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友漁

　　上月底，全國人大常委會組成人員分組審議《科學進步法》修訂草案，其中關于偽科學等條款引起熱烈議論。

　　相當一段時間以來，偽科學問題一直是科技界、知識界、媒體和大眾熱烈議論和爭論的話題。在去年底，由中國科學院自然科學史所研究員宋正海發起，征集到150名學者的簽名，呼吁廢除“偽科學”的提法。信中向有關部門提出三大“懇請”：“懇請學術界徹底搞清‘科學’的定義，懇請謹慎使用‘偽科學’一詞，懇請將‘偽科學’一詞剔除出科普法。”

　　這次修訂的草案第五十三條第一款規定:“科學技術人員應當弘揚科學精神，遵守學術規范，恪守職業道德，提高科學技術研究開發能力;不得在科學技術活動中弄虛作假，不得參加、支持迷信活動和偽科學活動。”參加審議的一位委員說，偽科學的定義不是很清楚，容易誤解，影響科學中的突破性研究。

　　在法律、法規中載入反偽科學條款，是一件十分重大的事情，我們需要考慮，所反對的東西能否清晰、確切地界定，從法律、法規的內涵和形式上講是否合適，一旦生效可否操作、執行。這些并不是新問題，在早已通過的《科普法》中，第八條就規定：“科普工作應當堅持科學精神，反對和抵制偽科學。任何單位和個人不得以科普為名從事有損社會公共利益的活動。”固然，不論是科學技術人員，還是科普工作者，都不能搞偽科學，宣傳和支持偽科學，但他們搞的是暫時還沒有得到承認或理解的新穎科學還是偽科學，法律、法規并不能自動認定，司法人員也沒有能力認定，這就使問題還原為科學共同體的商榷和爭論，這時訴諸于法律解決或讓法律介入，是無濟于事的，有時甚至是危險的。

　　當然，在法律、法規中不列入反對偽科學不等于沒有偽科學，不需要在法律領域之外反對偽科學。事實證明，中國有太多的人，甚至包括科學家、科學史家和科普作者，對偽科學認識不清。當他們呼吁取消關于偽科學的條款時，他們心目中根本沒有偽科學這回事。比如，上次參加簽名的一位科學史與科技考古系教授，這次審議《科學進步法》修訂草案提出意見的一位委員，都把偽科學等同于在科研中弄虛作假，他們的理由是，既然已經說了不得在科學技術活動中弄虛作假，那么再說不得搞偽科學就是多余的。這不對，偽科學不等于弄虛作假。在多數情況下，偽科學是分不清科學與非科學的界限，把原則上既不能證實，也不能證偽的一些胡思亂想，似是而非的東西當成科學原理或科學發現。對某些居心不良的人，他們以弄虛作假的方式搞偽科學，但也有很多人搞了偽科學是科學素養欠缺。

　　我認為，為了防止濫用偽科學的名目傷害人，同時也為了提高人們的科學意識，對于那些沒有科學內容，不按正常科學研究程序弄出來的東西，一般情況下叫做“非科學”而不叫做“偽科學”為好。從詞義上說，“非”和“偽”沒有太大差別，但從感情色彩上說，由于歷史原因，“偽”的貶義成分很重，比如“偽政權”、“偽軍”，等等。對于非科學的東西，只要不是故意為害，行騙斂財，那么只宜澄清、教育，不必動輒打擊，不宜采取聚而殲之、鋤惡務盡的態度。一個東西一旦被稱為“偽”，就有被宣判為“壞”和“有意作惡”的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