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邵穎波
邁克·杰克遜所面臨的所有指控在6月13日全部被推翻。好是一個清白！
支持者們涌上街頭，他們所說的話以及他們慶祝時激動的神情充斥于報紙版面以及電視畫面，收音機里傳來的也是襯著美妙音樂的慶祝。但有人提出一個問題，如果結果相反呢
？走上街頭的就該是另外一群人了。對杰克遜無盡的贊美將被如潮的辱罵替代。
其實，無論你是天王的鐵桿歌迷，還是憎惡他那一張慘白怪異的臉，如果你有一個寬容的、懂得諒解的心，你就應該想到，在兒童猥褻案中，每一方——原告或者被告——都會承受巨大的心理壓力。被告會擔心面臨這樣一種令人惡心的指控而無法證明清白，而在原告那邊，恐懼程度一點也不會少于對方，勝與敗都將摧殘少兒的心。這和殺人搶劫不同，即使和男女通奸比較，都更難洗清事實真相。一個成年男人和一個未成年男孩在沒有第三人在場的情況下發生過什么，這實在難以用證據來說明。
這是人人都害怕的一個過程。
現在，判決下達了，但依然有不少人在心底里對邁克·杰克遜持有懷疑，這種懷疑可能并不因為無罪宣判而動搖。中國的旁觀者當中有，美國人、英國人當中也都有，如果邁克爾被判有罪，你就會發現這個群體的數量并不會比現在慶祝的人少。不同的是，我們這邊的懷疑者們會因為懷疑而對司法機關提出進一步要求，他希望司法機關給出一個完全確定的、沒有任何含糊的證據，將事情的真相搞個水落石出，而對于西方那些具有現代司法觀念的公民來說，他們寧愿接受現在的結局。
這里面包含著一個現代法治的理念，即認同法律真實。
邁克·杰克遜為什么會贏得這場世紀審判？懷疑者會用懷疑的態度給出答案。首先，他有錢，有錢能使鬼推磨；其次，他是流行天王，世界級名人，這本身就是一種勢力，勢大壓人；第三，他的律師隊伍無比強大，在辯論的過程中壓住了檢察官的風頭；第四，原告一方也有問題，而且問題還挺大，這招來了陪審團成員的厭惡，杰克遜幸運地占了便宜。不用說，這些分析差不多都是簡單的推測和臆斷，無從證明。
但你不可能簡單地戰勝這些懷疑，懷疑者完全忽視審判的全部過程，固執地要求一個結果。他們的邏輯是，證據不足并不說明事情沒有發生。在他們習慣的思維方式下，最好的判決就該保證有一個絕對真實的結果，這個結果是不可能被證偽的，是無法提出任何懷疑的，他們希望事情能夠原原本本地重現于人們眼前。
但我們必須相信，這是一個不切實際地追求，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現在，不僅是我們這里的人民對于司法有這樣一個普遍的要求，司法機關自己也不放松，我們經常聽到一些領導提出要求，要把某某案件辦成鐵案，要一百年也不會翻案。
從理論上說，重現已經消失的事實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因為人不可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所有的還原——提出證據，并在證據的基礎上進行判斷，其實都是有限的行為，他的目的只是要人們相信一種結果。
森林里倒了一棵樹，但是沒有人發現。那么這個事實存在嗎？這是學習新聞學的人首先要回答的問題。對于從事法律工作的人來說也同樣重要。
邁克·杰克遜有沒有觸及那個男童的生殖器，或者在某個陰暗的角落里是否干下什么其它齷齪的事，警察和檢察官所做的一切是讓人相信此事確實發生過，而邁克的律師們所能做的就是告訴大家他們說的都不可信。
讓我們來看看這起案件宣判之后兩方面的反應。杰克遜說：我這次被判無罪的意義幾乎可以與南非前總統曼德拉當年從獄中獲釋相提并論，還可以與柏林墻倒塌和美國黑人領袖馬丁·路德·金的出生這兩件事產生的影響相媲美。他的前妻黛比·羅說：我是絕對不會嫁給一個戀童癖的。法制系統發揮了作用。他的哥哥捷爾曼·杰克遜說：說出真相只要一個人，而編造謊言需要很多人，這就是你在法庭上所看到的。我們一直相信正義會被伸張。這些反應并不出乎人們的意料之外，但是他的死對頭——檢控官湯姆·斯內登的話最能說明問題。他說，很顯然，我們對于這一結果感到失望，但是我們相信司法系統。
相信，這是一個至關重要的法律概念。
所有的結果都是因為相信了一些東西才得以產生，指控方和辯護方以及旁觀者都相信他們賴以了解案件的司法系統，相信這個系統的完美和公正，相信他們所尊崇的法律具有最科學合理的程序，還相信有一套嚴密的制度可以保證它得到最嚴格的執行。并因此進一步相信，這是人們在有限的條件下，盡了最大努力后所能得到的與絕對真實最為接近的結果。于是，不相信邁克的人們也相信法律，愿意服從陪審團集體的判斷，這就是法律真實的威力。
所有的執法者都需要憑借法律的權威來樹立自己的權威，但用什么樣的方法可以達到這個目的呢？為了追求絕對真實的結果而采取刑訊逼供的方法肯定是南轅北撤，為了絕對真相的水落石出，經年累月不做判決也同樣讓人對法律失去信心，正所謂遲到的正義是非正義。
當然，另一種極端，也是在我們這里能夠見到的更普遍的現象，是懷有一種極端不負責任的態度，以五花八門但是絕對又簡單粗暴的方式，對事物做出一個符合于執法者內心愿望的判斷，這種從根基上徹底毀壞法律尊嚴的現象，有時也是借用了“法律真實”之名的。這種現象給人的教訓是：如果我們相信，法律上的真實和法律上的公正是現代司法制度的終極目的，就必須建立起一套科學有效的現代司法制度，這種司法制度可以促使執法者努力將一切還原，以及使推理判斷工作進行到合理的極限，它還必須保證司法的腐敗和瀆職沒有生存的空間。
要人們相信法律，前提就是法律本身值得相信。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