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家企業減半 上海外貿58億元債務上演“貓捉老鼠”游戲

　　本報記者封景上海報道

　　債務處置難題

　　“上海畜產(集團)有限公司，國有專業外貿企業，債權金額12億余，我公司占企業銀行貸款比例為100%。由于歷史包袱的負荷、體制改革的沖擊、經營決策失誤等諸多因素，公司經營狀況每況愈下，至2000年底，累計虧損41016萬元人民幣，企業陷入難以自救的困境。……”

　　“上海包裝進出口有限公司，債權金額3.6億元人民幣。從1995年起該公司經營日益困難，大量應收賬款收不回，各項主營業務逐步走向萎縮。目前，我公司已通過法律訴訟手段查封保全了該公司共計6000萬元賬面資產。……”

　　在中國東方資產管理公司的信息平臺上，類似信息一條接著一條，多達兩千余。1月24日，東方資產管理公司上海辦事處負責人說，長期以來中國銀行作為外貿外匯的專業銀行，承擔了絕大部分對進出口企業的政策性貸款，從中行剝離到東方資產管理公司的一部分企業不良貸款中，外貿企業占據了相當大的比例。

　　東方資產管理公司上海辦事處的統計顯示：上海各類企業不良貸款剝離到上海辦事處共計83億元，其中外貿企業占到70%左右，約58億元。其中，上海外經貿委系統內企業共7家，分別是外經集團、出口商品基地、土產、畜產、五礦、包裝、機械進出口公司，剝離不良貸款總金額38億左右。

　　東方公司稱，對外貿企業債權的處置一直是該公司的工作重心，但由于缺乏相關政策、地方上的行政壓力以及個別企業的瞞私作假，幾年來債權收討工作千難萬險，收效甚微。

　　以上海外經貿委系統內7家企業38億債權為例，到目前為止東方公司收回資產并現金僅2.3億余。其中上海土產進出口公司破產后，12億債權東方公司僅拿到賬面資產1億余；包裝進出口目前已被蘭生集團托管，企業名存實亡，東方公司3.6億債權幾近無收；機械進出口剝離到東方公司的2.4億不良貸款經過漫長的起訴、查封、行政干預等一系列頗具戲劇沖突的情節后，目前僅從企業收回極少量的資產。

　　“這幾億幾十億壞掉爛掉的，都是國家的資產，我們眼睜睜地看著，十分痛心。如果這是改革的必要成本，人民可以承擔。但相當一部分壞賬是人為因素造成的，富了和尚窮了廟，有的企業搞垮了，老總拍拍屁股到國外買別墅。至于借企業改制機會逃廢銀行債務，資產藏一點、轉一點、個人落一點的做法，在有些企業十分明顯。由于這些原因造成的國有資產減值縮水，該不該由人民來承擔？”一位金融機構的部門副經理越說越憤慨。

　　高負債成為改革攔路虎？

　　上海進出口銀行公司業務處處長鐘劍和中行上海分行風險管理處處長張海東均認為，專業外貿企業是一類近乎“畸形”的企業，本身自有資產極少(主要是人力、客戶資源等無形資產)，全是靠著銀行貸款轉動，絕大多數企業資質較差，抗風險能力很弱；兼之以前計劃體制下，進出口企業承擔國家的創匯任務和進出口任務，以創匯為指標，對效益和利潤顧及較大，為壓指標往往不顧風險大量接單，歷史上沉積下來量呆賬、壞賬，面上稍稍遇到風吹草動，長期積聚的風險一朝爆發，往往造成很惡劣的局面。

　　據上海外經貿委統計，上世紀90年代中期，上海外經貿委系統內原有大型外貿企業55家，總資產近百億，占據上海80%～90%的外貿進出口額。目前系統內企業尚余26家，總資產十億余，進出口份額銳減至17%左右。

　　正如上海外經貿委主任朱曉明1月7日在一年一度的上海外經貿系統企業改革工作會議上所言：“入世后我國承諾3年內全面放開外貿經營權，這對我們專業外貿公司的挑戰是嚴峻的。今年上海市民營出口企業要增加到3000家，外商投資企業出口增勢迅猛，生產企業又自營出口，這些都將對我們外貿公司形成強大沖擊。不改革死路一條。”

　　但歷史上沉積下來的巨額債務，成了外貿國企改革路上最大的攔路虎。如何辨別轉軌必需付出的代價和其他人為造成的損失，如何達成積極有效的償債方案，是相關金融機構和外貿企業最關心的話題。

　　企業與金融機構的“貓捉老鼠”

　　中行上海分行和東方資產管理公司上海辦事處相關負責人介紹，外貿企業中，借著企業改制等名義逃廢銀行債務的案例已經不是一起兩起了，而在資產管理公司清查、處置債務的過程中，企業通過各種方式轉移、藏匿資產的現象也時有發生，上述上海包裝進出口公司，就存在著十分明顯地轉移資產的情況。

　　上海包裝在銀行貸款5億余，分布在中行、光大、中信、上海銀行多家金融機構，其中中行所占比例最大。2002年，上海包裝3.6億不良貸款從中行上海分行剝離到東方資產管理公司。目前，東方通過法律訴訟手段查封保全了該公司賬面資產共計6000萬元，包括對外投資股權、應收帳款、退稅款、固定資產。

　　上海包裝的一名前高管說：“東方拿到的這6000萬帳面資產，我估計都沒有了。”他說，外貿公司很多資產是本上有、實際無，有很多辦法可以把資產轉到別處，許多資產都在外面運轉，企業有好幾本帳，銀行查也查不到，封也封不了。

　　“我們和他們(金融機構)玩的是貓抓老鼠游戲，他們來抓，我們就藏。我能藏多少藏多少，能不告訴就不告訴你。有本事你查好了，反正我們陪著銀行玩。”

　　據這位前高管介紹，外貿公司逃廢債務、轉移資產有多種方法，其中一種就是對過時效的債務進行確認———償還對關聯單位的已經沒有必要確認的陳年舊債，以變相轉移資產。

　　東方公司有確鑿的證據證明，在不良貸款剝離到東方以后，包裝公司正是通過上述辦法以及其他方式，轉移了3000萬現金資產。

　　如果說包裝進出口對付資產管理公司采取的是“隱蔽”手法的話，上海灘上另一家知名的進出口企業———“上海機械進出口集團”對待金融機構的態度可謂“強硬”。

　　上海機械進出口集團系老牌進出口企業，分布在多家銀行的貸款10億余，其中中國銀行占大頭，總計在中行貸款近8億，其中2.4億剝離到東方資產管理公司。

　　東方資產管理公司上海辦事處負責人指出：2000年，東方資產對機械浦東公司4000萬借款提起訴訟，通過上海地方法院起訴并查封機械集團的重要資產機械大廈。拍賣公報已經公開刊登，法院準備拍賣機械大廈之時，機械集團通過地方主管部門出面干預，之后法院通知東方資產管理公司“大廈暫不拍賣”，并作出“拖延處理”的決定。

　　東方資產管理公司上海辦事處通過地方司法部門處置債權的道路受阻，隨即向上反映至主管部門財政部。與此同時，機械集團通過地方主管部門將雙方矛盾向上反映至國家外經貿部。雙方僵持了很長時間。此時已經到了2001年。當年東方資產管理公司又查封機械集團部分股權。這一次，對方27名職工沖入位于瑞金大廈東方上海辦事處的辦公間，占領部門經理的辦公室，指著東方管理公司人員破口大罵。東方采取忍耐態度，以避免人員沖突。機械方面來人在此滯留2天，后東方請來警署和政府主管部門，對方方才離去。

　　此事在上海銀行界、外貿企業中人盡皆知。

　　有金融機構的負責人透露：在雙方漫長的對峙過程中，機械集團通過各種方式將大部分資產轉移給相關部門，部分資產轉移至下面的小公司，下面的公司陸續賣給民營企業，主管部門收回現金安置企業分流員工。

　　但這些說法沒得到機械集團的證實。

　　解決債務問題的嘗試

　　“我們向國家財政部負責，不良資產處置、回收的資產直接交給中央。而企業破產倒閉后職工安排需要地方上負責，地方上也需要資金安置員工。中央多收一點，地方就少留一點。”東方資產管理公司上海辦事處負責人說，他們最大的苦惱是“活在夾縫中”，一方面要完成國家財政部的任務，盡可能減少國有資產的損失，另一方面，盡可能多地收回債務又必須頂住地方上的壓力。

　　多家金融機構反映，銀行和企業打官司，往往是贏了官司輸了錢，金融勝訴案件執行起來阻力重重。也正因如此，基層金融機構打官司，有時只是為了延續訴訟時效或是增加呆賬核銷的砝碼。上海外貿行業的改制過程相對滯后于周邊省份，一些大手術是近兩年才開始動起來，所以近一、兩年，借改制逃廢銀行債務，以及金融機構與外貿企業的糾葛在上海外貿行業表現得比較明顯。

　　但外貿企業對金融機構一些做法，也有批評。一些企業指出，上海外貿行業歷史上形成的互相擔保的現象比較嚴重，往往是一家出問題，會牽連周邊多家企業。如果金融機構不加區別地采取起訴、查封的嚴厲措施，往往會把相關聯的仍有生存空間的企業拖進來、拖垮、拖死。

　　“在計劃經濟體制下形成的問題不能簡單地通過市場化的方法來解決”。這是金融機構、外貿企業和中介研究人士共同的觀點。當前的問題是，在市場經濟的環境中，計劃經濟體制下遺留的國企歷史債務問題如何尋求一個妥善的解決之道，如何在顧全國家資產、銀行利益的同時又能給尚有發展空間的企業辟一條活路。

　　據知情人士透露，上海外經貿委目前正與中行上海分行合作探討一種“多方共贏”的債務重組方案，新近草案初成。

　　1月7日，在一年一度的上海外經貿系統企業改革工作會議上，朱曉明主任把該方案概括成“三個一塊”，即通過“繼續貸款留一塊、以物抵債還一塊、政策核銷核一塊”的辦法，解決外貿企業的不良貸款問題。外經貿委計劃把債務包袱較重的幾個企業先期列入試點范圍。與會者透露，債務重組的試點將有可能在醫保、工藝進出口和新聯紡三家企業試行。

　　中行上海分行相關負責說，“三個一塊”中，銀行讓出的一塊將是最大的一塊。如果重組成功，大概一半的債務銀行要掛帳停息處理，中行已經做好自己吃進一半的心理準備。

　　“三個一塊”的內容還包括：對于正常貿易項下的進出口融資，銀行將對外貿企業將繼續予以貸款支持，以保證它們能活下來。而同時，企業方面也需要拿出一塊優質資產抵押給銀行，外經貿委將負責安排、保證從系統內拿出相應資產給銀行做抵押。

　　中行的這位負責人透露，和以往不同，此次上報中央的方案只針對三家企業16億債務做試點，具體而明確。因為事先需要得到中行總行以及央行、財政部、外經貿委以及國務院等各大部委的認可，元旦前夕，分行行長周路同外經貿委一位副主任為此事專門到北京去了一趟。

　　目前中行總行已經原則上同意上海分行對三家企業16億債務做試點，而方案何時啟動，上海方面正在等待中央幾大部委的批示。