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余的一代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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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hmsebhyy.com 2004年11月08日 09:57 《全球財經(jīng)觀察》雜志 | ||||||||
這一群人從十七八歲開始成為“革命”的棄兒,顛沛流離,回城之后又成為“改革”的棄兒,一生時光在緊張與焦慮中度過,終究還是難以成為主流。在中國,這一群人是被犧牲掉的一代,永遠處在不合時宜當中 伍泰迪(北京瑞德公司品牌推廣總監(jiān))
“廣闊天地大有作為”,這是1970年代前后中國的一句偉大口號,說此話的人意圖用這種鏗鏘有力的語言來號召城里的年輕人。那些在城里晃來晃去的革命小將,抄家的快感過了,不用考試的輕松也膩了,終于發(fā)現(xiàn)自己無所事事地空虛了。但他們再空虛也沒想到過自己會以這種方式去農(nóng)村。于是在城里的游手好閑者,由此變成鄉(xiāng)下的游手好閑者。 中國文化對游手好閑一向持一種鄙夷的態(tài)度。多“混不吝”的人在夜深人靜之時回首人生也會感到愧疚,單只“吃閑飯”一個說法就足以讓人羞憤。在中國這個長期糧食匱乏的國度里還有比浪費糧食更可恥的事嗎?在有關(guān)文化及對文化的態(tài)度上,寬容度是一個重要指標。但遺憾,以我的觀察,中國盡管有五千年文明史,但在這一點上卻毫無建樹。自從把勤勞勇敢善良這些詞拿來作為自己民族的標簽之后,對于每個個體來說,一定要找一點事做。如果被稱做游手好閑了,那基本上就不可救藥自絕于人類文明了。 英國人在這一點上做得就很好,雖然他們看起來也刻板老派,但在文化多元性上,他們還是對游手好閑者表示了足夠的尊重。他們辦了一本雜志,名字就叫《游手好閑者》。將如此不堪的人生態(tài)度和行為作為刊名已經(jīng)是很不成體統(tǒng),還要作為代表先進人生觀的理想來宣揚,簡直是大逆不道了。不過,他們不僅把游手好閑當成理想而且還要當成職業(yè),這多少贏得一點我的尊重。因為以游手好閑者骨子里的想法,這東西越昏噩越好,哪里還需要做本雜志來布道? 雜志的編輯者顯然不像我們這樣看。他們認為基督教的工作觀把人搞得很無趣(這一點上我們傳統(tǒng)文化倒是有相近之處),充滿了謊言,迫使大家相信努力工作是好事——其實這根本是沒有影的事。于是他們雜志就搞出一個全球100苦差榜。這本雜志稱,許多人正干著人生最不愉快的工作,他們怎么可能感到快樂?結(jié)論是不需多說的,一份不開心的工作遠不如游手好閑是正確的選擇。在他們提供的榜單中,著實讓我們意識到這個世界上不是什么活都應(yīng)該是人做的,比如醫(yī)院洗衣工、加油站夜間收銀員、蛆蟲飼養(yǎng)者以及色情熱線接線員等等。 在那份調(diào)查中,記者排名第95位。我有很多新聞界的朋友,看著他們躊躇滿志的樣子很難相信這個結(jié)論。他們以理想主義者、社會守望者自居,怎么可以與色情熱線接線員為伍?不過,以我的工作還觀察到另外一群趕場拿紅包的記者。他們一天趕幾個場,以北京這么大,交通狀況對人心智的折磨,這還真算得上是苦差。為了幾百塊錢,回頭還要面對老總面對編輯一張苦臉,費盡心思把一個公關(guān)稿塑造成新聞事件。這不僅是對心智的折磨,而且簡直是人生悲劇了。 這是題外話。我想說的是,按照一般勞動分工,像英國這樣的地方,現(xiàn)代服務(wù)業(yè)發(fā)達,社會福利又好,養(yǎng)一些游手好閑的懶人不成問題,苦差都是轉(zhuǎn)移到少數(shù)民族、新移民或者非法勞工身上。這個理論在中國,就是城里的臟活累活轉(zhuǎn)到農(nóng)民工那里。雖然我們養(yǎng)不起那么多游手好閑者,但分工如此也只能這樣。 六七年前,某風云市長吹牛說在其治下的城市不存在就業(yè)問題。提出一個口號好像是說一周時間再就業(yè),其根本的手段是把通常向農(nóng)民工轉(zhuǎn)移的工作工種繼續(xù)維持本地化。放在世界上任何地方,轉(zhuǎn)移勞動力都是降低成本的好辦法。但中國就業(yè)問題永遠是一個難點,所以本地雇員做些臟活累活也是常常采取的措施。 比如上海北京的交通協(xié)管員都是本地人,北京的保安崗位雖然大多是外地人把持,而上海則清一水是說上海話的,永遠帶著對“鄉(xiāng)下寧”的猜疑。北京上海雖然還是堅持用本地戶口的出租車司機,但是因為這活沒有人愿意做,已經(jīng)轉(zhuǎn)移去了懷柔崇明。所以上海出租車會不認識徐家匯,北京出租車也可能找不到王府井。嗦這么多的用意在于,這個世界上有苦差,但苦差多是留給外地人。因為緊缺,所以通常情況下的選擇是:或者在本地游手好閑,或者在大城市里做苦差。 當然,那個調(diào)查雖然號稱全球,但顯然沒涉及到中國。如果編輯們知道在中國,在路口吹哨也能成為糊口的手段,出租車司機要從早晨六點工作到第二天凌晨,他們就會絕望。 這些苦差都是解決再就業(yè),說白了是解決溫飽問題。三十幾年前,上山下鄉(xiāng),雖然有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的宏大外衣,有領(lǐng)袖的宏愿相伴,但歸根結(jié)底解決的是城里人的就業(yè)問題;二十幾年前,知青返城,待業(yè)青年滿街跑還是就業(yè)問題,現(xiàn)在下崗再就業(yè)成為大事還是這個問題,針對的都是同一群人。 這一群人從十七八歲開始就成為“革命”的棄兒;顛沛流離,回城之后又成為“改革”的棄兒。他們一生時光都在緊張與焦慮中度過,終究還是難以成為社會主流。在中國,這一群人是被犧牲掉的一代,永遠處在不合時宜當中,說得再悲劇一些,他們是多余的一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