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禾鏡像中一種蘇醒的力量與一個遠去的背影

　　作者：張之清\江海波 編輯：唐清建

　　事件回放

　　2004年4月，嘉禾縣委、縣政府組織公、檢、法、工商、城管等單位斷然向37戶擋住了其“公權”去路的居民，開始了聲勢浩大的“強制大拆遷”。

　　“誰影響嘉禾一陣子，我影響他一輩子！”憶及這句注定要記錄到基層執政史敗筆里的話仍然令人感到有點兒膽戰心驚。

　　就在周余武飛馬揚沙奮力推進珠泉商貿城拆遷的最后“攻堅”時刻，一種力量悄然介入。此刻，周余武已經完全喪失判斷能力，他無法發現，形勢已經在發生微妙而又不可逆轉的改變！

　　6月4日晚上，當嘉禾縣的黨政班子坐下來集體收看央視《新聞聯播》的時候，周余武所面臨的后果，一切都已無法挽回。幾個小時前，周已經被郴州市委書記李大倫請去談話。當晚，郴州市委連夜召集會議，宣讀了國務院決議和湖南省對有關責任人的處理。

　　周和他的五個同僚陡然落馬。

　　人物：拆遷書記周余武的執政陷阱

　　張之清

　　“誰影響嘉禾一陣子，我影響他一輩子！”是周余武在嘉禾拆遷誓師大會上發出的最強有力的戰斗口號，也是2004年度他執政中最具經典性的官治之道。

　　2004年4月22日，嘉禾縣委、縣政府組織了有公、檢、法、工商、城管等單位近千人參與的隊伍進行違法大拆遷。

　　伴隨著一盤嘉禾違法拆遷的民間偷錄帶——《4.２2嘉禾千人大拆遷》，和著里面的喇叭聲、鐵鏟聲、推土機聲、哭叫聲，嘉禾違法拆遷的真相開始慢慢拉開帷幕。這盤民間偷拍的錄像帶，將永遠記錄下歷史的那一刻和那一個人。

　　周余武，原湖南省嘉禾縣委書記。湖南郴州人，系嘉禾拆遷事件的主倡者。2004年6月4日，因嘉禾強制拆遷事件被免去縣委書記職務。可以說，他是近年來動靜鬧得最大的一個縣委書記。

　　走進新世紀的嘉禾經歷過三件事。2002年的嘉禾高考舞弊風波，2003年的小煤礦爆炸事故，2004年的嘉禾拆遷事件，不同時段地讓嘉禾的名聲不同程度地響起來。隨著對嘉禾了解的不斷加深，就越讓人感到出現這種事件的必然和悲愴。

　　嘉禾是一個僅有3萬人的縣城，湘南荒僻的彈丸之地。

　　嘉禾在干什么？“項目不上，發展無望”是嘉禾曾經總結的硬道理。而2002年縣城的執政者要拿嘉禾做實驗，在3萬人的地方力搞189畝的珠泉商貿城——窮極一時打造這顆嘉禾版的湘南明珠。

　　嘉禾的長官打出了“只要符合最廣大人民的根本利益，就必須竭盡全力辦好，再大的困難也要克服”的旗號。在周的心目中，珠泉商貿城就符合最廣大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那些抗拒政府命令拒不拆遷的人就是需要克服的困難。

　　嘉禾的悲劇在哪里？言稱執政為民，實則執政為財，并物化為執政為商。為什么？商出政績。當GDP唯一論向科學發展觀轉換的過程中，周余武想把上項目出政績和執政為民結合起來，然而卻走向了另一個極端。

　　有關周余武的評價說法不一。有說很具魄力，是嘉禾歷史上難得的想干點兒事的好官；有說武斷專行，崇尚鐵腕吏治的鐵官。

　　一個地方政府的長官意志，就這樣陷落在2004偏僻的嘉禾里。

　　對話：秋后的心情：放出來的犯人VS撤下來的書記

　　本報記者 江海波

　　2004年4月28日上午，拆遷戶之一的李會明給嘉禾縣政法委書記周賢勇(事發后已被撤職)打電話，給因折遷問題而被關押的陸水德老人求情。

　　李會明：周書記，你們把陸水德關到了什么地方？你行行好吧，這樣的共產黨員現在已經很少了……放了他吧，人家快70歲的人了，又有病，我求你了。

　　電話掛斷。兩小時后，李會明夫婦被人帶走……

　　此一時，彼一時。被放出來的李會明和從位上下來的周賢勇，心情很不相同。兩人在電話中約定，見面談一談，地點定在縣政法委自己原來的辦公室。

　　平時愛動動筆的李會明以日記的形式生動、細致地記錄了這“珍貴”的一幕。

　　我的日記

　　2004年6月23日 晴天

　　今天下午我接到朋友劉XX的電話，說要我找一處傳真機接他的一份傳真，接著我到嘉禾縣法院門口的打字室找到了傳真機，我便打電話告訴遠在北京的劉XX此傳真的號碼，對方把信件傳了過來，一看是給嘉禾縣原政法委書記周賢勇和付(副)縣長文勝的各一封傳真信件，對方的朋友托我轉交兩位縣領導。

　　我馬上給周賢勇打電話，下面是電話的對話。

　　我：喂，周書記您好，我是李會明。

　　周：會明你好，有什么事嗎？

　　我：我坐牢出來已20多天了，想見一見你，不知你歡不歡迎？

　　周：看你是出于一種什么心情來見我。

　　我：我們原來雖談不上是好朋友，至少有過不少交往，我想我們能互相溝通一下，對你我的心情都會好過一些。

　　周：那好吧，難得你有這種好心情，我表示感謝，我看這樣吧，明天我打電話給你，到我辦公室談吧。

　　我：你的辦公室？我一直都沒去過，找不到。

　　周：就是嘉禾縣委辦公大樓一樓左邊，你去就會知道了。

　　我：到你家里方便些嗎？這里有劉??給你的一封從北京發來的傳真信件，他要我轉交給你。

　　周：還是到政法委辦公室吧，沒關系。

　　我：那好，我明天等你的電話。再見。

　　李會明

　　2004年6月24日 晴

　　今天早晨8點剛過，我接到了原嘉禾縣政法委書記周賢勇的電話(周：周賢勇，明：李會明)。

　　周：喂，會明嗎？我是政法委周賢勇。

　　明：周書記您好。

　　周：你現在到我辦公室來，把劉XX的那封信也一起帶過來。

　　明：好，我馬上過去。

　　我一到縣委辦一樓的辦公室一看，周認出了我，馬上出來迎接并握手，隨即與周一起出來的政法委主任肖順德也與我握手。肖順德拉著我的手說：“會明你現在很好嘛。走，到周書記辦公室談。”走進辦公室，周招呼我坐，并為我倒了一杯水。我轉交了劉XX的信。

　　周看完信后對我說：“會明啊，這次發生了這些不愉快的事情，我有責任，對不起了。但是，我經常這樣拼命地干，節假日都很少休息，有時晚上都辦公到深夜，不但不被群眾理解，還落了個如此結局，我心里也想不通啊！這段時間心情確實不好，常常想著想著，一肚子的怨氣沒地方放，我也是身在朝中身不由己啊！政府分給我管，我不可能不管，我想把事情管好，辦好，并且一心盡力去干。我們誰都沒有得過開發商的好處，經濟上絕對沒有問題，如果我們經濟上有問題，決不是如此結果。”

　　我說那天你們派那么多人砸我的房子，我在樓上，政府幾部攝像機對準我，你們還事先準備了一個頭上包滿了紗布的受傷者說是我打傷的，最后你們砸開我的六條鐵門上樓來抓我時，我對準你們的攝像機大聲說：“嘉禾縣委、縣政府終于暴露了違法大拆遷、野蠻大拆遷，你們要付出沉重代價！”我說完立即被四個公安人員抓走了。

　　我說，我家世代本分做人，無人違法亂紀，現在我依法維權，反被抓，并且不讓我們接受記者采訪。

　　說到傷心處，我說：“周書記，這一切的后果，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你要多學法啊！”周說：“事發之前，我確實很恨你們和記者，現在通過調整心理，不恨你們了，也不恨記者了，也不怪上面對我們的處理。”我說：“我寬宏大量，不想與你為敵，我以前什么事都與你談，但是忠言逆耳，我今天就是想向(與)你互相傾訴，互相溝通，我們抬頭不見低頭見，互相不要敵對。”

　　整個的談話，雙方都還愉快。

　　最后我開玩笑似地說：“你要多學法啊，你們政府不依法行政，老百姓就遭殃！”

　　周起身，我說：“打攪了，希望你能到我家做客。”周說：“會去的，到時去看你。”我說：“今天就談到這兒吧，有時間再聊。”

　　我慢慢地走出了縣委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