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川、青海、甘肅交界處的阿壩地區拍攝的電影《王子傳奇》,已進入后期剪輯。這是一部根據莎劇《哈姆雷特》改編的以西藏為背景的影片,演員全部起用藏族演員,全部采用藏語對白。導演胡雪樺將原作中的復仇主題作了轉移和調整,更注重人的情感、對愛的追求和強烈的宿命感
本報特約記者王寅文/圖
凌晨,透過慢慢散去的大霧,一片白茫茫的雪原展露在眼前。一隊黑色的牦牛在雪地里走過,原野又恢復了寂靜。
這是青海久治縣境內海拔4207米的亂石子砑口,《王子傳奇》開機的第一個鏡頭就選擇在這里,這也是影片的第一個鏡頭——年輕的甲波王子拉摩洛丹策馬飛奔……
10年前,胡雪樺在云南麗江拍攝了他的第一部電影《蘭陵王》;10年后,經歷過好萊塢洗禮的胡雪樺回國再次執導新片《王子傳奇》。和《蘭陵王》一樣,胡雪樺的這部新作依然鐘情于少數民族地區。根據《哈姆雷特》改編的《王子傳奇》是一部以西藏為背景的影片,外景地放在四川、青海、甘肅交界處的阿壩地區,演員全部起用藏族演員,全部采用藏語對白。胡雪樺將原作中的復仇主題作了轉移和調整,呈現在影片中,更注重的是人的情感、對愛的追求和強烈的宿命感。
雄心勃勃的胡雪樺希望這部根據名著改編的電影,是一部有別于在此之前所有改編版的世界級的電影。
已經結束全部內外景拍攝的胡雪樺正在進行緊張的剪輯,《王子傳奇》將于今年春天完成全片的后期制作。
《第一財經日報》:最初想到的就是做藏語原版的嗎?就是背景放在西藏嗎?
胡雪樺:就是做原版,就是在西藏,不在西藏我就不拍了。如果是擱在一個漢文化的背景里,我就不拍了。這個戲只有擱在西藏這種地方拍比較有意思,它是給你講生存還是毀滅,在這種環境當中,意義就不太一樣。
《第一財經日報》:這個想法持續了有多久?
胡雪樺:兩年。中國的文化分幾大塊。藏族這一塊,我們一想到西藏就想到拉薩,其實是完全錯的,它實際上有青海,有四川,有云南,有甘肅,這么幾大塊形成的。
《第一財經日報》:你說過,你感觸最深的就是阿壩特別蒼涼、原始的地貌。
胡雪樺:我在去年4月份和7月份兩次采景,當時感觸最深的就是阿壩。阿壩這個地方等于是塊處女地,實際上阿壩地區這些景是中國的一個“腎”,為什么這樣講呢?中國有大量的沼澤地、草地,在這一塊兒,草地就相當于人的“腎臟”,很多地方環境污染、水土流失,但這塊地方卻保持得比較好。我和侯詠看了以后,把主要場景設在這個地方,很重要的原因,是它有一種原始感,很強烈的一種荒涼、原始的狀態,跟這個戲很合適。哈姆雷特在詢問“生還是死”的時候,在這么一個大的環境當中是很棒的。而且它有一個好處,就是很有層次,不是單一的——就是沙漠、就是荒涼。我覺得選一個戲的景,實際上跟選演員是一樣重要的。
《第一財經日報》:但是莎士比亞的這個戲被無數的人改編成戲劇、電影。
胡雪樺:莎士比亞是永遠讀不完的,而且《哈姆雷特》是改編最多的。
《第一財經日報》:那么你覺得你的勝算在哪里?
胡雪樺:在所有人的解釋中,最新的解釋我看到的是梅爾·吉布森1993年的一個版本,就是哈姆雷特有比較強烈的戀母情結,他是個母性欲望很強烈的人,他要解釋為什么母親在父親死后還不到一個月就跟叔叔結婚。
《第一財經日報》:也就是每一次改編都把其中某一點放大。
胡雪樺:沒錯,我覺得我們這個改編也許是最有意思的。哈姆雷特詢問這個問題,是個哲學問題。《哈姆雷特》之所以成為《哈姆雷特》,因為它像《羅生門》一樣,講一個人的事情,而有各種各樣的結果,有各種各樣的解釋。《哈姆雷特》就是對仇恨與復仇在哲學層面上的思考,這后來成了全世界知識分子的某種心態。有了思考以后,你作決斷會很困難,你會想到方方面面的問題,比如像哲學問題“生存還是毀滅”、“動作還是不動作”、“復仇還是不復仇”,形成一系列的思考。
我這個戲雖然也有這些,但同時把這些東西進行了一個調整——哈姆雷特不單單是一個哲人。這個戲里面哈姆雷特基本上是一個17歲的少年,而且他面臨的問題并不是簡單的復仇問題,而是一個情感、血緣的問題,他要殺的這個人恰恰是他的叔叔,這個戲情感的沖突就很強,同時這個戲因為是在這樣一個環境中拍,我又加了一些臨界的東西在里面。文化本身是有局限的,什么東西是沒有局限的呢?你超越這個界限、國界,就是宗教的精神。我本人是沒有任何宗教(信仰)的,但是我對所有的宗教都很敬畏、很尊重,因為我覺得真正的宗教精神是人要寬容,人要有愛,一個沒有愛的世界是很可怕的,那么這個戲最終的點就在于權力對人是有異化的,愛是能夠修復人的行為的,這應該是這個戲比較主要的一個精神。
《第一財經日報》:有些問題并沒有必要在一出戲里給出一個答案,提出問題就已經足夠了。
胡雪樺:對,因為一個問題不是一個片子能解決的,不是一個人可以解決的,一個藝術家的責任可能就在于提出問題。這個片子當中,實際上也有哈姆雷特這個人物的一些思考,他的一些掙扎,但最終要把這么大一個問題解決的話,不是他一個人能夠做的,他畢竟太弱小,也不是我胡雪樺能做到和解決得了的。
作為一個電影人拍電影,作為一個導演把一部電影拍好,在電影當中說一些你想反映的思想、情感,就夠了。
《第一財經日報》:你在好萊塢工作過,這些經歷對你現在拍片會有影響嗎?
胡雪樺:好萊塢的經歷可能是好事,也可能是壞事,這是雙刃劍,因為美國的片子比如說它在第10頁有個什么情節,35頁你翻開,35到40頁肯定是床上戲,它有個formula(公式),它有一個配方,這就像麥當勞,你在世界各地吃味道都差不多的,它是一個流程。
《第一財經日報》:但是你掌握這樣一種配方和流程是為了做出你自己的東西,這個東西在哪里?
胡雪樺:就這個作品本身來講,它一定也是具有個性的,為什么?我這個人做東西,它一定是個東、西文化交融的東西,比如說,國外的人看了《蘭陵王》以后就說,題材是東方的,它的意念,它對人的、內容的解釋實際上是西方的。這個戲實際上也是這樣,題材是從西方借鑒過來的,但是由我們東方的一些哲學思想演繹。莎士比亞這個戲一個很重要的東西,就是所謂的陰謀、權力對人的致命誘惑,它可以違背親情,我把它調整了,更注重的是人的情感,對愛的追求,包括強烈的宿命感。
為什么我總會說人要知道自己的來處和去處?這不僅僅具有哲學意義,它還是一個宗教意識。我是這么想的,我覺得我們中國人就缺少這種對宗教的詢問。
《第一財經日報》:我注意到你在開機飯上說過一句話:要把這個電影拍成一個世界級的電影,你心目中的世界級的電影是什么樣的?有沒有硬指標?
胡雪樺:其實我沒有硬指標,我就是要拍一部好的電影,能夠讓世界的觀眾都接受的電影,不僅僅是中國的觀眾,不僅僅是美國的觀眾,而是世界的觀眾都能夠接受的電影,這就是我的基本思想。但這個東西有一個指標就是一定是一部好的電影,它不能是一部中流的電影,更不能是一部低檔的電影,一定是一部好的電影。
《第一財經日報》:好的電影如何去定義它?比如說好看?有內涵?
胡雪樺:如果我們是從藝術的基本標準來講,它一定是個非常好看的電影,它有非常吸引人的故事,非常好的演員,特別有意思的導演處理,特別好的攝影,這樣基本上構成了一部好的電影;同時要獨特。我覺得藝術就是個性,一定是個性,藝術的本質就在于創造,如果沒有創造的話,沒有一個新的對世界的讀解,沒有一個新的對人的讀解,就沒有藝術。
《第一財經日報》:我覺得好萊塢對你的改變并不是很大,至少本質的東西是改變不了的。
胡雪樺:一個人本質的東西是一種宿命,它是改變不了的。
《第一財經日報》:但是很多人會自己屈服或者妥協,面對商業、面對意識形態……
胡雪樺:一個好的藝術家他會知道如何去適應,但他不會改變自己。包括好萊塢一些好的導演。
《第一財經日報》:我記得10年前你拍完《蘭陵王》,我采訪你的時候,你說過一句讓我印象特別深的話,你說拍電影是折壽的一項工作。不知道你現在是不是還這樣看?
胡雪樺:對,我還這么看。我覺得只要你拍了一部你用了心的電影,大概少活三到五年。
《第一財經日報》:是什么讓你覺得這么干值得呢?
胡雪樺:因為我愛這個東西,如果在各種艱難的情況下你這個信念一直有,你覺得你很喜歡這個事業,喜歡拍電影,喜歡做藝術,你就愿意付出。人的生命的長短并不是靠你的年齡來衡量的,普希金(活了)37歲,我父親(著名戲劇導演胡偉民)去世時56歲,所以我并沒有覺得生命長就有什么意思。有時候你并不是要做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偉業出來才有意義,你自己要對得起自己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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