。第三是產權交易。新的東西是什么？就是土地確權之后，它的所有權、承包權、經營權確權之后要上市要交易，就需要有相應規范的產權交易所或者產權交易中心，保障交易中的透明和價格合理等問題。第四，產權保護。對于農民的財產權要按照國家法律法規予以嚴格的保護。不能像有些地方，通過廉價征地來剝奪農民對于土地的財產權利。

　　因此，我們要把住四個產權方面的支柱，產權界定、產權配置、產權交易和產權保護。從這四個方面入手，農村的產權制度改革就會一步一步的穩步推進，當然改革是復雜的，但應該往前推進，不能停頓，更不能設置障礙，阻礙農民的土地流轉權交易。

　　中國需要不砍樹不拆遷的城鎮化

　　新浪財經：各個地方試點的宅基地小范圍轉讓，比如同一個行政村的流轉，您覺得可行嗎？

　　常修澤：更復雜的問題是，農民的宅基地產權轉讓給城里人。您所說的方式是農民彼此之間，在一定的范圍內的相互轉讓。我覺得農民彼此之間的轉讓可以推進，至于農民轉讓給城里面的居民，則需要試點。

　　這里的問題比較復雜，復雜在哪里？我現在有一個研究問題的視角，除了對土地物質資源的關注外，對文明問題比較關注。通過對中華文明和人類文明的研究，換一個視角，千百年來形成的一些農村古老村落，除了經濟價值以外，還有諸多的文明價值。這樣置換以后土地出來了一些，這是一種價值。還有一種價值呢？就是鄉愁鄉戀，是中華民族的根。試問，能不能在不拆遷不砍樹條件下來推進城鎮化的建設。有沒有這樣的典型案例，我到海南就發現了。他們做的就是不拆遷不砍樹，也搞城鎮化建設。所以，從文明角度看，和從純粹的物質財富角度看，可能眼光不一樣，結論也不一樣。

　　社會要給青年人提供公正的上升通道

　　新浪財經：您參加了中國改革史上重要的莫干山會議，到今年已經三十年了，您有什么話想對青年人說？

　　常修澤：現在很多青年人去拼學歷、職務、職稱，這些當然是非常重要的參數，但強調的程度不能過分了。中國的社會底層蘊藏著大量有水平有見解的人才，特別是青年人。底層有能人，有很多有為的青年，用什么機制把他們給挖掘出來，這是要解決的問題。我很不欣賞所謂的官二代和富二代，不排斥這些二代有為的人。我覺得需要發揚英雄不問來路的思想，真正創造出社會的公平，給底層的有為青年提供上升的通道。

　　我感覺現在有些地方還是有些限制，缺乏八十年代中期的自由爭鳴氛圍。 八十年代初期，二三十歲的小青年，大家積極參與改革的洪流當中，沒有什么既得利益可以背負著，都是獨立的人格。而三十年后，雖然也有不少獨立性品格的年青人，但利益群體對一個人的影響還是很大的。所以，首先年青人自己要擺脫利益。除了自身以外，社會要提供一個自由爭鳴的環境。

　　建言改革路線圖和突破口：

　　新浪財經：如果讓您給現在的改革設計一個草圖，您心中的想法是什么樣的？

　　常修澤：我曾經提出了“奧運五環式改革”。就是經濟、政治、社會、文化以及資源環境產權制度五個方面的改革。對中國來說，僅僅經濟改革是不夠的。五環改革特別難的是政治體制改革和社會體制改革。

　　我建議在改革的容量上、胸懷上也需要拓展，需要有新的追求，就是我提出的包容性改革論。按照中國的哲學思想，老子的《道德經》講“知常容”，知道這個常，就是常規規律，知道規律的人容量就大�！叭菽斯�”，容量大以后辦事就公平、公正、公道。“公乃旺”，就是辦事公平公正公道以后，自然就會成為領袖。

　　具體來談這五項改革：經濟改革要包容市場化和公正化，這兩方面缺一不可；政治改革要包容革命，包容革命和完善兩方面；社會體制改革要包容三個階層，就是窮人、富人、中產階級。窮人不能再窮，富人不必出走，中產必須擴大。擺在今天改革者面前的艱巨任務就是，怎么把這三個階層都包容起來形成一個社會共生的體制；文化領域真正的實質性問題，就是中華文明怎么跟當今世界的先進文明接軌問題、包容問題和融合的問題；生態環境，天地和人，廣義產權理論，就是天地人的產權，天上環境有環境產權，地下資源有資源產權，天地之間還有人的產權，怎么樣包容自然和人。所以，包容是一個新的追求。

　　新浪財經：如果給您一個期限，一年之內您最希望政府在哪些地方做一些改革？

　　常修澤：很多改革一年之內未必能夠完成，但我們可以啟動很多改革。對于中國來說，應該是五個方面改革，經濟、政治、社會、文化和生態。我的研究領域是經濟領域，經濟領域的改革比較復雜，需要推進政府改革、國企改革、市場改革和收入分配改革等。我們需要找到一個點，抓一個點的改革，去觸動幾方面的改革。我認為，這個點就是壟斷性行業的改革，或者說是“破壟”。

　　為什么？第一，壟斷性行業涉及到政府的行為，因為壟斷性行業背后站的是政府機構，有些部門到今天還是政企不分，政資不分；第二，壟斷性行業基本上都在國有階層，會觸動國企改革；第三，壟斷性行業涉及價格問題；第四，壟斷性行業涉及到收入分配改革問題。所以，要真刀真槍的改革，可以在未來這一年啟動壟斷性行業的改革。

　　現在是從央企高管人員的薪酬制度切入，按照這個勢頭走，切進去以后，會牽扯到央企，特別是大的央企所處的壟斷地位問題，能不能成為未來一年或者幾年經濟改革幾個大方面的結合部，會不會成為一個突破點。如果能在這方面下工夫，取得實質性的進展，可能會牽一發而動全身，至少能夠動經濟領域這幾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