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 邯
人與人的差異有多大,往往從走出電影院的一刻就可見出端倪,人聲鼎沸中,一些議論甚至會使你懷疑剛剛大家看的是同一部影片。今年第一個季度,在和一個朋友一道看過《零下八度》后,我聽見她在長途電話里向國內的好友這樣介紹:“說的是被主人遺棄的八只雪橇犬在南極求生的故事,非常感人。”
這位高級金融分析師開始分析劇情:“領頭犬脈兒是只很聰明的母狗,她能很清楚地判斷形式,在面對危險的時候組織進攻,也包括在她認為必要時放棄生存希望渺茫、可能拖累團隊的犬只,甚至是她自己。而另一只公犬,勇敢,忠誠,有犧牲精神。第一次分歧發生在脈兒決定放棄因為看極光而摔傷的一只犬的時候,脈兒領著其余犬只離去,而這只公犬因為不舍得放棄受傷的犬而被犬隊遺棄。
當這只公犬獨自游蕩的時候,因為食物與海象發生沖突,這時脈兒及犬隊趕到,脈兒命令公犬誘敵離開,使得犬隊成員可以獲取食物。然而,海象發現了犬隊的圖謀,折回攻擊犬隊,脈兒被襲擊,命在旦夕,公犬奮身而上,其余犬只也跟隨他攻擊海象。海象退走。
脈兒腿傷嚴重,無法繼續獲取食物。脈兒的規則是團隊合作,但是各犬只能享用自己捕獲的食物,在這種邏輯下,脈兒主動交出領隊的權力給公犬,并把公犬獻給她的食物還給了公犬。公犬堅持把自己的食物分給脈兒,使脈兒堅持到了最后的救援到來的時候。”
我之所以如此大段地引述她的介紹,是因為我聽到了她的結論,“這整個過程其實不僅僅是團結合作的犬隊如何幸存,這部影片也揭示不同的領導者及其制定和實施的規則所產生的不同效果”。
非常深刻,而且,我認為她的觀后感說明了她的職業確實是一個金融分析師。但顯然我看到的,是一部不一樣的電影,和另一些在觀看電影時思緒飄飛的人們一樣,我想到了很多影片之外的東西,值得指出的是,這正是一部作品擁有延展性的表現。
《零下八度》是《南極物語》的翻拍,假如有些朋友在80年代迷醉于高倉健的冷峻的話,或許記憶中有這部影片模糊的痕跡。電影改編自真實的故事,說兩個人和八只狗,在浩淼無垠的冰雪大地上,本是要尋找神秘的隕石,卻陷于冰冷的生死絕境。在這個時候,往往只能是遺棄、背叛,各求各孤獨地存活。基督教的一些基本教義說:愛你的鄰人;但同時又說,除了上帝,誰都不可相信。這是對人性最隱微的洞悉——相親相愛是一種需要,而孤絕和被遺棄近乎必然。
但那八只雪橇犬,即使是心如鐵石之人,也不能不生出憐愛之意——它們背負,它們奔跑,他們忠誠得有如南極亙古以來的冰雪。與之相比較,萬物靈長的人類卻始終只能在卑屈中略見高貴——他們算計,他們畏懼,他們在生存、欲望、良知的雜織煎迫之下,盤旋不定有如冰雪之上的冷風。
基于附會的天性,我注意到2006年2、3月,在美國最為熱門的電影之一,是這部說雪橇犬的影片,而本年,是中國的戍狗年,算一個有趣的巧合。這部電影將于2006年4月在國內公映,愛狗之人,可以在這部電影中間找到一切愛狗的形而上意義;而對寵物狗嗤之以鼻的人們,更可以堅持自己的厭惡。和那些在冰原奔跑,閃爍著野性光芒的雪橇犬比較起來,被抽掉了脊梁骨的寵物犬,似乎真不該冠以同一個族類的稱號——“英雄和美人那可真不是一國的”。
這又是一部成功的翻拍電影。電影至今百年而已,而翻拍始終是一種風潮——何以有些主題長盛不衰?是人們的創造力匱乏,百年的箱底也要倒騰一個遍?還是說,有些電影敘事,暗含著類似于文學母題的范式結構?我傾向于后者,藝術敘事幾乎就是母題的不斷重復,顯然對母題進行超越是困難的,一千個人的哈姆雷特,記住,但永遠是哈姆雷特。
和同是翻拍的《金剛》相比較,《零下八度》對《南極物語》不是一種模仿和超越的關系,而是不同文化體系對同一母題的不同處理和態度的歧異。日本人的八只狗,和美國人的八只狗,是很不一樣的。前者隱約可見“菊花”和“刀”的影子,后者,除了美利堅的意識形態以外,我們甚至還可以聞到好萊塢的味道。
關于忠誠、關于遺棄、關于勇氣,甚至關于群體生存,一部電影想把這么多主題放進去是愚蠢的。但是有八只雪橇犬,一切都不一樣了,它們顯然比八個叨叨咕咕的人可愛多了,它們的瞳孔要更為清澈傳神,從那里傳來的理解、哀傷甚至悲憫,都比裝腔做勢的人更讓我們感覺真實。
當然,我們都忽略了最大的主題——愛與友誼,這是有意的,當愛與友誼,更多地由八只雪橇犬來表達和創造時,顯然是直立行走的人們的悲哀。而且,談愛與友誼是使人悲傷的,在千山萬水人海中,愛與友誼比兩個人八只狗的冰雪大陸還要稀缺,這應當不是一句憤世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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