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燦爛 老幫菜還是老幫菜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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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hmsebhyy.com 2006年05月25日 16:03 21世紀經濟報道 | |||||||||
對話《八十年代訪談錄》 劉蘇里 哈樂文 哈樂文(下簡稱H):怎么用這么個標題?(編按:即文章標題“再燦爛,老幫菜還是老幫菜。”)
劉蘇里(下簡稱L):將近30萬字的訪談文字,我覺得李陀的這句話最真誠。 H:我讀到這句時也是沖口就說出“真煩人”,可惜當時身邊無人對話。 L:李不完全是在諷刺張藝謀,他點出了一個事實,就是張身上有兩重人格,來回表演,互相打架。“八十年代人”不止張才有這個特點,以我看也不止八十年代人才這樣,許許多多中國人身上,都看得出這個特點。這讓我想起《24重人格》中的主人公,一本小說,很瘆人。一個患者,有24重人格,整天互相打架,他們之間有矛盾的時候還聚在一起開會,開著開著就打起來,最后誰戰勝了,誰便主導了意識和行為。李陀認為九十年代以后有兩個張藝謀,主題先行的張和形式華麗的張,人們評價張時往往點出其中一點,無法說得準張到底是誰,吵來吵去吵不出個什么名堂。 H:說到李陀的真誠,我也想起甘陽訪談結尾的一句話,大意是,八十年代的人因糾纏于個人恩怨,思想僵化了,腦子呆掉了,應該退出舞臺,讓位給更年輕的一代。 L:我不懷疑甘陽說此話時的真誠,甚至不懷疑他真就這么想過,但我不相信他自己就此會身體力行。沒了甘,這世界的熱鬧便會少許多,甘是個愛熱鬧的人,這兩年關于高教改革、留學的爭論呵,讀經的爭論呵,前些年《讀書》獎的爭論呵,哪一場你看不到甘陽?說起來,有不止兩個甘陽呢,少說有三個、四個。 H:從訪談錄上看,比較熟悉的人中似乎阿城、陳丹青、栗憲庭只有“一個”。 L:“一個”更占主流一些吧,言行更一致一些吧,說明不了更多了。到底有幾個,這是一個問題,甚至可能很根本,我就說過,一個人到底屬于哪個“派系”,僅從其言論、觀點入手顯然有問題,看他(她)言行一致的程度。但我不認為這是全部,還有真誠的程度,在這個意義上講,《訪談錄》中絕大多數人都是一派的,他們說起八十年代來都挺真誠,劉索拉呀,崔健呀。 H:但真誠解決不了什么問題,只是個態度而已,況且真誠的態度到行為之間還相隔十萬八千里呢。 L:不能太苛刻了,讓八十年代人態度表現出真誠已很不容易,多牛的一批人啊。給你架到那個位置上,我就懷疑態度上你能否與他們一樣真誠,先別說行為啦。你看劉索拉,多真誠。她把已有些名頭后來又出國留洋那批人的心理、行為狀況概括得多到位,簡直驚心動魄啊。我原來就有一些猜想,對那批人,讓劉幾句話給戳穿了。這些年的一個現象,就是有些人一心想去美國,說美國的好話,可到美國轉一圈便罵起美國,就像劉說的,都是一種心理在作祟,美國把他們在國內的形象泡沫捅破了,很自然地恨起美國,你美國算什么啊,霸權啊,老子在中國罵你了,怎么樣。 H:還是少數吧。 L:是少數。不談這點也罷。回到《訪談錄》。我覺得體現在訪談錄中的八十年代人,真誠是主要的。但有一個感覺是,這真誠聽起來有些怪怪的,像是話里話外都是抱怨,也不知道怨誰。還有一個事實是,除極個別人的名聲沒那么大,大多數的被訪者還都是當紅的名人,他們并未退出歷史舞臺,都在按著某種程式在演著自己的角色。 H:幾十年的革命,讓幾代人沒了脾氣,青黃不接時八十年代人承上啟下,這出戲一演就是二十多年,看樣子還要再演十年。問題是,我看出來,他們對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并不滿意,他們大概也期望有人“接班”。 L:“革命自有后來人”吧。最近我讀夏榆的《物質時代的文化真相》,連問話的方式都與《訪談錄》不一樣。 H:可你看,《訪談錄》從采訪者到被訪者到編輯、出版者,其實都是一代人,我寧愿將其看作那一代人對自己的反思記錄,而不是有些人說的“自戀的記錄”。他們燦爛著,至今如是,他們自嘲是“老幫菜”,卻沒有哪一代人能真正向他們發起挑戰,取而代之,更別說下兩三代人的思維模式行為模式都難跳出這代人的陰影啦。可怕的是,這代人的“文化根基”是在七十年代奠定的,七十年代又是從哪兒來的啊。最近又有人“告誡”不要總是糾纏于歷史,好像什么皆可從頭再來一回,哪兒那么便宜。老是弄不清自己是誰,一個一個十年就這么過去了。 L:這點我同意。這代人反思自己走過的路,有所醒悟,給后來的人做了個榜樣,至少比把自己悶在葫蘆里裝大,或糊里糊涂的一輩子強許多。至少,他們是老幫菜他們還知道,比他們更菜的人,誰承認過?在這層意義上,《訪談錄》的價值不能低估。《訪談錄》出版引起不小的轟動,很能說明點兒問題。我想人們不止要看看熱鬧,發發脾氣,議論些不解或是未能刊出的文字,請再仔細讀讀,會有不同的感受。哪一代人之間沒有恩怨情仇?但說不說出來是一回事,況且以真誠的態度說出來,牽連其中的人,沒有正面回應倒顯得不自然了。查建英的這份工作可能引起意想不到的結果呢。她是典型的自由派立場,可被訪的人中,有不止一人與她立場不同,如李陀、北島、甘陽等,陳平原也不盡同吧,但很少影響談話效果,說明他們想在自己還清醒的時候改變點兒什么,僅此一點就值得重視。 H:他們想走出自己深受其害的怪圈吧。如果這代人真能起這樣一個帶頭作用,我們便也樂觀其成啦。邏輯上不再是“都是別人的不是”,自己永遠是對的,錯也不認賬,要不永遠是受害者的樣子。李陀對自己的檢討夠深刻,以至有人說他背叛了自己,他到底是個性情中人。許多時候人們相互地貼標簽,貼得連自己是誰了都不知道,荒唐得很。 L:斯托休在《反聯邦黨人贊成什么》中有一句話,很值得推薦:“美國起于共識而存于爭論。”因共識,所以爭論才不會釀成戰火,相互仇殺,以消滅對手為快事。可惜我們的情況可能正好相反,但我很擔心起于爭論是否可以達到共識的結果。沒有共識的民族,是災難!沒有共識的爭吵,很難避免無所不用其極的邏輯。查建英采訪中,不止一次試圖在對立的觀點中找出最低的共識,只是顯得脆弱了,或條理還不那么清晰。我甚至相信,這規模的訪談再做兩次,可能會說出個眉目。 H:我沒那么樂觀。為什么?摻進了利益因素,尤其利益巨大的時候,真誠便可能躲得遠遠的,沒準兒別人還笑“你是新來的”呢。 L:哎,你也太小瞧這批人了吧。他們八十年代狂了十年,九十年代又燦爛了十年,現在多數還很牛,他們還缺什么?他們要是都放下架子,對準大問題啊,拿出當年的勇氣和責任感,有什么嘛,“相見一笑泯恩仇”,都不傻,但挺在那兒,到哪一天?找出最低共識,再透徹爭論一次。退一萬步講,如果解決不了什么問題,也不至于來日后悔啊。我是不是有點兒站著說話不嫌腰疼? H:不一定那么簡單。但我何嘗不希望出現你說的局面。他們應該知道,那樣做,不是為自己,為個人的得與失,對,是責任。所以我很理解劉東的那句話,等完事兒了,好好做個左派。但甘陽誤解了劉東的意思。可見共識并不容易。 L:沒基本的共識,再爭論都給人扯的感覺,難道真能走出一條新路,在爭論中找出共識?但我仍然有所期待。學美國人不容易,但大家到底都是過來人,也未必缺少見識。攪混水的人不能說沒有,但多數人還保持了真誠。李陀的一些牢騷我就不同意,他在國外久了,回國感覺人情淡薄,是事實不假,但肯定不是全部。他借說張藝謀,點出一代人的“老幫菜”特征,說明他還是有責任感的人。 H:說說《訪談錄》本身吧。我覺得十一人中,小說家、畫家、詩人、電影導演、藝術評論家、文學(化)批評家等占了九人,學者、思想家只兩人,其他沒有,比例有些失調。 L:所以我說再出兩本是有必要的,否則太偏了,容易讓人詬病。 H:答問之間,被訪者差異也很大,阿城的那篇最精彩,陳丹青、甘陽、劉索拉等篇多有率真之語,李陀認真,栗憲庭心態平和……各有千秋。 L:也各有缺點,但不影響閱讀、理解。采訪者的姿態也很重要。查建英與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非常熟悉,談話少有障礙,雖常有辯駁,但仍保持了對事不對人的態度,否則很難想像訪談如何進行下去。也正因此,我倒覺得選人有給人小圈子的印象,代表性有商榷余地。 H:所以你說再有兩本是有必要。一件好事,怕就怕引起不必要的誤解與猜忌,在試圖尋求共識的道路上,避免這些特別重要。 L:就此打住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