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信東盟必先取信越南嗎

　　本報記者 羅文勝

　　廣西憑祥報道

　　中越貿易風雷暗蓄？

　　一場圍繞中越經貿展開的負面反思，正席卷越南主流傳媒，其中兩個輿論焦點，更是引發東盟諸國的強烈震撼。

　　中國駐越南使館經商處提供的資料稱，今年2月底，越南河內國家體育場(后更名為美亭國家體育場)草坪出現稀疏、禿露問題，傳媒由此對整個工程質量和承包方資質展開全面質疑。

　　據悉，該工程由中國上海外經集團、上海建工集團、上海現代設計集團與澳大利亞BVN設計事務所組成的聯合體(HISG)總承包，2003年9月2日落成并交付使用。

　　另一個焦點，是中國農產品出口保鮮劑風波。越南傳媒以跟蹤采訪報道的形式，認定中國對越出口的水果、家畜內臟和雞腳，摻雜有大量對人體有害的農藥、化學保鮮劑，號召“全民抵制”。

　　盡管，越南官方通過調查取證，對上述報道力斥其非。耐人尋味的是，傳媒對中方經貿的抨擊并未停息，到了年底，輿論轉到鐵礦開采方面。越南傳媒指稱，中方將對越鐵礦石收購價由10～20美元／噸提高到50～60美元／噸，引發越南民間鐵礦開采狂潮，年底預計至少有100萬噸粗礦“以邊境小額貿易方式出售到中國”，等到越南擴建的煉鋼廠建成后，“鋼廠將無鐵可煉”。

　　在廣西憑祥市弄懷對越進出口岸，記者親身體會到這種情緒上的非常形態。

　　中國這邊是熱熱鬧鬧的買賣鋪面，“弄懷邊境貿易點管理委員會”退縮到離邊境幾百米的弄懷小學。離邊境100米的原辦公地址被某廣東商家置換后整個推倒重建，一個占地4畝、名為粵海商貿城的工程正在進行；與中方邊境熙熙攘攘的民間貿易氛圍截然不同的是，越南那邊是一道黃色鐵門，鐵門后面就是2層高的越南邊境年檢樓，同樣是黃色。據說是邊防、海關、檢疫一條龍，提高效率，和中方競爭，但除了這棟官家建筑外，就是一片青山，沒有什么民間鋪面。

　　記者在邊界拍照，當時天色明亮，照相機的閃光并不明顯，但越南一方馬上有2人站起來，走到鐵門邊，對記者瞠目而視。

　　隨行的憑祥海關人員告訴記者，在廣西寧明的愛店口岸(屬二類口岸)，越南方面的辦公樓也是比我們這邊“雄偉壯觀”，其形成頗具戲劇色彩。

　　該人員講述：一開始，口岸兩邊都沒有建筑物，我們搭了一個20平米見方的一層樓檢查站。

　　越南那邊派人一兩個人拿凳子上來，坐在對面輪流監視我方，然后越方也建了一個小房子，不久小房子帶上電話，再過一兩個月，小房子推倒，數百平米的辦公樓立地而起。

　　口岸由一片荒涼到建成“正式國門”，前后僅僅半年時間，直到現在，在愛店口岸，我方還是只有一所孤零零的檢查站。

　　疑鄰在側，如何睦鄰？

　　“10＋X”多變制衡

　　“如果能夠取信越南，就能夠取信整個東南亞。”廣西社會科學院東南亞研究所副所長農立夫說。

　　農通曉越南、泰國、老撾三國語言，多次往來東盟諸國，按照他的切身體會，在西南邊境，自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留下的民族感情裂痕，至今還需作進一步縫合，“其中尤以越南為甚”。

　　人民銀行憑祥市支行一位資深員工告訴記者，邊境老百姓一般認為，東盟諸國中以越南最為強悍，常常形容越南人：“大眼睛，黑皮膚，瘦小個，一副不屈服的神情。”

　　農立夫告訴記者，越南對中貿易連年逆差，成了一個很大的心結。根據中國海關提供的資料，2002年中國對東盟貿易逆差為76.29億美元，2002年翻一番達到164.01億，今年1～10月逆差額度為174.68億，年底有望破200億之數；相形之下，中國對越連年順差，2002年是10.34億美元，2003年增加到17.23億，超過中國從越進口金額。今年1～10月，降為11億。

　　中國駐越南使館經商處有關報告指稱：這個“11億”原因有二，一是2004年1月1日起兩國開始實施中國-東盟自貿區“早期收獲”方案，越水果蔬菜、水產品等對華出口獲大幅降稅，二是越南輿論抵制我水果進口。

　　“這并不是說，改善中越關系，國家層面的動作越多越好。”農立夫稱，中國奉行“與鄰為善、與鄰為伴”的外交方針和“睦鄰、安鄰、富鄰”的外交政策，特別是10月份溫家寶訪越并發表了“中越聯合公報”，宣布中越陸地邊界勘界立碑工作如期完成，展現了“沒有霸氣的姿態”；但隨著老撾萬象會議的召開，澳大利亞、新西蘭、印度和俄羅斯等國全面介入，事態表明，“10＋1”客觀上刺激了其他國家的跟進，令得中國東南周邊“10＋3”政經格局發生劇變。“這一全新的制衡態勢，對我國東盟政策的國家推動，實際上是一個反制。”

　　就國家讓利而言，中國并沒有顯示很大吸引力。11月30日，日本首相小泉純一郎在萬象會議上承諾，三年內向越南、老撾、柬埔寨三國提供15億美元的援助，并支持老撾、越南加入WTO；12月2日，第12次援助越南咨商組會議給予越南2005年度34.4億美元的援助承諾，比去年增加6億多美元，其中歐盟��7.2253億歐元�牎⑷毡荆�926億日元�犈旁谇皟晌弧６鴵�《越南經濟時報》報道，2004年越南僑匯收入達到30億美元，和當年越南吸收外商直接投資總額持平，相形之下，中國1～10月對越進口僅為21億美元。

　　取信疑鄰之道

　　“通過市場關系自然連接非常重要。”憑祥海關副關長岑立廷說，東盟諸國對我國戒備心一直就重，尤其是越南，中越簽訂了30多份合同，但落實到位的不多。越南總在研究我們，具體操作中，許多地方政策都被當作中央思路，整個國家的對外政策因此常常被延誤。“所以我們強調就事論事，地方問題地方解決，市場問題市場解決，就是努力糾正越方的這種誤解。”

　　“邊境爭端地方化、市場化意義深遠。”農立夫認定，只要讓市場充分發揮作用，不搞政治上的激進運作，“10＋3”規劃和美日歐盟的國家讓利，根本不敵中國對東盟的市場吸引。

　　其理由是：日韓歐美等國與東南亞經濟差異太大，東盟中只有新加坡市場能跟其銜接，其他各國無法銜接，特別是日本堅持不放開農業市場，成為與東盟的貿易摩擦核心所在。

　　此一判斷得到越南國家農會主席阮功丹的回應。阮原為越南主管農、林、漁業的副總理，今年10月造訪廣西東興、防城港等地時，對中方直言，越南對外合作“走了貪大求洋的彎路”。

　　阮功丹稱，越南產品赴歐美韓日展銷，應者寥寥；從海外進口的設備技術，與越南的氣候環境、生產水平又有很大差別，“變成展覽品”。真正有合作余地的，還是中國相關省份。

　　越南中央經濟管理研究院的院長丁萬恩證實，越南對東亞的出口份額，從1996年的66.3%降到2003年的23.7%，從去年開始，中國取代日本成為越南最大的貿易伙伴，越南上下對中國的態度全面改觀。

　　種種事態表明，市場培育與國家推進的有機結合，成了中國取信越南等東盟諸國的一項新的策略手段。

　　10月6日，越南總理潘文凱提出的“兩廊一圈”構想進入了“中越聯合公報”。所謂“兩廊”，是指國內兩條通往越南廣寧的經濟走廊。一條是廣西線，另一條是云南線，分別從南寧、昆明出發，匯集到包括越南海防在內的環北部灣經濟圈，也就是“一圈”。

　　綜合開發研究院(中國·深圳)西南分院院長侯振宇如此剖析內中玄機：云南的“一廊”深藏內陸腹地，其開發建設的可行操作、現實性及經濟價值較低，為什么要加進去呢？就是一種中越雙方政治平衡的概念。

　　對越方而言，等于以首都為核心與中方地方行政利益主體合作，在行政資源和政治資源上占有主動，改善其弱勢地位；對中方而言，“兩廊一圈”構架，可以平衡地方利益關系，雖然弱化了合作的主動權，但減少了越方的疑慮，調動更多的地方積極性，“借行政之手作第一推動，然后讓位于區域市場的自然運作，促成中越一體化互動”。

　　人民幣區域化玄機

　　對中越通過市場互動達成一體化的看法，廣西外管局某知情人士深表贊同。他告訴記者，人民幣在越南悄然流通的現實，透視了中國—東盟經濟一體化推進的內在玄機。

　　該人士認為，東南亞經濟格局基本上是出口經濟，為應對1997年金融危機、促進出口，東盟各國無不采取貶值政策。在這種情況下，我國堅守匯率至今8年，就是堅持讓利政策，穩定后院；但同時，由于人民幣不貶值，成了堅挺貨幣，形成人民幣在周邊國家大面積流通的態勢，這對我們的東南亞政策有何影響，值得關注。

　　中山大學嶺南�煷髮W�爩W院副院長陳平告訴記者，人民幣如果真的成為東盟區域化貨幣，好處有二。一是鑄幣稅，你用我人民幣，必須向我出口貨物，我等于無償獲得商品消費；二是匯率避險。用人民幣作為結算貨幣，國內企業無匯率風險，從理論上看，對東盟實施先期收獲政策，我們并不是真的很虧。

　　鄰國貨幣在本國流通，本來是任何一國都忌諱的事，但早在2002年5月，越南官方已開始給中越邊境地攤銀行發執照，令其走向合法化，與中國憑祥、東興、防城等地對地下錢莊不遺余力的打擊形成鮮明對比。

　　對這一現象，中國農業銀行憑祥支行一名有十多年邊貿結算經驗的人士給出解釋。

　　該人士告訴記者，去年人民幣在越南流通，基本上在河內以北，現在據說已深入到海防，“地攤銀行”匯率更是成為目前中越邊境貨幣的主導匯率，業已對國家銀行形成倒逼機制。

　　該人士說，據他所知，中越邊境黑市極其強大，出一批貨，如果沒有黑市兌換，國家銀行根本沒有足夠的美元支持，就是說，如果斬斷地攤銀行，會直接影響越南國貿。

　　上述廣西外管局人士對地攤銀行影響越南國貿一說表示謹慎認同。

　　該人士拿出近期某一時段，廣西與越南國際收支統計間接申報系統相關數據：貿易進口付回核銷數據為185.2萬美元，而相應的對私支出為3675.14萬美元，大量的對公支出夾雜在對私支出中。

　　此外，憑祥、防城港地區各外匯指定銀行邊境小額貿易以人民幣計價結算的有6億，但國際收支統計申報數據中，以人民幣結算申報的數據僅為1533萬元。

　　憑祥邊境口岸，某國有銀行辦事處門口，記者親眼目睹數十名頭戴尖斗笠、身穿寬松黑褂的婦女，或蹲或坐，向游客推銷人民幣和越盾兌換。

　　有知情人士告訴記者，這些多是越南婦女，主要工作是攜帶人民幣出境。其做法是把人民幣放到帶伸縮性的長絲襪中，一層層從上到下把身子裹一遍。“如果你看到一個女人，臉小小，但身子特別豐滿，那肯定是纏滿了人民幣。”

　　對此，陳平的觀點是：人民幣區域化有沖擊國內貨幣政策的危險，但從政策角度看，東南亞這塊經濟能量較小，較好的做法是保持密切關注，讓市場機制自然發展，我方積累管理上的經驗。如果人為鼓勵或制止，一方面容易引起政治反彈，另一方面管理經驗跟不上，反而控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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