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馬克·費爾特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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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hmsebhyy.com 2005年06月07日 18:06 第一財經日報 | ||||||||
“深喉”和他的遺產 本報記者 王長春 發自美國圣塔羅莎 幾天前的6月1日,圣塔羅莎PINER中學17歲的學生蕾希(LaciMoore),一陣風似地跑回家,激動地大嚷大叫,“媽媽,媽媽,他說他是!他說他是!”
許久以前的1974年,經過長時間的國會調查和激烈的黨派爭吵后,在面臨被彈劾的危險前,美國歷史上最有權力的總統之一——尼克松不體面地辭了職。被普遍猜測是“水門事件”重要線人的馬克·費爾特(W.MarkFelt),當時接受《華盛頓人》雜志采訪時,卻反復地否認:“‘深喉’以前不是我,現在也不是我。” 30多年后,在加州舊金山北部一個僅有幾萬人的小城——圣塔羅莎,現年91歲的費爾特,終于承認了他就是成就了美國歷史上一張偉大的報紙、兩位極富傳奇色彩記者的“終極告密者”。美國政治史上或許最勾心斗角的一幕,同時或許也是美國新聞史上最大的謎團,終于翻過了“歷史的最后一幕”。 但在蕾希眼中,這段歷史卻在她怎么也意想不到的地方復活。 6月3日下午,《第一財經日報》記者從加州圣何塞,雇車行駛160多公里,經過反復尋找,終于來到位于圣塔羅莎西北的一個安靜、甚至染有幾分孤寂色彩的雷德福(REDFORDPLACE)街區。 蕾希扎著濃密的、深棕色的馬尾辮,時隔幾日后見到記者,仍然激動得幾乎語不成聲。她回憶說,“當時我確實尖叫了起來,我不知道,我就是為此激動!人們或許認為我瘋了,但我覺得我走進了音樂和電影。我的意思是,歷史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 蕾希說,她現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拿著一本《華盛頓郵報》記者伍德沃德在揭發了“水門事件”后不久,所寫的暢銷書《總統班底》,走過查普曼街,走過蘋果樹街區,來到這個名叫雷德福的地方,來到費爾特那所典型的具有上世紀70年代風格、頗顯殘破的木屋前。 她甚至已經設想了這樣的場景:“穿過費爾特家狹窄的門廊,輕輕地敲門,然后等著人出來說,‘你好,先生。我叫蕾希·摩爾,我是PINER高中的一名學生,我正在學習水門事件的歷史,能請費爾特先生在這本書上簽個名嗎?’” 她肯定也重復看了幾遍上個世紀70年代末紅極一時的那部同名電影《總統班底》。有意思的是,影片中那位扮演伍德沃德的當紅小生,名字也叫“RED-FORD”。 蕾希說,她并沒有如愿。因為費爾特的孫子出來告訴她說,等所有的“喧嘩和騷動”平息后,她可以再回來。他比煙花寂寞 喧嘩和騷動!看上去確實是。費爾特家附近一位名叫特里(TERRY)的鋼鐵廠工人回憶說:“6月1日那天,我看到街道上一下子出現了這么多電視轉播天線,我以為誰被謀殺了,或者誰炸了什么東西?”他同時感到困惑,怎么沒看見有警車出現,也沒聽到刺耳的警笛? 記者找到了當地一家名叫《民主黨人新聞報》的報社,查閱了當時該報對“深喉”現身的一些報道。其中的一篇報道說:“對費爾特的鄰居們而言,這幾年來,除了車庫不知什么原因突然著火,又或者是一位珠寶竊賊打傷了某人的頭,并沒有其他什么怪異的事情發生過。” 除了這次——他們的老鄰居費爾特出來說:“我就是‘深喉’。” 然而沒等鄰居們反應過來,一大堆記者,扛著攝影機,拿著話筒,仿佛從天而降,已經開始了拉網式搜索,只要看到有人從費爾特門口經過,就沖過去采訪。 兩天后,本報記者趕到時,所有的喧囂,又都消失在空氣中。鄰居們依然三三兩兩地牽著狗從門前走過,孩子們也依然踩著滑輪或者滑板,來來回回地玩耍嬉鬧…… 記者在費爾特家門前遇見了一位上海來的女士,她在多年前嫁到了這里,當時她和丈夫牽著一條斑點狗路過。見到上前問詢的記者,她說:“平時也只是路上碰到這位老人,打打招呼,也沒覺得有什么特別。只是覺得他特別和善,也特別沉默。” 這位女士還感慨:“就在昨天,這里還到處是記者!” 現在,只有門前一簇簇說不上名字的紫色、黃色的小花,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像是要低語些什么。還有門前的小塊空地上生長著的多年常青樹,枝葉茂盛甚至遮住了門廊,在傍晚的陽光下,投下了厚厚的陰影——自從十多年前費爾特搬到這里同在此地教書的女兒團聚,他就一直生活在這樣一個低調、寂寞甚至有幾分灰暗的世界。 有鄰居對當地的《民主黨人新聞報》說,自2001年費爾特輕微中風后,就連他平時最愛去的街區內一個叫安東尼奧的酒吧,也很少見到他的蹤影。 來自上海的那位女士,也向記者驗證了這一說法。她說,現在已經不復看見費爾特開著他的那輛紅色舊別克車,在街道上轉悠的場景了。 這輛紅色的別克車,現在正停在木屋車庫前。旁邊還有一輛體積稍大的克萊斯勒房車,看上去也比較舊了。 記者上前敲了費爾特家的門,許久無人應答。高聲詢問后,才有一位膚色淺黑的男子,隔著后院籬笆同記者作了簡單的交流。他叫費雷米,被雇來照顧費爾特。費雷米說,現在費爾特先生需要休息,不希望被人打擾。“該說的都已經說了。”“跟著錢走” 果真如此嗎? 就在6月2日,現為《華盛頓郵報》副主編的伍德沃德,撰寫長文詳盡敘述了一度是聯邦調查局“二把手”的費爾特,如何在震驚世界的“水門事件”中,成了他和合作伙伴伯恩斯坦的持續、可靠、權威的秘密消息來源。然而在文中,伍德沃德坦承,直到現在,他仍然不能肯定自己已經十分清楚費爾特這么做的動機。文章最后他寫道,這么多年來他與費爾特一直保持著與眾不同的情誼,然而“每當向費爾特提起這個問題,他總是回答說:‘我要按自己的方式做事’”。 或者伍德沃德也在故弄玄虛,他想將答案留給預計一個月之后出版的有關“深喉”的新書《神秘男子》?出版了其多本有關華盛頓政界暢銷書的西蒙·舒斯特出版社,已經開始為這本肯定又暢銷的“伍德沃德造”大肆造勢。 出一本或者幾本暢銷書,肯定也是費爾特一家現在所熱望的。就在6月3日,費爾特的女兒喬安,請她一位好友錄了一堆電視媒體關于她父親身份披露后的報道影帶帶至家中。最初也是喬安出面請了一位舊金山的律師約翰·奧康納,寫了有關“深喉”的文章,發在5月31日出版的《名利場》雜志上。按照《名利場》的說法,雜志先前多次就文章問題與費爾特家人和奧康納聯系,喬安曾經向他們暗示,“文章的發表,或許能幫助家里支付一些賬單。” 《華盛頓郵報》事后派記者分別采訪了自己報紙的多名高層和編輯,以及《名利場》多名編輯,檢視為何郵報反倒“漏了”這條獨家新聞。《名利場》的編輯在接受采訪時稱,對于奧康納既是費爾特家律師又是文章作者的身份,雜志并沒有感到有何不妥。對于支付了1萬美元給費爾特家人的問題,該雜志編輯說:“他們會問,‘為何只有媒體從中受益,而我的家人卻一無所得?’” 現在費爾特一家顯然要求得更多。記者從圣何塞地方報紙《圣何塞水星報》同行手中要到了奧康納聯系方法,嘗試聯系這位一時聲名大噪的律師。他的秘書說,奧康納已經去了紐約。有美國媒體報道說,“深喉”身份披露后,一時間諸如華納兄弟出版社、布朗出版社等紐約大出版公司,紛紛聯系費爾特家人和奧康納,商討出書計劃。有紐約出版界人士估計,按照現時行情,有關費爾特自述的書籍,開價應能達到百萬美元。如果費爾特手上還留有“水門事件”過程中個人所寫日記等文字資料,或者甚至又留有與伍德沃德多次地下車庫秘密談話的錄音資料,開價應會更高。 但考慮到年已91歲的費爾特健康和記憶力衰退等狀況,也有出版界人士對這一價位持保留意見。 不管如何,以費爾特FBI多年秘密工作經歷和行事方式,今后在他可能出版的書中披露更多未曾公開的秘密,應當也不會出人意料。 然而奧康納卻反復對媒體強調,如果是為了錢,他們并不會這么做。奧康納說,在長達幾個月的時間里,喬安一直“以一個女兒應當有的方式”,勸說費爾特接受“歷史應當給予他的地位”——他是英雄,而不是叛徒。 在5月31日《名利場》文章發布當天,費爾特的孫子尼克也代表家人發布了一個聲明。聲明中除了敦請公眾像他們一樣,視費爾特為“一位偉大的美國英雄”外,同時也隱約解釋了為何費爾特默默無聞地甘愿在這樣一個偏僻之地生活了這么多年——因為費爾特對自己的過去有所保留,他不能確定給《華盛頓郵報》秘密提供信息,對一個“FBI人”而言,是否合適。 巨大的爭議,其實仍在媒體和公眾之間繼續,甚至不乏濃濃的火藥味。 6月3日夜色初臨時,一位名叫麗莎的年輕女子,驅車來到費爾特門前。之前她似乎還不敢確認是否找對了地方,見到記者,便停下車來問道“你是記者嗎?” 記者做了肯定回答。她便停下車,將一張卡片放進了費爾特家鴨子形的郵箱中。記者詢問卡片內容,這位住在距此五分鐘左右車程的文化研究者說,“我想謝謝他的勇氣,謝謝他說出了真相。他為此犧牲了很多。” 難道他不是背叛了尼克松總統嗎?一如華盛頓的許多精英在電視上所激烈抨擊的那樣。 麗莎說:“他當然背叛了總統,但他做了對美國人民忠誠的事情。” 當晚記者再次經過金門大橋,回到圣何塞,已是凌晨。打開酒店電視,在CNN和FOX新聞頻道,尼克松的前助理們,依然在電視鏡頭前起勁地喊到:“作為一位政府高級雇員,費爾特是一個不名譽的人!”最完美的匿名消息源? 《華盛頓郵報》現在該檢討的,當然不僅僅是“漏了一條重大新聞”。 就在前不久,郵報公司旗下重要的雜志《新聞周刊》,卷入了一場牽涉甚廣的“匿名信源事件”。其最重要、也是唯一的信源——白宮的一名高層官員,拒絕就該雜志早先所作一篇有關褻瀆穆斯林圣典《古蘭經》事件的報道,再次進行清楚無疑的確認。《新聞周刊》由此遭受美國政府嚴厲問責和壓力,并最后收回了這篇報道。匿名消息源可能被濫用的趨勢,一時也受到了政府和公眾的強烈審視,直到費爾特的突然現身。 對于甚至包括《華盛頓郵報》自身在內的眾多美國媒體而言,盡管“深喉”的身份被披露,意味著新聞界一個最牽動心弦的秘密被消解,但更重要的或許是,這畢竟證明了“深喉”這一近乎完美、神一般的消息源確實存在,并且現在已被眾多當事人所證明。他不是伍德沃德和伯恩斯坦從空氣中捏造的一個鬼魂。因為在大眾眼中,至少在當時,這兩位年輕的記者,將費爾特冠以一部流行的色情片名字,多少帶有幾分自嘲和不自信? 有了“深喉”,媒體似乎又能再次確認一直所信仰的理念:記者,當然還有他們身后的信息源,能夠一道拯救這個世界——在這個世界,信任依然被信任,真相依然被披露。 然而那畢竟是在30多年前:那時的媒體沒有現時多,競爭還沒有現時激烈,更重要的是,那時還沒有互聯網。 那時新聞這一職業,還不是普遍地被尊敬(至少可從“深喉”取名上看出這一點):影片《總統班底》中羅伯特·雷德福和達斯汀·霍夫曼的出色表演,一定意義上改變了整個美國新聞業的發展進程。在尼克松總統辭職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無數美國年輕大學生,開始認真考慮將投身新聞事業,作為大學畢業后的第一份工作;更有無數年輕的女孩子,將嫁給《華盛頓郵報》記者,認真地作為自己的夢想。 遺憾的是,一如伍德沃德多次公開所說,不是“深喉”,而是他們屢次去敲別人的門,推進了“水門事件”的驚人演變;某種程度上人們是否也可以說,推動整個美國新聞業地位戲劇性轉變的,不應歸功于兩位郵報記者持續不斷地敲門,而是那部紅極一時電影中的兩位“當紅小生”? 至少《華盛頓郵報》已經在反思,為何不能早一點報出這個獨家新聞,因為在幾個月前,它的執行主編已經向伍德沃德暗示,他所認識的那個老人年紀已經很大了,應當提前準備。當時伍德沃德回答說,他正在著手準備有關他和“深喉”關系的文章。但最后還是被《名利場》,這份一向標榜“廣告和美文不分”的高端時尚雜志搶了先,而且是整整提前兩周。 當然,《名利場》或許也不能算是最大贏家。最大的贏家應是“深喉”披露當天,瞬間將此消息傳至每一個角落的網絡,還有瞬間以各種言論和個人書寫方式來補充、改寫甚至放大消息的博客(BLOG)。 網絡的威力或者說是無處不在的沖擊,其實已經在記者此次尋找過程中起了關鍵作用:6月3日當天,記者問遍圣塔羅沙大道上十多位當地人士仍得不到有關馬克·費爾特任何消息。近乎絕望時,是路邊一家麥當勞年輕的黑人女店員,指點記者可在店里的互聯網設備上查找,看有否費爾特一家的住址信息。依言操作,果然自此一切順暢。 那么我們還遺憾什么呢?是遺憾這個物質社會最典型的一家濫情雜志,搶了嚴肅新聞紙的風頭?還是互聯網論壇和博客,將一個如此嚴肅的事件,再一次娛樂化?又或者是令人震驚地發現,人們其實已經不再關心“深喉”是誰? 當被問及知不知道“深喉”時,蕾希18歲的同學馬特對當地報紙記者說:“我告訴你吧,是阿甘(Forrest-Gump)。”他對于“水門事件”的所有知識,都是從當年那部流行電影《阿甘正傳》中得來的,“因為阿甘看到有人在對面的房子里打不開燈,就打電話叫警衛來幫忙,于是發生了‘水門事件’。”當地報紙描述,“馬特的話,引來同學們一陣笑聲。” 可是現在的年輕記者,又能指望到哪里去尋找自己的“深喉”呢?是從《蜘蛛俠》那套奇異的紅服裝嗎?還是《星球大戰》中絕地騎士手中揮舞的光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