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退失據的教育產業化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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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hmsebhyy.com 2006年04月21日 11:33 《經濟》雜志 | |||||||||
文/廖海青 應當澄清這一方面的模糊與混淆。市場規律和競爭法則不適用于教育,包括高等教育。 ——1998年世界高等教育大會決議
近日,教育部發言人針對高校收費問題發表的一番言論,在網絡上激起了強烈反彈,從而使得歷時10年之久的“教育產業化”爭論,由是再度掀起波瀾。 據新華社2006年3月6日的報道,教育部發言人針對兩會期間代表們反映的“上學貴”的問題回復道:“人們對學費問題應當轉變觀念。在計劃經濟時代,孩子從小學上到大學花的錢很少,因為國家都給包了,但是在市場經濟時代,形勢已經發生變化。非義務教育階段的教育已經成了家庭的一種消費,既然是消費,就要根據自己的經濟實力、智力來選擇。北大、清華這些優質教育資源是有限的,自然比較貴,不是所有人都消費得起的。” 教育部發言人在答問當中,并沒有突出“教育產業化”的字眼,然其意指卻相當明確:“就好比逛市場買東西,如果有錢,可以去買1萬元一套的衣服;如果沒錢,就只能去小店,買100元一套的衣服穿。”這意味著,在最高教育當局看來,高等教育不但要產業化,而且要實行徹底的市場化。 然而,就在前不久召開的教育部新聞發布會上,同一位發言人卻作出了堅決反對教育產業化的表態,并且擺出“有違教育公益性原則”等五大理由,高調宣布要“旗幟鮮明的反對教育產業化”,令其成為“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前后不逾半月而態度迥異,著實令人錯愕不已。考慮到問答雙方的特殊身份和場合,這顯然不會是一時的口誤,而應該具有相當的政策背景。但作為一國教育主管機構的教育部,又怎會以“毫無技術含量”的前后矛盾來自我設陷呢?一個可能的推測是:面對眾議輿情的猛烈阻擊,教育主管部門一方面不得不作出策略性的退讓,承認教育產業化不合理;另一方面卻堅持認定這一改革符合實際,具有堅實的理論基礎,并且在日常運作中不斷付諸實踐。 教育部如此苦心孤詣,顯示出肇始于10年之前,以高學費為特征的教育產業化改革,至此陷入了進退失據的尷尬境地。所謂朝令夕改,也自有其不得已之處。然而在涉及到千千萬萬的家庭前途與命運的大事上,采取瞞天過海的戰術顯然是行不通的。可以想見,只要教育行政當局與社會大眾之間的認識鴻溝一日不能填平,反對和質疑教育產業化的聲音就會不絕于縷。 一 回顧教育產業化的歷程,有關高等教育是否屬于公共產品這一問題始終沒有得到澄清,而這恰恰是雙方爭論的焦點。 按照純粹市場化的思路,高等教育當屬于私人產品,應該完全由受教育者自己埋單,并且遵循價格優先的原則。于是就有了誰有錢,誰享用的“買衣服”的理論。考慮到高等教育資源的稀缺性,以及由此導致的競爭性分配,這一思路并非完全沒有道理。 然而,與衣服之類的純粹私人產品不同,高等教育除了給受教育人帶來的效益之外,也給社會帶來巨大的經濟和社會效益,因而具有極大的溢出效應(外部性)。英國經濟學家阿爾弗萊德·馬歇爾曾指出,教育支出是一種十分有利可圖的投資。他說:“公共和私人在教育方面的花費是否明智,是無法單獨根據其結果來衡量的……一個偉大的產業天才人物的價值,足以彌補整個城市的教育費用……高等教育面向公眾開放,假如再能產生出一個牛頓或達爾文,莎士比亞或貝多芬,那么許多年間的所有花費都能得到很好的補償。”驗諸人類文明發展歷史,這一說法顯然有著充足的證據。 除此之外,高等教育還擔負著克服貧富差距,促進社會流動,維護和實現社會公正等社會功能。這些外部性的存在,使得市場機制在一定范圍內趨于無效。就此而言,高等教育實際上是一種具有公益性質的混合產品,其成本不能完全歸結到受教育者頭上,而應當建立由所有受益者即國家、社會和個人共同承擔的機制。 事實上,這一機制在1996年實施的《高等學校收費管理暫行辦法》中已有體現。根據該《辦法》第五條的規定,在現階段,高等學校學費占年生均教育培養成本的比例最高不得超過25%。 這一標準,即使放在世界范圍來看也是偏高的。然而更要命的是,由于現行的高等教育體制具有壟斷性的特點,不可能形成競爭市場的價格機制,結果導致培養成本無法合理估算,成了一筆說不清道不明的糊涂賬。 正是在這種模糊性的掩護下,高校和教育行政機構競相夸大成本,進一步抬高學費,從而使得高等教育日益背離其公共產品屬性,向著純粹市場化的邊緣滑落。10年間,我國大學學費從每年幾百元一路飆升至每年5000元到8000元不等,學費猛漲約20倍,而1994年至今10年間,國民人均收入增長不到4倍。 與此同時,越來越多有能力上大學的學生因為貧困而不得不放棄學業,教育領域的馬太效應開始凸現。 二 1998年召開的世界高等教育大會通過決議指出:“應當澄清這一方面的模糊與混淆。市場規律和競爭法則不適用于教育,包括高等教育。”因為“教育不是經濟的一個分支。教育過程、教育目標、教育結果或‘教育產品’都不能與經濟相提并論。” 在國際上,教育包括高等教育一般被視為公益事業,而受到國家和社會力量的大力扶持。處于福利制度下的歐洲自不必論,即使在高等教育私有化最徹底,學費水平最高的美國,也沒有出現“優質教育資源”與窮人絕緣的現象。 美國的學費高,但獎學金、助學金也高,學生貸款、打工助學的機會也多。以2003—2004年度為例,美國從聯邦政府、州政府,到學校、私人慈善機構給學生提供的各種資助達到1220多億美元,在校學生有1646萬多,平均到每個學生頭上,就有7400多美元,遠遠超出公立大學的平均學費。而真正得到資助的學生,特別是貧困生,平均拿到的錢要比7400美元高得多。因為有許多學生來自富裕家庭,并不需要資助。 據留美學者薛涌介紹,普林斯頓大學早在五年前就用獎學金代替了學生貸款,讓學生畢業時不至于負巨額的債務。耶魯大學則宣布擴大對低收入家庭的資助,其中家庭收入在45000美元以下的學生,費用全免。維吉尼亞大學幾乎是最好的公立大學,也對家庭收入在38000美元以下的家庭大開方便之門,用獎學金代替了貸款。 而在舉世聞名的哈佛大學,盡管每年的學費高達4萬美元,但完備的獎學金制度極大地削減了學費壓力。在哈佛,接受各種資助的大學生比例高達70%,研究生以上的比例為百分之百。哈佛文理學院院長柯偉林指出,哈佛決不根據地理、種族和階層來選擇學生,對于那些經濟條件不好的學生,校方總是盡可能提供幫助,從而吸引世界最優秀的人才,同時解除經濟困難生的后顧之憂。為了錄取更多低收入家庭孩子,哈佛大學校長勞倫斯·H·薩穆斯宣布,他將不再要求家庭年收入低于4萬美元的父母為他們孩子的高等教育做貢獻,家庭年收入在4萬—6萬之間的將減少學費。薩穆斯說,不同收入層學生的巨大差異,將使高等教育阻礙社會流動。薩默斯在一項聲明中說,哈佛希望向全美家庭發出最強烈的信息:不管他們的經濟能力如何,哈佛的大門總是向天才學生開放的。 觀察國外教育產業化的經驗,其成功之處在于實現了經費來源的多元化,從而將學費抑制在普通大眾所能承受的范圍之內,較好地體現了高等教育的公共產品屬性。而中國教育產業化最大的問題就在于,名義上的產業化并沒有達致收入渠道的增加,而增加的成本卻最終轉嫁到學生的頭上,并由此導致一系列社會問題和道德危機。以可持續發展的價值目標來衡量,這顯然是無法令人滿意的。有人由此而得出結論:在保證交得起學費的基礎上,怎么“化”都可以,否則就是殺雞取卵,飲鴆止渴。 三 1993年發布《中國教育改革和發展綱要》提出,國家財政性教育經費的支出在上世紀末占GDP的比例應該達到4%,但這個目標從未達到。現階段我國教育財政投入僅有3.28%,低于世界各國5.1%的平均水平。 公共財政對教育投入不足,是教育產業化的直接動因,也是導致學費畸高的一個重要因素。有關專家指出,如果“一個百分點”的國家教育財政投入的承諾能夠兌現,那么大學學費則可以減半。因此,當務之急,政府要切實加大教育投入,讓財政資金真正成為教育資金的主體。在此基礎上進一步落實和完善國家學生資助體系,降低民眾的負擔。 同時,要改革現行機構臃腫、冗員泛濫,浪費嚴重的高校體制,建立科學規范的成本核算制度,加強監管,使大學辦學成本真正降下來。 毋庸諱言,高等教育是需要巨大經費來支撐的事業。為了實現更高的辦學效率和適應性,公立高等教育適當引入市場機制也并無不可。但市場機制的介入,并不意味著政府可以就此缺位。相反地,在教育這類具有極強外部性,最能體現公平、公正、公益原則的領域,主管部門更應全力施為,通過協調政府、市場和大學自身三種力量,實現對純粹市場化的超越,從而最大限度的增進社會福祉。倘若一味以“教育不是神”、“沒錢就去小店”之類的話語敷衍塞責,借以開脫,又如何能確證自身存在的價值呢? 美國斯坦福大學教育經濟學教授馬丁·卡諾依教授在為中國高教改革號脈時曾指出:“大學收費完全靠市場因素來左右不可取,因為教育永遠也不能市場化。”木鐸金聲,言猶在耳,足令關注中國高等教育的人們警醒深思。 更多精彩評論,更多傳媒視點,更多傳媒人風采,盡在新浪財經新評談欄目,歡迎訪問新浪財經新評談欄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