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立功

　　在“瓜菜代”餓死人的年代，母親在一個鞋底廠上班，那時我剛上小學。為了多賺點工資，母親常把“工作”帶回家，飛針走線納鞋底。一天，我放學回到家，餓的前心貼后心，渾身沒有一點力氣，我徑直走到盛餑餑的籃子前說：“媽，我吃點東西�！蹦赣H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空空的籃子，習慣性地用針錐子撥了撥自己前額的發絲，無奈地搖搖頭。

　　后來，母親所在的廠子不準職工把鞋底帶回家“加班”。母親對我說：“咱家附近的運輸馬車隊收蘆草，二分錢一斤，以后你放學回家寫完作業，跟媽到鐵路北打蘆草去。”我直呆呆瞪起一雙漠然的小眼睛，沒有直接回答母親的話。其實母親早知道自己兒子心里想的什么。母親走過來用她那溫熱、綴有幾個硬繭的手摸摸我的頭：“媽都快四十的人了，自己勞動打草，不嫌寒磣，你10來歲的小孩還怕別人笑話？”

　　第二天母親下班后，用一條麻袋裹起一把鐮刀，帶著我去打草。鐵路北是一大片荒地，長滿了篙草、毛毛草和蘆草，不知名的小花在草叢中綻放。為了多打點草，母親讓我把她打的一小堆一小堆的蘆草裝進麻袋。天漸漸黑了，荒地里的幾座墳塋在月色里讓人感到幾許冷寂。我一會兒蹬上這座墳頭看看，一會兒爬上那座最高的墳尖往遠處望望，天真地心想要是邀幾個伙伴到這里玩“打仗”，玩“捉迷藏”該有多好��！我當時光顧興致勃勃觀賞夜景，把母親給我布置的裝草任務早忘了，喊我回家的聲音半天我才聽見。我看到母親把打的一堆堆蘆草裝了大半麻袋，她沒有埋怨我貪玩不知道幫大人干點活兒，卻樂呵呵地說咱打的這五六十斤蘆草得買個好價錢。

　　母親用賣蘆草的錢買了兩斤黃豆，切一個咸菜頭放進一小把泡好的黃豆，給我們炒菜“改善”生活。吃飯時，母親用筷子夾起一粒粒黃豆放到我的碗里，她卻吃咸菜條，說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其實，有時候我看到母親捋起褲腿，用拇指摁因營養不足而浮腫的腳踝……。

　　四十多年過去，每當想起跟母親外出打蘆草的往事，我內心總是充滿了內疚，我恨我當時不懂事，為什么不幫助母親多干一些活兒。

　　母親今年已83歲，耳朵有點兒背了。每次我跟她說：“您這么大歲數了，家里的活兒不用您干，您不是愛聽收音機、愛看電視嘛……。”母親總是笑瞇瞇的說：“兒子，我不用你們管，我自己會安排。我會看護好這個家�！�

　　母親在家閑不住，眼里凈是“活兒”：衣架上衣服曬干了，母親一件一件慢慢疊好，粗糙的手背上凸出如蚯蚓樣彎曲的血管，手指略變形的骨節是她一生為我們辛勤勞作的見證。一塊布頭、一根捆糕點盒的紙繩、一顆小釘子……我們在打掃衛生時隨意把這些東西扔掉，可在母親眼里都是有用的。有一次，我看見母親的床鋪下有個放鞋的紙盒子，打開后發現里面盛著幾根纏繞整齊的塑料繩、一疊裁剪成方塊的舊襯衫，還有扣子、細鐵絲、螺絲釘等。面對母親的“百寶盒”，我也曾幾次好言勸過母親：您收拾起的這些東西值不了幾個錢，有什么用處？母親固執地解釋說，這是她在過去清貧的日子里養成的習慣：“薄人有薄用，薄草治瘼病”。

　　我給兒子整理上學讀完的書需要用小繩捆好存放起來，母親說，你看我的這些小繩派上用場了吧。

　　我每次出差、每天上班，母親總愛嘮叨囑咐我幾句。她站在陽臺上送我遠去的目光，像陽光溫暖我全身。

　　母親說：“天下的母親對兒女的愛是百分之百，兒女對母親有百分之五十，母親就感到滿足了�！蔽依斫猓簾o私的母親無須兒女回饋多少，對母親的愛應多落在實際行動的孝順上。我自勵自己，我今后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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