潔塵(成都) 差不多半個月了,還是在看關于美國女詩人西爾維亞·普拉斯的評傳《哭澀的名聲》。書太厚是一個原因。400多頁,字又排得密,加上手頭上事情很多,一天抽空只能看個二三十頁。這本書內容密度也很大,除了源于資料(書信、談話、日記等)的對普拉斯生平的詳盡敘述之外,還有大量對其作品的分析,將之作品中的情緒和她當時的生活狀態聯系在一起加以學術化的解剖闡釋。
作為美國自白派的代表詩人,普拉斯在其只有30年的生命中飽受靈魂沖突和性格分裂的苦楚,這在一般人看來是不可理喻的:她缺什么呢?美貌、才情、充分的教育背景和優異的成績,之后遇到英俊且杰出的夫君、生育兩個美麗的孩子,另外還有那么多人的欣賞和寵愛……她什么都不缺啊,可以說女人在現實層面和精神層面上想要的一切她都得到了。普拉斯美國寵兒般的生活經歷(除卻她在8歲那年父親去世這一遭遇),的確是普通作者難以理解普拉斯作品中那種強烈的痛苦的一大屏障。她呈現在作品中的痛苦是極端的、黑暗的、甚至是難以忍受的,她常常以死亡和厄運為寫作主題,常見的意象有骷髏、溺死的人、毒蛇、裝在瓶子里的胎兒,等等,非常不祥。這些東西并非她日常生活狀態中的現實,但卻是她內心的現實。《苦澀的名聲》一書的作者安妮·史蒂文生充分考慮到一般讀者對普拉斯其人其作的這一迷惑,她在序言里就寫道:“西爾維亞·普拉斯所經歷的苦境是內心極大的痛苦(當然,她也有一個個人的極樂之地),不過這是一種真的苦境,而這就同人類曾經天長日久為他們自己設計的種種苦境十分相似;因此這一苦境有其普遍的感染力和極度的危險性。”
是的,我們首先得承認,普拉斯的痛苦并非她為了創作作品生發出的帶有戲劇化色彩的偽飾和夸張,雖然是有很多這樣的作者,但普拉斯不是。她的痛苦不具有一般意義上的被認同的元素,因而也就更加隱秘和獨特,也就更加不為他人所理解。但是,這是一種真實的痛苦,我們不能因為對某種痛苦不能從常識和常情的角度加以認知和認同,就否認那種痛苦的存在。
《哭澀的名聲》一書較之以往關于普拉斯的傳記類文章或書籍高了一截的地方在于,它進一步分析了一個飽受天性中分裂之苦的女人如何放縱自己的負面情緒和性格缺陷,使之越發不可控制,進一步加速了內心的分裂和混亂,最后導致自殺棄世的。她的野心和完美主義傾向在其中起到了推進其死亡的作用。安妮·史蒂文生在書中評價,“從全家來看,普拉斯一家文化上都胸懷大志并雄心勃勃,他們見解堅定地自由和開明,并深受愛默生觀念論的影響,主張忠誠、認真工作、自力更生和極端拘謹的清教徒式的樂觀主義。”可能就是這種典型的美國精神戕害了普拉斯的生命,但也成就了一個杰出的獨特的不可復制的女詩人。
普拉斯的前男友之一,她一度十分迷戀的理查德·沙遜曾規勸她,要“微笑和放松身心”,不要再“十分傲慢、冷酷、堅忍和心理緊張”。就是這個沙遜,一個看上去擁有東方式回避智慧的高人,很早就明白他欣賞的普拉斯不宜與他共度人生,于是毫不猶豫地放棄了她。之后的任務落在了其丈夫特德·休斯身上,他改變不了普拉斯,除了忍受她之外,只好眼睜睜地看著她一步步走向黑暗的深處。作為后來的英國桂冠詩人,休斯能充分理解她作為詩人的掙扎,但難以認同她作為妻子的乖戾。這就是這種痛苦的標本性意義——無論是知己的理解也好,還是世人的不解也好,都對痛苦本身沒有緩解的作用。從這個意義上講,這是一種純粹的痛苦,所以能提煉出詩的結晶;而普拉斯本人,成為了這種純粹痛苦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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