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恩照去職建行上市橫遭變數

　  文｜特約撰稿 陳功 發自上海

　　2005年3月10日星期四，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繼續進行，原本應該出席一個分組討論的中國建設銀行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張恩照卻未能如約出現在會場上，這一細節隨后誕生出一個令中國銀行業為之一震的消息，而這個消息又最終在5天后得到了官方證實。

　　現年58歲，有著41年中國銀行業從業經驗的中國建設銀行董事長張恩照因為個人原因辭去他包括董事和董事長在內的建行所有職務。

　　又兩天后，北京的《經濟日報》援引中國銀監會一位匿名官員的話說，“國有銀行都應該以建設銀行管理層暴露出來的問題為鑒，不要濫用職權。”這位官員還說，建行管理層的變動應該為國有銀行的管理人員敲響警鐘，警告他們不要濫用職權。這是中國媒體第一次正面就張恩照事件做出評價。

　　與王雪冰案不同

　　2005年3月10日星期四，張恩照匆匆忙忙地趕去參加幾個政協既定的議事日程，但是身為第16屆中共中央紀委委員的張恩照卻在家門口遇見了幾位中紀委的官員，中紀委官員非常簡明扼要地向張表明身份和來意：因為涉嫌相關案件，經組織上同意，張恩照同志于即日起接受調查。

　　改制中的中國建設銀行是中國四大國有銀行之一，論資產規模在四大行中亦屬前二。2003年年底，中國政府動用450億美元外匯儲備分別向中國銀行和建行注資，以幫助其降低不良貸款，加快改組上市的步伐。

　　作為代表中國銀行業在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之后首批沖擊海外資本市場領軍人物之一的張恩照，其在中國金融體制改革進程中所扮演的角色的重要性從“中國建設銀行”這塊牌子本身就可見一斑。

　　張恩照身邊的一位同行，最早知道張恩照出事的一位消息人士告訴《全球財經觀察》，“事實上，幾乎在張恩照遇上中紀委官員的同時，張恩照的夫人也已被宣布遭調查。”

　　有關張恩照夫人同時被調查的情況后經《全球財經觀察》采訪，亦再度被至少兩位消息人士證實。張的夫人供職于保險業。不過，一位在上海的銀行業高管向《全球財經觀察》透露，案件可能同張恩照在香港工作的一位親屬有關。

　　歷史記錄表明，張恩照的這位親屬曾服務于全球最大金融機構之一的匯豐銀行企業銀行部，負責企業融資方面的事務。他還通過合法的途徑在香港直接或間接地控制了一家金融咨詢公司，而如今張恩照被牽涉進來的正是這家公司所暴露出的一些經濟問題。

　　上文中所引述的這位駐上海的銀行業管理人士透露，從目前已獲知的情況來看，張的問題與張的前任王雪冰較為明顯的貪污受賄行為有所不同。問題很可能恰恰處在不被外界所熟悉的不良貸款業務上。

　　據消息人士介紹，張的親屬在港設立的這家公司曾以“很低的價格”多次購得建行因重組改制而委托中國信達資產管理有限公司向社會公開拋售的建行不良貸款資產打包，或是通過間接渠道將不良貸款資產打包得手之后再轉售給一些大的國際性投資銀行以賺取差價。

　　建行不良貸款資產打包出售價格偏低向來為業界所熟悉，甚至一度傳出因為售價實在過低而遭到銀行業監管機構反對的消息。總部在美國紐約的投資銀行摩根士丹利(Morgan Stanley)是建行目前最大的不良貸款資產的買家。

　　按照早些時候由中國央行、銀監會和財政部統一制定的方案，建行的不良資產打包出售統一由財政部直屬的信達資產管理有限公司負責落實拍賣等具體環節。

　　據一位在北京的銀行業管理人士的消息，就在張恩照被調查的同時，有關部門亦對信達公司進行了調查。

　　另據香港《文匯報》的報道稱，張恩照被“雙規”是一次在與其親屬通話時，無意中透露牽涉經濟案件有關訊息時被有關部門發現，并最終在“兩會”快要結束時被批準調查。

　　建行董事會“善后”

　　知情人士透露，有關部門在3月11日星期五才通知建行辦公室，此前建行內部對張恩照被調查絲毫不知情。突如其來的一紙上級通知使得建行上下頓時顯得措手不及。

　　事實上，就在張恩照被調查前兩天，張恩照還有著充分的活動自由。他在“兩會”期間甚至還接受官方媒體采訪，就建行上市的時間表問題發表評論。張恩照當時恐怕連自己都沒有想到這也許是他以建行董事長的身份最后一次接受媒體采訪。

　　張恩照當時在“兩會”期間露面并接受媒體訪問時表示，建行計劃預留給外資比較大的股權空間，以作引入戰略投資者之用，同時他重申建行籌備上市工作進展順利，但仍不愿透露上市的具體時間表。

　　3月16日，多家海外媒體紛紛報道了有關張恩照被調查的“市場傳聞”，許多海外投資者在獲知此消息后都深感震驚。

　　盡管張恩照的前任王雪冰就曾因為貪污罪而被拉下建行行長位置(王雪冰在任時，建行尚未改組成股份制公司，故當時無董事長這一職位，王亦是當時的“一把手”)，但張恩照的“下馬”卻又給投資者引發了更深一層的聯想。

　　“第一，在這個中國銀行業改革的節骨眼上發生這樣的事情，投資者有理由會問，究竟還有多少問題？第二，張恩照事件不僅再次給如履薄冰的中國銀行業改革敲響警鐘，亦給建行上市帶來了明顯的負面影響。”一位在上海的長期從事銀行業研究的投行分析人士表示。

　　上述觀點亦獲得了世界知名的專業評級機構標準普爾(Standard & Poor)的支持。

　　標準普爾在上周三發表的一份評級報告中稱，如果張恩照遭調查事件屬實，并且建行與市場傳聞所指貪污事件確有直接關連，標準普爾相信對該行的聲譽以及在香港上市招股計劃會造成負面影響。

　　上周三晚些時間，建行對張恩照去職一事發表了看法。該行一紙簡單扼要的聲明稱，中國建設銀行股份有限公司第一屆董事會第四次會議暨2005年第一次會議于周三當日在北京召開，與會董事審議并通過了“張恩照先生提出的因個人原因辭去中國建設銀行股份有限公司董事和董事長職務”的請求。

　　聲明還稱，當天會議決定在新的董事長選舉產生前，由常振明先生自即日起代行董事長職權。

　　常振明于2004年9月21日建行正式改制成為股份制公司時受聘建行行長一職，而張恩照則在當時由建行行長身份榮升建行董事長兼黨委書記頭銜。

　　曾與張、常兩人共事過的有關人士向《全球財經觀察》透露，常振明與張關系融洽，亦曾向人介紹張為人“謙和、有領導力”，對于張去職一事，常亦感到十分突然。

　　至上周四晚些時候，有報道稱建行董事會已同意郭樹清擔任建行董事長一職。郭樹清目前任中國國家外匯管理局局長一職。2003年年底向中建兩行注資時，中央匯金公司作為持股人成立，郭樹清即擔任匯金公司董事長一職。

　　如此，郭樹清同時具備了監管者與被監管者的角色。要解決這一沖突，一位熟悉中國銀行業的專家認為，國務院可以免去郭在外管局或匯金的職務。

　　受張恩照事件的影響，消息人士告訴《全球財經觀察》，原計劃于3月底出臺的建行上市審計報告目前亦可能推遲向投資者提供，一系列的連鎖反應可能將給建行向國際大型銀行出售戰略性股份的安排造成一定程度的沖擊。

　　建行上市受累

　　1960年代畢業于上海復旦大學金融管理系的張恩照原本或許可以在今年晚些時候實現建行作為首家完成股改并于海內外兩地上市的中國大型商業銀行的夢想，如今恐怕不僅張恩照本人無法實現一位資深銀行家的事業夢想，連建行上市本身亦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打亂了陣腳。

　　建行宣傳部門在周三發布的有關張恩照辭職的聲明通篇未涉及“上市”兩字。聲明僅強調建行仍將“按照黨中央、國務院的要求，進一步完善公司治理結構，加快管理機制改革，積極推進股份制改造工作，按照發展戰略的要求平穩健康地發展。”

　　對于張恩照的“辭職”，許多海外專業媒體和投資者都不禁為建行的上市前途感到某種自然而然的擔憂。建行曾計劃向中國監管部門提出申請，在6月赴海外進行首次公開發行，從而實現在“四大”銀行中率先完成海外上市的夢想。

　　有分析人士認為，此事件發生后，建行的首次公開發行可能會遲至9月甚至更晚。

　　另一方面，外國投資者對中國大型銀行內部控制和公司治理的憂慮，也可能影響建行的估值，使后者甚至同樣有計劃在海外上市的中國另三大銀行無法完成既定規模的融資目標。

　　標準普爾的報告就指出，中國銀行業正經歷著發展為商業營運機構的過渡時期。在此期間，違規事件的出現是預料中的事，而中國銀行業的整體聲譽勢必也會因此而受到一些負面影響。

　　中國銀行業監督管理委員會目前不愿對張恩照事件所可能波及中國銀行業改革的影響發表評論。中國央行亦不愿就此事發表看法。

　　不過，也有分析師認為張恩照在這個改革的節骨眼上“辭職”，從長遠來看對中國銀行業改革本身未必是一件壞事。分析師們認為，中國政府擴大了對涉嫌瀆職的金融企業高管的監管整頓范圍，據信對建行高管的調查只是其中的一部分，盡管這起調查可能使建行的上市進程推遲幾個月。

　　中國銀行業改革目前正飽受一系列的行業丑聞所困擾。張的前任王雪冰曾先后任同屬四大之一的中國銀行行長、中國建設銀行行長，王于2003年12月因貪污受賄人民幣115.14萬元被判處12年有期徒刑。目前王正在服刑。

　　近期，中國金融領域大案要案頻出。中央已決定加大金融領域反腐力度，金融領域已被中國的檢察機關列為反腐敗重點之一，國家審計署甚至將包括中國人民銀行、中國銀監會、中國保監會都列入了今年審計范圍。

　　原本與建行一起走在重組上市前列的中國銀行先前也已深受丑聞困擾，銀行聲譽與其上市進度亦一再受到波及。

　　另外，中國工商銀行和中國農業銀行目前均在等待政府為其分別注入300億至400億美元的資金，從而加快剝離不良貸款，進一步推進其改制上市的計劃。

　　中國在加入世界貿易組織時曾承諾，最晚于2006年底向外資駐華金融機構開放包括向中國居民提供人民幣金融服務在內的所有企業或個人金融業務領域。中國的銀行業管理者希望中國的四大國有銀行最晚不遲于入世承諾的2006年年底之前實現重組并于海外上市。

　　銀監會在行動

　　3年前，張恩照因為前任王雪冰出事而被提拔至“一把手”的位置，張恩照上任之時，曾有同行用“冰雪初融，恩照大地”來稱頌張的才能和仕途。3年后，張的命運卻因為“個人原因”而出現了如此這般重大的戲劇性轉折。

　　“四大國有銀行的行長級職務都由北京的中組部直接任命，張恩照下馬的事實無疑也將讓中國銀行業高管人員的選拔機制再度經受一次考驗。”一位熟悉國有銀行人事機制的資深從業人士透露。

　　建行已于周三晚些時候公布了當天出席并表決通過張恩照因“個人原因”辭職的董事名單，張恩照本人并未出席當天的臨時董事會。

　　盡管建行已經公布了張恩照辭職的消息，但投資者們仍然猜測涉案人員可能不止張恩照一人。建行總行或者分行管理層是否還將出現新的變動將是投資者更為關心的問題之一。

　　以建行目前的管理架構而言，董事會上設監事會，執行操作的高級管理人員除了行長常振明，尚有3位副行長劉淑蘭、趙林及羅哲夫。在進入建行總行以前，他們分別任職建行的內蒙古、湖北分行及中國農業銀行，在職務上與來自上海的張恩照關系并不密切。另外，建行高級管理人員還包括總監察辛樹森，以及2位行長助理陳佐夫及范一飛。

　　另一方面，來自中國銀監會方面的消息稱，就在張恩照被傳下馬的稍早些時候，中國銀監會也已經下發通知要求各地方銀監局針對新近出現的一些新的銀行業金融犯罪類型進行調查并最終上報中國銀監會。

　　一位銀監會地方派駐機構的官員告訴《全球財經觀察》，總部要求各地方局上報的內容中主要有一條即對于利用偽造或者變相偽造方法核銷處理不良資產的行為，今后監管機關應予以嚴懲和杜絕。

　　但這位官員表示，目前并不清楚，銀監會近期有關整治和總結金融犯罪情況的動態是否與張恩照一事有直接關系。

　　更早些時候，國家審計署曾對包括上述信達在內的四大國有資產管理公司進行審查，審查結果發現四大資產管理公司在處理不良資產上確實存在不少財務漏洞和審計問題。

　　不過也有銀行業監管官員指出，張的去職不會給建行帶來太大麻煩。“官職都是政府授予的，張原本就應該為政府辦事，無非現在換一個辦事的人而已。”這位官員說，如果不是因為張在于建行上市前夕，也許公眾亦不會太過敏感，而僅將其視同前任王雪冰類似情況處理。

　　(本刊記者史穎對此文亦有貢獻)

　　聯系記者：shiying@gfo.cn

　　編輯：史穎

　　張恩照：

　　男，1946年12月生，山東莒縣人，復旦大學金融管理專業畢業。

　　1986年1月任中國建設銀行上海市分行副行長、黨組副書記(主持工作)；

　　1987年6月任行長、黨委(黨組)書記；

　　1999年9月任中國建設銀行副行長、黨委委員；2000年2月任中國建設銀行第一副行長、黨委副書記；

　　2002年1月起任中國建設銀行行長、黨委書記兼中國國際金融有限公司董事長；

　　2004年9月任中國建設銀行董事長兼黨委書記；

　　2005年3月因個人原因辭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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