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洞未平 綠地何安？

　　——蘭州南關十字21號地命運沉浮錄

　　王恒真 楊文君

　　蘭州南關十字21號地，似乎從它被程序化地標以“21”這個簡單的象征性符號開始，其多舛的命運就被注定了——

　　從污物縱橫，垃圾遍地的“城市補丁”，到春意盎然，綠色充盈的“城市綠寶石”；從蘭州招商引資、引進外商的一個絆腳石，到吸引外資、成功引進外資的一個有力砝碼；從當初幾千萬的身價，到而今上億元的“官司”纏身……

　　蘭州南關十字21號地本無錯，然而，為錢而引發的人為紛爭卻使它最終成了一個填不平的無底“黑洞”。只因它處在蘭州市政府竭力打造的“中央商務區”中最繁華的黃金商圈位置。由于它，諸多企業、銀行、政府部門被卷入其中，欲罷不能，使蘭州的城市建設史上多了幾番曲折和紛爭。在它幾易其主、幾度變遷的過程中，炒作者在它身上挖了一個又一個“窟窿”后便揚長而去；而愿意為這個城市出一把力的人們反而在投資了一大把后卻陷入泥潭，成為一個又一個受害者。

　　“風水寶地”旁落勞改在押犯

　　記者手頭保存有一份2001年1月蘭州市政府某部門送往甘肅省某法院《關于蘭州市城關區中山路21號地塊有關情況說明的函》，這份函基本可以對南關21號地的始末說個清楚。

　　函中稱：1996年，蘭州市政府為拓建中山路（南關什字至安定門西），在調查摸底的基礎上，將中山路南北兩側國有土地劃分為11塊，于1996年2月8日對這11塊地面向社會實施招標出讓，當時經公開競標，有9塊地分別由9家單位中標，剩標號為12和21的地塊無中標者。

　　為了確保中山路拓建工程的順利實施，1996年2月28日，市規劃局以蘭規土地字（96）38號文正式向市府上報《關于對中山路12、21地塊招標出讓的意見》，“意見”指出：甘肅鴻業生物生化技術有限責任公司對21地塊做了大量的工作，經規劃局調檢，該公司在七里河下西園附近有現房120套，期房約200套，賬面存款3000萬元，如拿到地，蘭州市草場街城市信用社承諾貸款3000萬元，建議將21號地塊協議出讓給鴻業公司。

　　1996年2月29日上午，蘭州市慶陽路拓建指揮部全體成員在市府四樓會議室召開了拓建指揮部會議，其中就12號和21號地塊出讓進行了研究。會議決定，21號地可協議出讓給甘肅鴻業生物生化有技術有限責任公司，按規定簽訂土地出讓合同并付諸實施，鴻業公司應向市建委辦理開發資質手續。之后，該公司以開發21號地塊為由，向市建委申請，市建委于1996年3月8日以開發（96）37號文下發了《關于對甘肅瑞帝房產開發有限責任公司資質申報的批復》。鴻業公司依此注冊成立了甘肅瑞帝房地產開發有限責任公司。

　　1996年7月19日，市計委以計基（96）88號文下發了《關于建設“瑞帝大廈”項目建議書的批復》，1996年8月19日，市規劃局依此批復了建設項目選址意見書，即將中山路21號地塊定點給瑞帝公司。

　　1998年6月4日，市府以蘭政地字（98）011號文下發了《關于向甘肅瑞帝房地產開發有限責任公司出讓國有土地使用權的批復》。

　　1998年6月8日，市規劃局與瑞帝公司正式簽訂土地使用出讓合同，出讓期限為40年。

　　1998年6月16日，又以蘭政地字（98）第022號文下發了《關于甘肅瑞帝房地產開發有限責任公司變更土地使用權出讓年限的批復》，同意將土地使用權出讓年限由40年變更為50年。

　　由于瑞帝未能按時解決好21號地拆遷戶的安置問題，引發群眾多次集體上訪，經市政府領導多次協調，沒有結果。1998年6月30日，瑞帝公司和甘肅宜發投資發展有限公司簽訂了21號地使用權轉讓合同，欲將該地塊轉讓給宜發公司。考慮到瑞帝公司已無能力開發此地塊，為了使拆遷群眾能盡快得到安置，1998年7月26日，市府召開市長辦公會，同意將瑞帝公司21號地轉讓給有實力的宜發公司，并要求有關部門特事特辦，盡快辦好轉讓手續。瑞帝公司在上西園建設的用于安置拆遷戶的3號、8號還建樓，要盡快將有關手續報市規劃局，由市規劃局發給臨時施工許可證，押金免交，立即開工建設。宜發公司要將21號地的轉讓費6300萬元全部打到市房管局的賬上，由市房管局監督瑞帝公司盡快把拆遷樓建起來，7月28日先交足2000萬元，立即發給21號地土地使用證，還未交清的4300萬元，要和市房管局簽訂付款合同，按期交清轉讓費等。按照會議要求，宜發公司先后向市房管局賬戶打入了2500萬元，并辦理了土地使用權變更登記，領取了21號地塊土地的使用權證。至此，21號地塊土地使用權屬于宜發公司。

　　然而，這塊地轉讓給宜發公司以后，時間又過了兩年半，卻仍然紋絲未動，其內幕揭開后令人觸目驚心。

　　實際上，第一家要這塊地的鴻業公司連發放職工工資都成問題，更不要說支付巨額拆遷費了。當時蘭州市府的一位決策者感到了為難：自己上了當，把一塊黃金地段的土地開發權給了一個“皮包公司”，其補救的辦法是再找一個有實力、有錢的企業，于是就有了“替補出場”的宜發公司。

　　宜發公司的老板又是誰呢？據2002年3月18日《中國商報》援引《經濟日報》的報道，這是一名被軍事法庭判了15年的在押犯。因為有病，他在蘭州某醫院在押看病。此人可謂“神通廣大”，他雖說是一名在押的“犯人”，但卻搭起“宜發投資公司”的招牌，除了要在21號地建一座“標志型”建筑外，還要承建蘭州一條投資數億元的環城公路。

　　市府的這位決策者萬萬沒有料到，這個“有實力”、“有背景”、“有來頭”的“大老板”竟是一個犯有前科的大騙子——以前被判刑15年，就是因為在南方某省行騙而東窗事發且害人不淺，將一名副省長拉下了水。

　　21號地是眾多開發商欲爭相搶占之地，這位“大能人”卻力排他人，能在1998年就拿到這塊土地的批文，能在把錢沒有給政府交夠的情況下拿到所有合法手續，憑此“尚方寶劍”到各家銀行去“融資”，僅通過甘肅省電力投資公司就“融資”2千多萬元。

　　當一個個圈套耍盡之后，宜發公司的后臺老板從此“失蹤”了（此人已被收監），他丟給當時的蘭州市政府一個十分棘手的“爛攤子”。

　　“宜發與瑞帝兩家合力在南關十字21號地上挖了一個巨大的難以填平的黑洞”——知情者如是說。

　　從“城市補丁”到“城市綠寶石”

　　從2001年3月起，盡管南關21號地幾易其主，但各種錯綜復雜的糾紛還在繼續。而此時，蘭州各大媒體也將報道的焦點集中到了這里，原因是這里已經成為一個不折不扣的“城市補丁”。

　　此時的蘭州南關十字經過近六年時間的改造，正在發生脫胎換骨般的巨變，各種標志性建筑林立。然而，與這里高大雄偉的群樓極不協調的是，21號地在高大廣告牌的遮掩下赫然是成堆成片的垃圾和亂石磚瓦。毗鄰的草坪上春意盎然，這里卻是斷壁殘垣，一片狼藉，高大的廣告牌活像是一塊捉襟見肘的遮羞布。

　　“21號地已成為南關未來發展的一個絆腳石，一塊心病！”深受其苦的南關十字眾多商家如此感嘆。

　　蘭州眾媒體刊發《南關溢金之地，卻有臟亂空白——打理城市補丁》、《為何拖延五年之久——南關十字西北角空地現場采訪記》及《蘭州一件“大怪事”，垃圾擋住“肯德基”》等報道，引發人們極大關注。

　　在當年3月召開的蘭州市人代會和政協會上，幾十名人大、政協代表聯名提交議案，呼吁盡快解決這塊“城市補丁”的問題，并提出了多種可行性解決方案。

　　但是，此時這塊地空置已有五年之久，地是越放越涼，由于牽扯到一些團體利益和前任市府決策者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事情，竟然使這里大有“老虎屁股摸不得”之感。

　　實際上，無論從國家的有關法規，還是各界力量上來看，解決這個問題都不難。因為根據土地規劃部門的有關規定，政府把土地定點給開發商后，開發商已進行拆遷，但已無力搞建設，土地閑置兩年以上，政府有權收回。“可是，由于各種原因，此規定一直沒有很好地執行，造成了許多閑置的土地。”當時主管城市規劃的一位市府領導如此解釋。

　　但在重重壓力下，這個有損蘭州城門戶形象的“補丁”終于“壽終正寢”。深受21號垃圾地塊之害的甘肅開盛集團，根據政府關于整治環境，門前三包，迎接蘭洽會的指示精神，于2001年投資數百萬元，拆除廣告牌，清除陳年垃圾，拆除旱廁，從幾十公里外的阿干鎮和興隆山拉來幾百車土鋪向這里，從國外引進良種草籽，還用十萬多個花盆修建了五個花壇。昔日人見人厭的“垃圾場”披上了綠裝，成為蘭州鋼筋水泥堆積起來的城市“森林”里一塊難得的綠地。

　　在以后幾年的發展中，這里安放了許多健身器械，人們在這里晨練、散步、嬉戲，逐漸形成了蘭州市民休閑娛樂的綠色廣場，人們甚至親切地稱這里為蘭州城的一塊“城市肺葉”。

　　三次拍賣公告引發蘭州“地震”

　　人們萬萬沒有想到，表面上對蘭州人有所交待的21號地，其身上的巨大“黑洞”尚未填平，所以，它的命運還將充滿變數，其背后錯綜復雜的糾紛也遠未結束。

　　1999年8月，宜發公司從招商銀行蘭州分行貸款2500萬元，當時由甘肅省電力投資公司提供擔保。

　　宜發公司以其擁有的21號地使用權進行質押，向甘肅省電力投資公司提供反擔保。到2000年7月18日，宜發公司欠招商銀行本金2390萬元，利息29．47萬元，但根本無力償還。甘肅省電力投資公司履行擔保義務，替宜發公司償還了欠銀行的全部債務24194730．78元。并于2001年5月21日將其訴至法院，要求判令宜發公司承擔還款責任，并請求對其質押的土地使用權依法進行拍賣。法院按照訴訟程序，決定將使用權尚屬宜發的21號地公開拍賣，以償還甘肅省電力投資公司的欠款。

　　2002年下半年開始，受甘肅省高級人民法院委托，蘭州國際拍賣品中心先后于當年6月12日、12月27日以及2003年3月7日在報紙上刊登南關21號地拍賣公告。此拍賣公告每刊登一次都在蘭州市民及社會各界引起巨大反響。

　　按照拍賣公告的說明，南關21號地的使用范圍為綜合樓，這也就意味著，這塊地被拍賣后仍將被建成高樓。人們有充分的理由對此提出抗議：蘭州人均綠地面積僅有2．93平方米，與我國人均綠地面積8平方米，與國際人均綠地13平方米的標準相差甚遠，鏟除綠地將成為蘭州市城市建設的尷尬；南關十字等繁華路段由于受建筑物制約，綠地極少，鏟除現存的綠地，無疑是對生態平衡和城市環境的蓄意破壞；“難道我們的城市只要給錢就可以不考慮未來的長遠規劃嗎？”普通市民在質問……

　　2002年8月31日，時任甘肅省人大常委會主任的盧克儉，來到了21號地，親自在“播撒綠色希望，創建綠色家園”的橫幅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隨后在新搭建的花壇空地上和幾十名少年兒童共同撒下希望的種子。并指示現場市政府主管城建的領導，這塊綠地不能再蓋樓了，我們要為子孫留點綠地，現場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時任蘭州市政府主管城建副秘書長的楊廣增（現任蘭州市城建委主任）當場表態，一定遵照省人大的指示，切實解決好21號地的有關問題，絕不再建高樓，保留現有綠地。

　　南關綠地的拍賣計劃由此擱淺，但之后的2002年12月，當地報紙再次刊登了拍賣公告。媒體上接連刊發人們請求留下南關綠地的呼聲和建議，人們獻計獻策，最后達成一致，表示愿意捐款買下這塊南關綠地。

　　2002年12月28日，在寒風肆虐下的蘭州南關十字21號地上，9名蘭州市民自發在這里掛起“把綠地留給我們老百姓”、“創建綠色家園”的條幅，以及《要綠地，不要鋼筋水泥》、《錢與環保，哪個重要》等各媒體的大篇幅，設置紅色捐款箱，向全市發起捐款購買綠地的倡議。

　　寒風中的條幅多少有點悲壯色彩，數不清的普通市民參與其中。2002年歲末，在中國大西北最寒冷的季節里，這個城市上演了最感人的一幕。

　　此事一度引起國內媒體的關注，并紛紛予以報道。或許正是迫于這種輿論的壓力，南關21號地的第二次拍賣計劃也暫時悄聲無息。此后的第三次拍賣計劃同樣擱淺。

　　綠地也，“無底黑洞”也？

　　為什么21號地三次拍賣計劃均遭擱淺？除了輿論壓力和民眾的抗議，這里邊有無其他內幕？

　　在記者調查過程時，一知情人士直言不諱：“那是一塊燙手的山芋，誰愿意惹那麻煩？”更有南關商圈一直關注此事的商界人士一語道破天機：“21號地的‘黑洞’已成為一個無底洞！”

　　這位人士還指出，21號地的糾紛債權債務費用實際已達1．31億元，其中包括：

　　1996年，瑞帝公司以此地為抵押，先后從蘭州市商業銀行貸款1700余萬元和1800萬元，此兩筆款至今未還。其中1800萬元貸款正在法院訴訟中。此兩項貸款的利息合計已超過1500萬元。截止拍賣前，瑞帝公司直接欠蘭州市商業銀行連本帶息共計5000萬元；

　　瑞帝公司以南關21號地聯合開發為由，從蘭州“西蘭公司”拿走價值800余萬元的財產及現金；

　　1998年，由于21號地的第一個主人瑞帝公司無法安置拆遷戶，引發群眾多次集體上訪，在被迫無奈的情況下，蘭州市政府拿出4000萬元安置拆遷戶；

　　此地塊轉讓給宜發公司以后，由甘肅省電力投資公司為其擔保從招商銀行貸款2590多萬元，截至目前連本帶息達3300萬元。

　　此說法在記者后來見到的蘭州市規劃國土資源局今年6月就蘭州市人大十三屆四次會議《關于保留中匈友好大廈門前南關綠地的議案》作出的答復文件得到了證實。

　　按照蘭州國際拍賣品公司的說法，此次拍賣只為執行甘肅省電力投資公司的案子，不涉及其它有關21號地塊的陳年老賬。

　　對此，一位司法界人士指出，法院從一大堆亂七八糟的糾紛中只抽出一個，那剩下的幾個該怎么辦？市政府為安置拆遷戶而付出的4000多萬元錢就白白地扔掉了嗎？在評價這些官司的是非曲直時，這位人士的話更為尖刻，他說，現在的問題是應該啟動司法程序，依法查“黑洞”，掃“黑洞”，而不是補“黑洞”，以此案為引線，查出真正制造這個“黑洞”的始作俑者，并且和政府部門一起協商一種根治這個“黑洞”的果斷舉措。否則，頭痛醫頭，腳痛醫腳，這塊地將來還是永無寧日。

　　這位人士同時質疑，宜發公司有嚴重違約或不正當取得的重大嫌疑， 21號地的轉讓為無效民事行為，其權屬不明確。

　　蘭州市人大代表王素芝、王遠程、辛建國聯名在當地媒體質疑：就算拍賣成功了，所謂的被害單位的損失挽回了，但隱藏在21號地下的經濟詐騙、腐敗問題怎么辦？難道也將隨著拍賣錘的落下一筆勾銷嗎？

　　那么，作為這座城市的管理者，他們如何看待南關綠地即將被拍賣的事實？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政府官員出語謹慎：“我們當然不愿看到已經建好的綠地遭到破壞，但是政府也有難處啊。我們已經幾次對21號地的幾家受害者進行調解，希望他們放棄訴訟，就當是為蘭州人民做了一次貢獻，但數千萬元的損失，誰也不是輕易能舍得丟掉的。”

　　記者手頭持有今年2月蘭州市園林局就甘肅省政協九屆二次會議《關于保留南關十字綠地的建議案》及蘭州市規劃國土資源局今年6月就蘭州市人大十三屆四次會議《關于保留中匈友好大廈門前南關綠地的議案》作出的答復文件，其態度是一致的，均希望將蘭州南關21號地建成公共綠地，以提升城市形象。

　　蘭州南關21號地最終將被給予何種命運？11月18日拍賣公告發布后于當月30日進行了第一次正式拍賣，因未達到法定競拍人數而出現了一分鐘流拍的戲劇性場面。

　　一周之后，再次傳出消息，2004年12月15日將對這塊地進行第二次正式拍賣。南關21號地這次又將面臨著怎樣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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