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兆豐

　　張五常教授說人民幣升值反映了中國生產力急升，但升值對窮人不利，那是否要把人民幣貶回 11 元以上才符合改革原意？他說若自由浮動，人民幣會貶值，那何不主張自由浮動，卻咬定不能升值？

　　如果強行讓貨幣貶值就能幫窮人，那國家脫貧豈不是易如反掌？你可以擺出你的觀點，但不要說你特別關心窮人，經濟學上不存在這種理由，何況你的反對者也同樣關心窮人。

　　根據過去 15 年人民幣兌美元匯率拾級而上的數據(見圖表1)，請問那些認為人民幣升值就會導致大規模失業，就會傷害窮人的人：哪年出現了大規模失業？你們認為匯率要回到哪年的水平才對窮人有利？

　　上海交大的錢軍輝博士認為：“國際經濟學里有個著名的結論：資本自由流動、固定匯率和獨立的貨幣政策，三者只能得到其中的兩樣。如果要資本流動和固定匯率，就必須犧牲獨立貨幣政策；如果要固定匯率和獨立貨幣政策，就必須管制資本流動。目前，中國處于這樣的境地：資本半自由流動、幾乎固定的匯率和半獨立的貨幣政策。”

　　而這恰恰是張五常的問題。從2003年來，他既主張放開外匯管制(資本自由流動)，又反對人民幣兌美元匯率升值(固定匯率)，又主張人民幣發鈔要盯住一籃子物品(獨立貨幣政策)。這是自相矛盾的。

　　2005年，我在《人民幣匯率守得住嗎》一文中回憶，有一次，經濟學家塔洛克拉住我問：“中國人只想收藏美鈔，卻向美國提供真材實料的商品，這是為什么？”我回答：“我知道中國人就是喜歡收藏美鈔。”塔洛克搖頭：“我想到的唯一解釋，就是中國人愚蠢。”過了兩個禮拜，我跑到塔洛克的辦公室問他：“美國要求人民幣升值，豈不也是很蠢？”塔洛克答：“美國政府是因為一些美國公司有意見，被迫向中國施加壓力。美國只是說說，還沒做什么；但中國是實實在在地把貨物運過來，以過高的價格收藏美元，所以還是中國人蠢。” 我說：“美國這么一施加壓力，中國人就更不愿意升值了。”塔洛克了解中國人愛面子的脾氣(他曾是駐中國的外交官)，聽了連連稱是。

　　我當時所說的“守不住”，是指因“守”而引起的“通貨膨脹”難以忍受。2003年以來主張以行政的方式壓低人民幣匯率的人，有意無意地回避了這么做而直接引起的通貨膨脹問題。這是所謂“守不住”的含義。要是沒有任何代價，中國人要免費為外國人服務，只求囤積欠條，當然沒什么做不到的。

　　問題是，為外國人干活，自己只是攢欠條，同時還要忍受通貨膨脹，這么做值得嗎？美國奧巴馬推出數以兆計的亂花錢大計，美元在過去多年已經、而在未來多年也很可能繼續膨脹。這樣中國人手上的“活期欠條”和“遠期欠條”就必然貶值。

　　中國如果不按照市場信號而是出于政策傾向過分壓低人民幣匯率，那么就會同時導致以下幾個后果：外國政府在其本國生產商的施壓下要求中國提高人民幣匯率；外國廣大消費者占便宜；過多外幣(欠條)流入中國；中國國內通貨膨脹勢頭加劇；如果國外——尤其是美國——由于其救市計劃產生了其本國貨幣的通貨膨脹，那么中國人持有的欠條的實際購買力將下降，意味著中國人過去白干了；中國貨的問題導致中國人將來還要白干。

　　現在擺在我們面前不得不選擇的問題是：我們是否為了不向外國政府屈服，而寧愿同時接受后面所有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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