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的回響

　　李曙光

　　中國通過新的企業破產法，美國的金融界和法律界如何看待？經過與這兩個領域的領袖人物的密集晤談，身為新破產法起草小組成員的作者感觸良多

　　紐約、曼哈頓、哈得遜河，代表美軍參加過二戰和越戰的“無敵號”航空母艦，靜謐地橫臥在曼哈頓第十二大道旁的八十六號碼頭邊。我下榻于中國駐紐約總領事館十樓的房間，窗外就是這艘“無敵號”戰艦。每日起床，打開窗簾，望著落地窗外這所巨大的戰艦，不禁遐想聯翩……冷戰雖已結束，但各國制度與經濟的“戰爭”似乎正方興未艾。

　　在中國立法機構通過新破產法后的第二個星期，我來到了紐約，想聽聽這個世界金融中心對中國第一部市場經濟破產法出臺后的初始反應。這次來紐約是應華美協進會(China　Institute　in　America)的邀請來作兩次演講。華美協進會這個由胡適和杜威在1930年代創建的中美文化交流組織，近年來在

中國經濟和金融交流方面頗為活躍，每年由它主辦的中國經濟高峰論壇都有中國政界高層人士和知名學者出席演講。

　　“中國通過新的破產法，太好了！我想知道這次中國破產法的通過怎么這么突然？”問我這個問題的是James　H.M.Sprayregen，華爾街赫赫有名的人物，美國聯合航空公司破產案的管理人，美國破產界的大腕，最近他剛從著名的律師事務所Kirkland＆Ellis　LLP跳槽到高盛(Goldman　Sachs)的投資銀行部任執行董事，這在華爾街不啻是一個

地震式的新聞。James是我的老朋友，對中國破產法非常關注，尤其關注國企的改革問題。聽說我來紐約，特地邀我在半島酒店聚晤。第二天，他還參加了我在華美協進會的演講活動。

　　當我告訴James，這幾天中國總理溫家寶正在歐洲進行訪問，而歐盟領導人在談及是否承認中國市場經濟地位時，仍然提出拒絕承認中國“入市”的四條理由，其中之一就是中國沒有市場經濟的破產法。James說，“那就告訴他們中國有了新破產法。”是啊，中國新破產法這次被人大機構快速通過，外界確實沒有料到，以至于中國新破產法出臺一周后，歐盟領袖們對此還茫然無知。

　　“雖然有了很大進步，中國的新破產法還是太注重保護債務人了。”Weil，Gotshal＆Manges的破產重整部執行董事John　J.Rapisardi在請我吃飯時這樣私下評價中國的新破產法。前一天，他在與我共同演講時，分析了中國新破產法對債權人利益保護相關的各個條文。Weil，Gotshal＆Manges是華爾街最著名的破產律師事務所，他們主持的安然破產案與世界通訊公司破產案聞名全世界。中國新破產法出臺才一周，像Rapisardi這樣的華爾街業內專家對它的研究就非常細致到位了。

　　雷曼兄弟(Lehman　Brothers)的高級副總裁Stephen　Lukow對中國破產法也進行了精辟分析。他認為中國政府正在做正確的事情，而且中國市場有著巨大的潛力，接下來中國要圍繞著破產法抓緊制定司法解釋，為實現

不良資產的價值提供新的工具，不過他擔心的是新的融資工具是否有足夠的法律保障。

　　英國《金融時報》駐美國編輯Guerrera則擔憂中國為了保證2000余家國有企業能進行政策性破產，政府會推遲新破產法的實施。

　　我一一向這些外國朋友們解答他們所關心的問題，并向他們強調中國政府在執行新法律方面的信用是無可挑剔的。

　　此次我來紐約還有一項重要的日程，是要了解美國破產法院及其法官對中國新破產法特別是跨境破產的看法。9月15日一大早，我來到了紐約南區破產法院，這是美國最好的破產法院，許多聞名世界的破產案件都是由這個專業法院受理的。在三個半小時的訪問中，我分別拜訪了Allan　Gropper法官、Robert　Drain法官與Arthur　Gonzalez法官，并旁聽了Robert　Drain法官受理的一起是否認可英國法院破產裁定的跨境破產案件的開庭。

　　我問Gropper法官，如果中國法院的一起破產裁定涉及當事人在美國的財產，美國破產法院是否會承認中國的破產程序？這位接待過許多中國法官的美國破產法官說：“為什么不承認呢？只要中國的破產程序是公正的。”

　　不過，按照美國去年4月頒布10月實施的新破產法第15章，美國法院對外國法院破產裁定的承認程序是非常復雜的，涉及許多沖突規范的調整。比如說，美國法院在接到一個帶有外國法院破產裁定的管理人來美提出的認可申請后，首先是按自動中止程序中止其財產在美國的任何訴訟，但是否會按外國法院裁定執行該財產則不一定，這往往要經過美國破產法院復雜的管理程序和確權訴訟。

　　Gonzalez法官是我的老朋友，早在1997年于新奧爾良召開的國際破產大會上我們就認識。他是美國的明星法官，因為他是著名的安然公司破產案與世界通訊公司破產案的主審法官。Gonzalez法官認為中國通過新法后，要盡快培訓法官，讓他們熟悉新法，這是新法能否成功的關鍵。他說中國的新破產法有一些章節非常類似于美國破產法的重整章節，紐約南區法院隨時歡迎中國法官來訪，讓中國法官分享美國法官審理重整案件的豐富經驗。

　　寫到這兒，我抬頭看看窗外，已是早上7點了。一艘巨大的游輪正停靠在“無敵號”戰艦旁的八十六號碼頭邊，大批游客走下游輪，涌進曼哈頓喧鬧而有序的城市節奏中……他們對中國的新破產法一無所知。今天，紐約天氣晴朗。

　　(作者為中國政法大學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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