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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軍
圣誕夜的前夜從東京回來之后,我終于可以有了幾周相對平靜的日子。賀新年的那一天,韋森教授和我分別攜家人在史正富教授家里小聚,喝茶聊天。席間聽正富兄再次提到他們最近進行著的一項研究,很是興奮。如他所判斷,迄今還沒有人對中國政府擁有多少資產進行過系統的估計。如能合理揭示,必然引起外界高度的興趣和關注。
從新政治經濟學研究中心成立那天開始,正富兄就想組織一個研究小組來重新估計中國政府手中的資產規模。這樣一個題目需要小心設計,巧妙求證,很多東西需要想明白之后才能動手。但這個題目的確是一個富礦,值得精心開掘。尤其是需要對政府組織和出版的已有的各種普查資料進行研究和核算,當然還要尋找出估計其價值的方法與依據來。依我的眼光,這些工作還都是可行的。
我同意正富兄這樣的判斷:中國政府今天正在變得“財大氣粗”。最近的報道說,去年“中央企業”的利潤增長了12%。中國移動一家公司去年的利潤就超過300億元。這當然還只是中央政府擁有的160家左右的大型國有企業中的一個。不可否認的還有,中國政府擁有的“中行”和“工行”最近在資本市場中受到海內外投資者的追捧,政府自然喜上眉梢。這些大盤股的陸續上市可謂擺出了一席中國政府的“喜宴”。五年前,我們似乎還對政府擁有的這些國企一籌莫展,憂心忡忡,全然預想不到今天這種別開生面的結局。難道不是我們的“conventional wisdom(世俗認知)”出了問題?
說起來并不是巧合,中國政府擁有的經營性的公司大都分布在今天格外能掙錢的部門和領域。這在某種程度上得益于10年前那場關于國有經濟布局的戰略性調整的討論。那時的討論說,政府應該把國有資產從分散的競爭性部門中退出而集中于少數的戰略性部門。盡管當時的主要論據是,這樣的集中是為了維護經濟的安全和政府繼續掌握國民經濟的命脈,但是這樣一個方案的直接經濟后果是,中國經濟的繁榮直接推動了政府資產的迅速增長。原因當然是中國政府擁有的經營性資產要么分布和集中在上游產業,要么政府壟斷了IT等戰略性行業的經營。
現在回頭想想,描述中國經濟轉型的獨特方式中應該再增添一個精彩之筆。大多數轉型經濟中政府的做法通常都是先買掉自己擁有的企業,不管是什么行業的。他們的顧問們的想法總是,只要把國有制私有化了,什么事情都好辦了。而中國政府的做法正相反,只要保住國有制,什么事情都可以辦。在正統的經濟理論上,我們很難理解為什么國家所有制不發生變更的條件下可以推進市場經濟和經濟增長。而今天我們則需要去解釋中國成功的邏輯,并反過來挑戰正統的理論。
進一步而言,改革以來,尤其是在上世紀80年代到90年代中期,我們那場關于所有權問題的討論,今天突然變得有了另外一個意義。如果當初我們對所有權的討論是以國家所有權的“私有化”為結局的話,那么,我們的經濟轉型就可能是接近標準的,與俄羅斯也難有什么大的區別。中國政府在經濟發展中的這個強勢角色還能否維持就要打個很大的問號。把所有權與使用權進行了分離,把經營權與所有權分開了,雖然這在理論上很難找到充足的依據和理由,但卻在實踐中做到了。做到兩權分離的一個關鍵環節是,政府做出了可信任的承諾,這一點是中國式改革方式中最令人著迷的地方。人們為什么相信政府能夠出讓并確保經營權的安全呢?我們還不得而知,需要經濟學家給出一個好的解釋。但是,所有權與經營權一旦做到了分離,中國政府就從此走上了富裕之路。這就是為什么中國的經濟增長更多地表現為政府和國家增長的重要原因。
其實,中國政府經營性資產的增長還只是政府擁有的資產的很小的部分。以往我們看待政府的大小,主要看政府的公共財政范圍,財政收入和支出的規模往往大體度量出政府的限度來。這樣看政府只是把政府簡單地看成了單純的公共品的生產者。這當然是政府的主要角色。不過,這肯定不是政府勢力的全部。任何一個政府都在不同程度上擁有自己的資產。比如政府投資和主辦的企業或非企業機構,政府所有的土地、道路、河流和森林,或者國家公園或者一些物質的基礎設施等。中國當然也不例外。
不過,更重要的是,中國政府不光擁有那些數不盡的名山大河、風景秀麗的國家公園,龐大的道路和基礎設施網,中國政府也不光擁有國有和國有控股的企業資產,中國政府還擁有別的資產,這些資產根本不在賬上。正富兄經常說到的一個現象是,中國的各級政府名下有數不盡的樓堂館所,光是不對外開放的用于內部接待的高級賓館和飯店就不計其數,而且這些賓館和飯店不僅造價高,而且地段和周邊環境大都是一流的,機會成本可謂極高。可是,建造這些賓館和維持其每天營運支出費用,不管多大,又都是來自政府的財政預算。既然是財政預算的撥款,這些巨大的投入只是作為每年的財政支出的項目計入了,花掉了也就沒有了,在賬上也就不存在了,每年如此,沒有算作政府的資產項目,更沒有按市價估計其資產的價值。政府購買的用于官員使用的小汽車也是如此。各級政府擁有的車隊是一個很大的資產,但卻是作為財政支出的項目來入賬的,沒有列入資產。政府只有財政收入和支出的統計,沒有類似企業的資產負債表。因為沒有資產負債表和對資產的估計,政府對這些實物資產的價值一無所知。
就目前而言,政府的這些資財還只是公共財政上的支出項目而已,而且政府也沒有把那些實物當作資產來統計與處理,但中國的政府體系里,確有管理這些實物資產的行政主管部門。比如,政府的機關事務管理局(處、科)就統管著政府的樓堂館所和車隊等。政府也有管理著山川、道路和森林的部門。有這些政府部門在那里,統計其數量和范圍自然不是大的問題。剩下來的不只是資財的資本化和價值的估算問題,而且對政府而言,這些財政支出項目確實是一個在市場上可以估值的真實的資產。
的確是超乎想象的,中國經濟的增長和發展途徑是在政府所有權沒有變更的前提下,僅僅依賴著長期租約和政府的有效承諾而走出來的。那些算在政府名下的資財,其中大多數還沒有實現商業化和市場化,沒有市場的價值。但其價值可估,有待政府在需要時進行重估和折現。國有制在今日中國出現這樣的結局,究竟是應該歸因于智謀、策略、妥協?還是意外的收獲?任憑我們去想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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