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臉：孔子和伊莎貝爾

　　本報特約評論員 張生

　　公元前494年，一路餐風宿露、雖反復炒作而見輕于諸侯的孔老夫子來到衛國。時衛靈公太太南子頗有淫聲(現在叫緋聞)，但亦傾慕孔子，強求一見。孔子推辭不得，只好與南子相見。就這么屁大的事，孔子的學生子路不高興了，孔子只好發誓：“予所否者，天厭之！天厭之”——我要是干了那事，叫我不得好死——耳熟啊！

　　南子雖淫而不丑，見見也無妨，何況還隔著簾子；法國女子伊莎貝爾卻被惡狗咬破了相，不能見人，求助于換臉術。正好有一腦死亡者，拿來換上，居然大差不差。美聯社報道，伊莎貝爾的精神理療師丹尼爾·巴赫曼博士表示，如果人們觸摸她的臉，她能感覺出是哪個部位，但是現在應該還不能感覺出溫度變化。據說只等排異期過，連微笑這等高難度動作也不在話下。醫生們很樂觀：現在她走在人群中，不仔細看，根本認不出來。消息一出來，好幾個中國醫生惋惜，本來我們可以做第一臺換臉手術的。

　　臉不是小事，與孔子同時代有一個人，叫做陽虎，長得跟孔子很像，經常欺負匡人，某年孔子經過匡地，被誤認為陽虎拘留5天。圣人也被拘，而且只因臉，讓那些動輒談圣人之心、天地之氣的道學先生們郁悶了幾千年。

　　但是，按道理，臉只是身體器官之一。以現代醫學的標準，腎換得，腸換得，心換得，那玩意也換得，伊莎貝爾的臉當然也換得，為何全球200多名記者給面子去她的見“面”會捧場呢？再說了，自打有人以來，就沒少折騰自己的臉，原始人用紅土、魚骨、獸牙，現代人用

　　其故焉在？伊莎貝爾換臉引發了爭議。當然，我們得撇除那些關于吞下伊莎貝爾臉皮的狗要不要打死吃的所謂“爭議”，一些人憂心忡忡：這是對死者的不尊重；另一些說，換臉差不多要200萬人民幣，伊莎貝爾估計有錢，我等平民百姓如何換得起，這是另一種不平等；比較有學問的擔心是，換臉后心理適應過程將比社會適應過程還長，搞不好，終生無法轉變過來；還有人說，臉都換得，還有什么換不得，人將來是不是可以用死人拼裝？其實，好為人操心的中國媒體還忘了一個問題，好萊塢電影中，動不動有殺人惡魔做了換臉術后重新混入社會——面子的背后，是一層又一層的里子。

　　如果孔子在世，他大概會贊成伊莎貝爾及其醫生的做法。因為他老人家是一個把里子和面子分得很清的人，拿“子見南子”這么一段連狗仔隊都沒在場的公案來說吧，孔子之后無數代碩學鴻儒說的是面子問題——圣人怎么能跟淫婦見面？為此事寫了超過200萬字的辯護文章，大意是說畢竟南子是老板太太嘛，孔子在衛國為官，見南子實為尊禮。其實，孔子當時是57歲的人了，帶著一大幫學生，經常在路上斷糧，為了6萬年薪(俸粟6萬，據錢穆考證，相當于漢代之2000石)，自有不得已之處。

　　自然，孔子也不是只要里子的人，否則他老人家年年坐在祭臺上吃冷豬肉時未免慚愧，當對面子的傷害損及其人格尊嚴時，他是拉得下面子的。后來有一天，衛靈公跟太太出游，太監雍渠同車，而孔子被安排在后車，大傷師道尊嚴的他留下了“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的名言，憤然離開。

　　伊莎貝爾只是個職業婦女，沒有必要分辨子見南子中的微言大義，她擔心只留下淡淡粉紅刀疤的面子，對面孔捐獻者的家屬是一種傷害，畢竟，已經失去生命的面孔，在現代醫學的支持下，露出“音容宛在”的詭異微笑，不是一件叫人十分輕松的事情。然而，伊莎貝爾有自己的里子，她說：“我打算重新開始家庭生活，然后再繼續職業生涯，事實上，我很想過正常的生活。”貝迪爾納醫生的倫理猶豫應該不遜于孔子繞室彷徨拿不定主意見不見南子的時候，但他最終決定手術，雖然在中國專家陳煥然的眼里，換臉手術的前景并不比孔子周游列國尋找匡復周室之路光明。

　　尊重人的生命尊嚴，支持人的生活，這應當是現代醫學的第一倫理，恐怕也是第一推動力。當我們注意到桑蘭在殘疾以后煥發出前所未有的生命能量，當我們看到身患睪丸癌的阿姆斯特朗為后人設定一個幾乎無法越過的標桿，當我們驚異于霍金那無法移動的軀體背后蘊藏的巨大智慧，我們知道對于伊莎貝爾一張臉的關注實際上意味著現代醫學對全人類的關懷能力上升到了一個新的層次。

　　誠如子云：人之大欲，天理存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