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厚望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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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hmsebhyy.com 2005年01月12日 13:46 《團隊》雜志 | ||||||||
文 長安刀客 老家的人打來電話,說準備到北京來上訪,我一聽就嚇了一跳。我怕他們對我這個在京城做記者的小老鄉寄予厚望,說穿了,我只是一個記者,而他們寄希望于我的做法是注定要失敗的。
這些年來,我一直活在老家的人的厚望里。 考上大學的那一年,村里一個姓張的殺豬匠乜斜著眼問我:“考上了?”我誠惶誠恐:“考上了。”“哪個大學呀?”“上海的大學。”殺豬匠立即對我豎起大拇指:“不錯,上海大學不錯!”我當時那個汗呀。 大學畢業后在省城做了記者,我更是成了村里人崇拜的對象。他們常常對從上面下來收費的人說:“看你們再敢亂收費?我們大平子(我的乳名)可是在省城當記者的!”據說這話還真管用,唬退了不少紅頂子。 但是,老家的人后來也明白了記者也有好壞之分。有一次村里一所學校的學生打架,其中一個學生在打斗中被殺死。此事在老家引起不小震動,縣里教育、公安等部門都來人進行了調查,不久就有記者進村采訪。來的記者氣勢咄咄逼人,校長一時就亂了陣腳。最后兩個記者扔下一句“不想被報道,明天就拿一萬塊錢來”就走了。被驚嚇過度的校長急中生出智來,猛然間想起我也是在省城當記者的。于是,我就接到了校長從老家打來的電話,問我咋辦。我一聽就火了:“甭理他狗日的!”校長有了我這話撐腰,第二天把那兩個來要錢的記者罵得狗血淋頭。一看陣勢不對,兩個記者只得落荒而逃。 老家的人都說還是我有本事,我說,是有的記者良心讓狗吃了。 再后來,我到了北京。在村里人的眼里,現在的我仿佛已經可以經常進出中南海似的。于是,找我的人就更多了。有的說,我家老幺想托你給弄個拖拉機駕駛證;有的說,我家大女子初中畢業了想到廣州打工,你能不能給她弄個職業資格等級證。更有一次,二叔竟要我想法把他家因偷盜被派出所抓去的老大弄出來。我一聽很堅決地說:二叔,老大被抓了是好事。從此,村里找我的人就少了。 誰知道忽然就接到一個要親自到北京來上訪的電話呢? 我說:“別別別……你先把材料給我郵寄過來,我看看再說。”電話那端說:“郵寄多慢啊……”我一邊感嘆信息時代對人類的影響竟如此深刻,一邊說:“那發傳真吧,我馬上就能看到。” 第二天上午,我收到了從縣城發來的傳真。五頁紙,打印稿,說的是政府占了地不按標準補償。最后一張全是村里人密密麻麻的手印和歪歪扭扭的簽名,讓人想起當年小崗村私下里搞土地承包的嚴宏昌。 于是我成了去國土資源部的上訪者。七拐八拐了很久,才在一個偏僻得不能再偏僻的胡同里找到人民來訪接待室。原來國土資源部人民來訪接待室竟然在一個公共廁所對面,大鐵門緊閉著,門口站著或蹲著從各地來的十多個上訪者。透過鐵門的一個小窗口望進去,門內也坐了好幾個上訪者。一個門衛遞給我一張紙,我按上面的要求一一填上了上訪者姓名、地址、何時到京、幾人到京、幾次到京、到京后找過哪些部門等內容,門衛放我進去,坐在椅子上等待。 20多分鐘后,我被帶進一個辦公室。工作人員看了一眼我手里的材料,讓我說明一下情況,在一個筆記本上登了記,看過我的身份證,然后說:你回去吧,這事還得找當地政府解決。說完就給了我一張蓋有接待辦公室公章的小紙。 我立馬把那張紙像雞毛信一樣快遞回了村里,并轉告了我上訪的結果。 村里人顯然對這個結果不滿意,但我告訴他們:即使你們親自來,也只能像我一樣,在幾分鐘之內同樣被打發走。 坐在長安街邊的辦公室里,窗外永遠是滾滾的車流。這是一月的北京,寒氣襲人,我仿佛又看見老家的人躲在墻根燒火取暖了,火光中,我聞到了久違的田野里深褐色的土地飄著的芳香。快過年了,殺豬匠的生意又該好起來了,他還能像十多年前一樣不費吹灰之力地扳倒一口肥豬嗎? 我愿意為他們活在厚望里,只要我力所能及。盡管我讓他們一次次地失望。 (長安刀客,1977年生。做過農民、鄉村教師。記者,www.51fabiao.net網站CEO,現居北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