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萬農民春節外出打工：逆選擇之路的真實邏輯

　　作者：彭戈

　　每至春節，數千萬在異鄉奔勞了一年的農民工們便扛上行李，離開他們寄居的城市與工礦，踏上返鄉之途。但這種人們所熟見的場景今年春節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在大批農民工返鄉的同時，全國有近400萬名農民工在春節之前離開家鄉，開赴各地，提前開始他們今年的打工生活。

　　1月27日，成都火車北站。來自四川廣漢農村的吳德元和七個同鄉等候在火車站大廳，準備前往杭州打工。“現在很多在外打工的人都回家過年了，現在出去打工工作好找，工資也比平時高出一截兒，掙錢容易一些。”吳德元說，去年的工錢老板都及時兌付了，沒有拖欠，2004年12月初他就和幾個老鄉提前回家了。過了春節再去找好一點的工作就難了，而且車票也難買。像吳德元這樣選擇在春節期間外出務工的農民為數眾多。據成都火車北站有關人士介紹，自元旦之后，每天出川的農民工至少七八千人以上。而據媒體報道，重慶、貴州、江西、湖南、安徽等勞務輸出大省也在今春出現農民工反季打工的高潮。

　　四川省就業局有人士表示，從2004年11月下旬到2月初，全川外出務工的農民將超過30萬人。而據國家有關部門預計，今年春節期間農村外出務工的人員數量將達到400萬人。“這是一個值得關注的變化。這種自發行為背后有著更深層的含義。”四川省社科院副研究員陳德彬認為。

　　400萬人的逆選擇

　　“如果把民工春節停工回家作為正向選擇的話，那春節期間外出打工則是一個逆選擇。對400萬出外打工的民工而言，這種逆選擇是自愿而非情愿。”陳德彬表示，農民工寧愿放棄中國人最重視的節日，選擇外出打工，與目前整個勞動力市場特點以及經濟發展背景有著密切的聯系。“從表面看，最直接的一個因素是春節勞動力市場的用工短缺。”

　　 據了解，春節期間，由于大量外出務工人員的返鄉，包括江浙、上海、京津地區以及東南沿海都出現了嚴重的務工人員短缺狀況。 據浙江省勞動部門統計，浙江省在春節期間的勞動力缺口達到了近50萬人，缺口比重達到了總需求數的35％。浙江大批工業企業和服務業面臨春節前與春節期間用工緊缺的尷尬，一些企業的生產線已經嚴重缺員，甚至被迫停工。而杭州市餐飲協會日前在調查后發現，春節前后，僅該市餐飲行業的缺工數額就達到了3萬人以上。這一現象直接帶來春節期間勞動力市場價格的上升。在杭州、上海等地，春節期間城市居民雇傭保姆的價格已經從平日的600元～700元上升到1000元～1200元，但仍就供應不足。很多企業在春節期間的提供工資漲幅達到30％以上，但仍就無法足額招滿所需工人。

　　“在利益誘導下，部分民工便選擇在春節期間外出務工，以爭取比平時更多的工資。”陳德彬同時認為。導致民工逆選擇還有一個直接原因，他表示，長期以來國內用工企業尤其是建筑企業拖欠農民工工資的問題已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國內1億農民工的欠薪達到了1000億元。“這種對農民工的務工熱情和積極性有很大打擊”。而去年在全國范圍進行的清理拖欠農民工工資的行動成效明顯，權益受保障、拿到足額工資直接刺激了農民工的務工積極性。“至少很多務工人員不會擔心這段時間會白干拿不到錢。”

　　逆選擇之真實邏輯

　　“對于今年出現的農民工反季務工現象，外界的評論基本都是一片褒揚之聲，無非是贊揚農民工轉變務工理念、經濟意識提升等等。但事實情況并非如此簡單。”四川大學西部大開發研究中心學者劉志國表示。

　　“事實背后的真實邏輯是農民工所面臨的不公正待遇。對農民工而言，放棄過年與家人團聚的機會，選擇薪資較高的時段外出務工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事情。”劉志國表示，長期以來，在城市逐漸走向繁榮的同時，農民工的身份、地位和待遇卻鮮有變化，一直是處于社會底層的弱勢群體。“這個群體所面臨的最亟待解決的問題一是分配不公，二是權益保障缺失。”

　　據劉志國介紹，國家勞動和社會保障部年前曾對農民工收入進行了專項調查。調查結果顯示，長期以來農民工的收入一直徘徊在一個較低水平，與農民工的付出難成正比。以珠江三角洲地區為例，12年來農民工月工資平均只提高了68元。按照珠三角地區的最低工資標準，廣州為510元，東莞為450元，福建莆田和泉州的最低工資是350元。而不少企業，特別是“三來一補”等勞動密集型加工企業常常以最低工資作為員工的底薪，加班也不按標準支付加班工資。而這些年來消費物價總體水平已大幅度上升。“很多農民工收入的實際購買力還不如10年之前。”再加上農民工權益保障的缺失，導致農民工權益受侵害、長期遭受歧視和不公平待遇。在這種情況下，在資方面前毫無議價能力的農民工只能選擇“以腳投票”，拒絕受雇。他表示，去年國內大面積出現“民工荒”現象的根源就在這里。“在這種情況下，面臨著巨大生存壓力的農民工在春節前后外出打工也就成為很自然、也很無奈的一種選擇——畢竟這個時段的收入水平有了較大提升。”

　　四川省就業局農村勞動力管理處一位姓秦的處長對此也頗有同感。他表示，且不說拖欠農民工工資這種極不正常的狀況，僅就農民工超過8小時的日工作量和長期低工資水平的狀況，對于確立公正的分配規則和權益保障制度建設已提出了迫切的要求。

　　城市產業工人之路

　　對于農民工所面臨的現實狀況，國家有關部門也在力圖破局。

　　1月27日，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農村研究部發布了最新研究報告。報告指出，未來幾年，中國需要推進戶籍制度改革，創造將農民工轉化為穩定的城市產業工人和市民的制度環境。

　　國研中心“中國農村勞動力轉移制度環境研究”課題組的這份報告經過了歷時兩年的調查。報告指出，當前農民工收入過低、權益得不到保護的根源在于，中國尚未建成完全平等的市場化的勞動關系，及其相關的調節機制和配套制度。應重新設定農民工戶口遷入城市的條件，對有留城意愿而又通過多年就業在城市站住腳的農民工允許其定居，并在住房、入學、社會保障、社會管理等方面推進配套改革。

　　對此，四川省社科院副研究員陳德彬深表贊同。他表示，中國經濟已經進入了一個新的轉折期，城市化進程正在加速推進。在此背景下，農村剩余勞動力對于土地的依賴程度逐漸減弱。農民工大量進城務工，并且融入城市生活已成為市場經濟的必然趨勢，也是城鄉協調發展前提和前奏。這樣，就必然要采取措施消解“城鄉分割二元制度”這一問題的根源。“事實上，在江浙、廣東等很多地方農民工已經成為城市產業工人的主體，占據比例達到60％以上。現在所需要的是對他們這種事實身份的進一步確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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