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2005年5月一個普通的夜晚,內蒙包頭邊上這個小縣城已經陷入沉睡。晚上10點多,大街上少有行人,幾輛“三麻子”(三輪車)、“二輪車”(摩托)嗚嗚地聚在路邊,偶爾一輛運煤的大掛車隆隆飛馳而過。
此時,主干道旁一間叫“佳佳”的網吧卻異常興奮。叫的、喊的、歌唱的,與幾種背景音樂交織在一起。兩間各100多平方米的場子中,林立著大約上百臺電腦。一群十來二十幾
歲的年輕人,全神貫注地貼近屏幕,仿佛生意興隆的小工廠。賣飲料的小車和單手端著托盤、托盤上有面條的人不時穿梭其間,讓人想起老北京的戲樓。
近兩年,這樣的網吧在小城一下子冒出不下20家。
因為沒帶筆記本電腦,我來這里整理今天的采訪錄音。大約晚上11點,我起身到前臺續費。在我前面是一個瘦瘦的男孩,他正努力地趴在幾乎到他脖子的吧臺前,右手握筆吃力地在一張紙片上寫著什么,爾后馬上把紙傳給對面,女服務員也是不說一字地看,再在紙上寫劃上一兩句,而后轉回給孩子。如是五六次,只字未吐。
突然,孩子一把抓起紙片,像得到寶貝似地歡跳著回到電腦邊。那里,等待他的還有另外一個孩子。他們的眼光立即又集中在屏幕上,一臉快活。
“那孩子怎么了?”我驚奇地問服務員。
“哦,他是聾啞。”服務員說,“剛才在問我‘猶豫’兩個字的拼音怎么拼,還有‘傳奇’的操作技巧。”
我一邊望著與周圍孩子一樣神情激動的那個男孩,一邊繼續和服務員聊起這個孩子。服務員告訴我,一年多來,這孩子都是這里的常客。他父母是本縣一個運煤車主,有不少車,經常跑車。這孩子小學沒讀完就不想讀了,同學看不起他。后來他好像經常打架,別看他瘦,還挺講義氣。有次幾個孩子還到這里來追打他,鬧得一片狼藉。自從來了這,迷上網絡,他就好像沒出去打過架了。這兩年小縣城的煤炭一下子火起來,他父母整天不回家,他就幾乎每天都在這吃喝。這樣運煤大戶的孩子在這兒還有不少。
服務員的話讓我更有興趣了。我在小男孩身邊坐下,打量他,他同時開了QQ和一個聊天室,手指在鍵盤上敲著,不過都只用食指在按。他仿佛跟很多人“聊天”,而他身邊那個男孩也專注地盯著,時不時湊上來幫他“說”一兩句。
我拍了一下男孩,抓過一張紙寫道:“可以和你聊聊嗎?我從北京來。”“好吧。”他寫了兩個大大的字。于是他打開電腦中一個記事本,我們就有了下面的對話:
——喜歡在這聊天嗎?
——很喜歡。
——不想再去上學啊?學校有同學,也很好啊。
——不喜歡學校。這也有朋友。
——見過網絡上的朋友嗎?
——沒有呢。有3個非常好的,而且和我離得很近。
——那怎么不見面呢?
——我沒告訴他們我不能說話啊。
——他們不知道?
——在網上他們怎么知道呢!一次一個人要和我打電話,我說我很神秘,從不打電話!
這個孩子叫強子,網絡上的名字叫“強哥”。如今,他的心就如同他的QQ一樣整天掛在網上。而周圍那些孩子、曾經的同學和“大人們”,都已經離他遠去很久了。他迷戀網絡,迷戀游戲和聊天,看電影,有時也參加一些論壇的討論。只是,電腦那端的人也許永遠不會知道他不能說也無法聽見。
“這里可以遇到很多人,比學校有意思多了。”強子寫給我這樣的話,“有個朋友在黑龍江,我沒出過縣城,他請我去他那呢!我想再過兩年就去。”
強子是幸運的,他是全國80萬聾啞兒童中的一員,不過,他有個與煤炭有關的父母,還有了網絡。我曾聽說東北一地10年前聾啞學生城鄉比例為1:1,而現在為1:4。他們的世界,變化的速度能趕上這飛漲的煤價和所謂全球化的即時網絡嗎?
強子的父母一跑車回來,一般就直奔這里來抓他。而門口的服務員會“通風報信”,他就跑。服務員清晰地記得,有一次,他那結實高大的父親來到這沒找到人,竟大罵了快半小時,說網吧讓孩子不想學習、變壞了。不過他媽媽還是會給他錢,而他仍是這里的“生意大戶”。
臨走時,我寫道:“什么時候會去見那些網絡朋友呢?”他遲疑了會,寫道:“這里比外面好。”(作者為本報高級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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