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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彥林
北方的春天干旱多風。偶爾一場春雨，又細又軟，像一棵棵細小的珍珠鉆入地上堆積的塵土中去，蕩起一股股土腥氣。不一會兒，土腥氣全部消失在淅淅瀝瀝水靄中了。
一場雨下來，或者因之喜悅，或者因之閑愁，或者因之感慨。譬如“春雨貴如油”，
譬如春雨打落桃花梨花，有人便引申為“消退風流”———任你如何的附會、寄托。
心境不同，仁智自見罷了。
去年的春天，我尚在大學中。一天下午，我去附近一所大學找一位朋友。朋友外出，我在校園等候。
因為周末，校園里寂靜一片。幾只麻雀無所事事的在地上踱步，偶爾跳躍、飛起。和風揚起的纖塵里面，混糅著花兒的清香。我無聊地四下張望，卻發現身后的水泥池里面盛開著一株花兒———近期常來卻從未見過。若不是今天的寂靜，恐怕還未覺到吧！
那花瓣純白的顏色，薄薄地向風中四處平展，宛如芭蕾舞女旋轉的裙，卻又沒有那麻煩的百褶。她們在風中輕輕撲閃著，就像小兒翕動的鼻翼。那些枝干呢，纖纖玉立，是那樣明晰。僅僅九條枝，或是微微向外伸著，但旋即向上，而且大多是直立向上。
這一樹花兒是那樣簡單、樸素，而并不顯得伶仃。因為美，而眾人看她，她旋即變得繁華了。
在這繁華里面，我隱約感到有一種無可抗拒的悲恫———再繁華的劇目總有落幕的時候，就像歌中所唱的那樣：有一天故人遠去，有一天繁華落盡。
我的朋友久久不來，我便回去了。
夜里下起了雨，濃濃的一夜。一大早起床，我想應該去看看那些花兒，那些花兒果然被風雨飄落了。一片片仰面躺在洼積的水面上，就像江南水鄉的浮萍。
———昨日的讖言變成了現實，生命的繁華可如此么？
之后便匆匆結束了校園生活。在家蜇居半年后，帶著可憐的費用到“市場”找工作。我們這些除大學之外，從來沒有見過世面、涉足社會的大學畢業生，面對計劃就業結束后的無情市場，心下惶惶然。我輾轉于這座城市，驀然發現，這座城市對我來說是那樣的陌生，盡管在這里上了兩年的大學：朋友們都在奔波求職，找到工作的忙著上班；同窗們大多流散到了各地，失去了“月夜酒方消，長談志未酬”的繁華與任性，而今是“一任風波起，客夢上心頭；從此天涯路，陽關使人愁”；走馬燈似地換工作，感受心驚肉跳。
春天就在這樣的境況下來了。遙記故鄉的春天來的要早些。那春天的信息蘊在遍野的小草中，藏在星星般的野花里，活潑散布在田間勞作的農人身上。即使你不在意吧，那燕語的呢喃也會驚醒你慵懶的夢。而這座城市的春天，來去匆匆，全然不著痕跡。體育大街的梨花初綻，身上還帶著冬意未盡的凜冽，便瞬間有了暮春的消瘦，一夜間開，一夜間落，令人惋惜。桃花呢，開得熱烈而謝得匆匆，不僅傷時。
今春的天氣尤怪，驟冷驟熱，冷時要落雪，熱時達二十八九攝氏度，全然沒有春天的溫潤。倒是那些雨，帶著這個春天的寂寞，偶爾落下，使我分外在意。
春天的第一場雨落在夜里。我暫住在朋友的小屋，悄聽窗外寂寞的春雨。我不禁想起了杜甫的《春夜喜雨》———乞食京華，孤居蜀地，命途多舛，卻不知喜從何來，他或許要從現實的悲思中升華出一點生命的天然？此時我卻沒有如此的境界，想著明日的拮據，今后的前途。我想起了蘇曼殊，“春雨樓頭尺八簫，何時歸看浙江潮”的蘇曼殊，酗酒之后倒在妓女懷中痛哭的蘇曼殊———我亦沒有這樣足饗后人的才情和風流，只是倦在床上，或者探身望著窗外，聽著雨聲，倦怠之后睡去。
終于找到了一份工作，到某縣小鎮郊外的一所私立學校做老師。我辭別了故友，匆匆登程。
正是春意珊闌時，一連數天陰晦，心情尤不好。一天夜里合衣而臥，寒凌凌地從淺睡中驚醒，猛然想起幾近而立之年，一事無成，忍就蹉跎一生，駢死塵世？
我思緒萬千，憂思難眠，起床獨到庭院徘徊。忽然一滴雨打到我的眼簾上———是暮春的雨！
不一會兒，滴雨成絲，我只好到屋里去，不刻絲雨成簾，瀟聲入耳，雨聲透著無限涼意和寂寞。我悄然而聽，只覺得從悲哀中的精髓滲進了我的肺腑。
川端康成說過，悲哀是美的極致———果真如此，我或許正在享受宿命賜給我的福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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