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讓我們變得如此粗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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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hmsebhyy.com 2006年03月22日 15:49 21世紀經濟報道 | |||||||||
王 敖 作家馬爾科姆·格萊德威爾曾說過:“默默無聞的書會戲劇性地變成暢銷書,理解這種現象的最佳方式是把它看作一種傳染病。想法、產品、信息和行為的傳播方式跟病毒是一樣的。”可要是反過來,如果一本書專門反對某種病毒式的流行現象,它可能會變得更暢銷,因為人人都想擁有解毒劑或殺毒軟件。
英國女作家琳·特魯斯正是因為她對抗“流行病毒”的本領而名聲大噪。她的成名作《吃飯,開槍,走人》討論的是當今英語寫作中對標點符號的濫用,題目“Eats,Shoots,and Leaves”是一個笑話——作者想說熊貓吃竹筍和竹葉,但因為標點符號的誤用,造成的效果竟是熊貓在餐館吃飯,開槍打人然后揚長而去。這本書寫得又憤怒又可笑,抓住一點小錯誤就奮力抨擊,后來居然成為2004年紐約時報年度排名第一的暢銷書,特魯斯也因其不依不饒的作風而被尊為“容忍限度為零的女皇”。 實際上,特魯斯的憤怒里有一種很卡通的味道,有些像《愛麗絲漫游奇境》里不停地下令砍人的紅方皇后,這給讀者帶來了一種莫名其妙的親切感。她的新書題名為《拒人千里之外——當今世界的徹底該死的粗魯,或關門呆在家里的六大原因》,討論的是禮貌在英國的衰落。結果,一個沉悶的主題遇到了有趣的作者。在書的襯頁上,我們看到特魯斯手持竹子悠然微笑的照片,讓人不由得想起那只拔槍打人的熊貓。可書中的特魯斯卻從來不笑,她時而暴跳如雷,時而委屈萬分,從不吝惜刻薄的諷刺,偶爾還拋出幾個惡毒的冷段子?鋸埖那榫w化的風格就像胡椒面。 特魯斯告訴我們,禮貌的演變跟文明化的進程緊密相關,在18世紀以前的歐洲,人們一直認為吐口水有益健康,把口水吐到地上然后用腳去擦是文人雅士的表現。相比之下,我國古代的和尚的規矩要進步得多:“云何唾?唾不得作聲。不得在上座前唾。不得唾凈地。不得在食前唾,若不可忍,起避去,莫令余人得惱。”(《一切有部律論》)?上У氖牵F代中國人卻常給人留下隨地吐口水的印象。無論在東方還是西方,在文明禮貌的形式中,我們能夠看到對他人存在的承認和尊重的程度,這是非;镜膫惱韱栴},可以直接顯示出社會的文明程度。正像特魯斯警告的,有時候你永遠地得罪了一個人,就是因為少說了一聲“謝謝”。 特魯斯堅信21世紀初的世道是最成問題的,文明禮貌的衰落簡直可以用荒誕來形容。舉個例子,在拍攝一部關于現代教育的紀錄片的時候,《獨立》節目的珍妮·斯崔波特試圖啟發一個學校集會上的孩子們認識到賠禮道歉的重要性,她說,“孩子們,在每個家庭里,都有一個每個人都不愿意說的字,它結尾的字母是y(sorry,對不起),誰能告訴我這個字是什么?”孩子們都在苦思冥想,過了一會兒有人喊道,“Buggery(雞奸)?” 難怪特魯斯要大發雷霆,“我要譴責的是父母們,電視,互聯網,手機,對教師的不重視,我還要譴責那種隨便譴責別人的文化!笔聦嵣希佤斔箤ΧY貌的衰落的憤怒正是她對當代社會文化的不滿的表征,這跟她所認同的倫理價值觀念有直接的關聯。盡管特魯斯被稱作“容忍限度為零的女皇”,她其實是個傷感的懷舊分子。讀者隱約可以感到特魯斯的記憶里存在著一個文明禮貌的黃金時代,而她自己就是那個時代存在過的證據。特魯斯本人出身于工人階層并且在商店里工作過,深知普通人生活中的煩躁無聊。但因為生在上世紀50年代的英國,她自認要比歷史上大多數工人階級女性幸運得多,因為她享受到了戰后繁榮、社會的自由化、1944年的教育法案、同等收入和有效避孕的好處,并成為一個追求多種選擇的自由主義者。她習慣慢節奏的交往方式,打球出現失誤的時候要跟同伴說很多聲對不起,她待人熱情而周到,懂得替別人著想,甚至會跟自己的貓聊天。 本來一切都讓她感到滿意和安心,但后來,新的信息技術的推廣改變了人們傳統的生活和交流方式,因此造成了嚴重的社會異化現象。人們變成了網絡、信用卡和超市的奴隸,以至于無法進行有人性的交流。特魯斯哀嘆,在家里整天上網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一個人自己坐著,眼看前方,敲擊鍵盤,常常是在暗淡光線下,周圍是舊的咖啡杯和有面包屑的盤子!碑斎藗兞晳T了網絡上的操作,出門看到別人不順眼就會想點鼠標將其刪除,在選擇宗教信仰的時候也會想起電腦里的菜單文件。網絡研究者約翰·希布魯克在十年前就曾說過,“當你開始上網,似乎所有的政治、倫理和形而上學的問題都被縮減回了它們最基本的成分,需要你去重新制作。為什么個人要去服從其他個人?個人自由的益處在哪里?誠實是必要的嗎?什么是鄰里關系?什么是朋友?我是誰?”這些問題在當今變得更加迫切。 在我看來,特魯斯對虛擬空間的批判是這本書中最有說服力的部分。在過去的十五年里,世界因為互聯網而發生了重大變化,兩千五百年的蘇格拉底式的教育實踐在十五年里被抹殺掉了。特魯斯告誡我們,網絡搜索不過是在變相滿足人們的貪欲。從表面上看,網絡搜索可以讓你找到大量飛速傳播的信息,我們面對信息做出選擇,可是這并不等同于自由意志,我們對可選擇的東西的列表只能被動接受。 特魯斯舉了一個例子。幾年前,她在街上被要求做一份關于新出品的酸奶棒糖的市場調查問卷。面對三個選擇“A.很多奶油的感覺。B.有水果的感覺。C.爽神”。她說自己的感覺是膩歪。作調查的人感到莫名其妙,并告訴她,“好吧,我會把你的意見寫成不知道!睆臏蕚浜玫倪x擇里選出一個其實是個負擔,但是它化裝成了特權,而且這導致了對自由選擇的過度開發——網絡說,“點擊就能發現世界上所有的東西!睆V告說,“前所未有的更多選擇!”政客們說,“人民希望得到更多的選擇。”雜志說,“你死以前要做的八千件事……”這樣一來,人們永遠處于一個被鼓動的處境里,每天盤算著所有沒做的選擇和可能失去的東西。 從這里可以看到,特魯斯對“自由選擇”的幻象非常有識別能力,當新的信息傳遞和交流的方式變成了奴役我們的枷鎖,整個文化都會出問題,人們在交往的過程中也會進退失據。比如,電話推銷的方式會讓交談的雙方在道德上都處于劣勢。打電話的一方為了推銷東西而騷擾了別人正常的生活;接電話的一方為了維護自己的私人空間而理直氣壯地粗魯。有人甚至想出這樣的辦法——接電話就問,“你是要賣東西嗎?”當對方趕緊否認,他就滿懷惡意地說,“真可惜。我正好有心情要打電話買點東西,不管花多少錢都可以。但現在我改變主意了,再見! 最后的結果,是人與人之間的不信任和仇恨,他人即地獄,溫情融洽的好時光一去不復返。類似的觀察引發的思考,不管上帝會不會發笑,人類總是會感到害怕。所以,我們會欣賞并贊同特魯斯,為了反對粗魯,發火有理,生氣也值得。因為,有禮貌不但是文明進步的標志,也是抵抗文化衰落的方式——及時地跟陌生人說句“對不起”,也許上帝就會原諒我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